泼刀行 第59节

  李衍压低斗笠出了城门,便沿着官道前行,走了不到几里地,便在路边树林旁看到了王道玄等人。

  自从来到咸阳,他们便很穷。

  古水村的活,唯有李衍得了匹马,还给卖了,而王道玄和沙里飞,连一块铜子都没捞到。

  春风班请神的差事,又用神鼓云雷音给抵了,还好沙里飞押注赢了些钱,勉强够生活。

  马是买不起的,幸亏咸阳城泰兴车马行,也是和张元尚站一头,因此没出押金租了几匹。

  三人也不废话,策马而行,不到中午的时候,便来到了淳化县附近。

  这时,一路闷葫芦般的赵驴子,终于开口,指着远处一座山脉道:“那株雷击木,就在前方山中。”

  “原来是爷台山啊。”

  王道玄抚须笑道:“此山在玄门中也有些名气,自古便有诸多庙宇,关中百姓称神为‘爷’,所以爷台便是神台。唐人常于此取茶,俗呼神兔岭。”

  “还有,此地还有个传说少为人知,玄门传说中,商末闻太师丧命的绝龙岭,便在此地。”

  沙里飞闻言眼睛一亮,“有宝贝?”

  王道玄哑然失笑,“就算有,也早被人捷足先登了,关中这片,地上的玩意儿早被人看了个遍。”

  “至于地下的玩意儿,惹的起的,早被掏空,惹不起的,进去便是个死,也就秦岭还有些东西无人发现。”

  “这种事,赵小哥应该最清楚。”

  说着,看向了一旁的赵驴子。

  赵驴子明显不善言辞,见众人看向自己,便挠了挠头,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我家传是赶山一脉,跟那些坟串子没打过交道,但秦岭确实危险,我爹就是进了秦岭,再没出来。”

  “赵兄弟节哀。”

  李衍对这憋宝行当很感兴趣,毕竟他的大罗法身,需要吸收天灵地宝修补,见赵驴子终于开了口,连忙套近乎。

  这赵驴子是个脸皮薄的,被李衍一阵吹捧,加上沙里飞帮腔,便嘟嘟囔囔说了些憋宝人的事。

  憋宝这行当,自古便有。

  远古之时,那些部落祭祀们,便发现一些天灵地宝的妙用,视之为神赐之物,但还摸不着门道,想要取宝,往往沟通鬼神进行指引。

  他们将这些隐秘,全都记于甲骨之上。

  直到后来,秦汉方仙道盛极一时,那些个方士为寻找不死仙药,踏遍千山万水,奇幽之境,渐渐整理成册。

  相传,失踪的传国玉玺,便是天灵地宝制作。

  憋宝一脉,根据派别,分为赶山、探海、寻幽三派。

  赶山人只往大山里钻,探海者擅于水下寻宝,而寻幽一脉,则专寻那老墓洞窟,古代遗迹,各有擅长。

  而且还有一点,因为神州面积庞大,气候风物各不相同,所以憋宝人只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活动。

  比如关中的憋宝人,若跑到关外白山黑水间,碰到一些看不明白的事,就会两眼一抹黑。

  至于寻幽一脉,也和专职的土夫子不同,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古代坟墓地窟中诞生的天灵地宝,找到什么银钱古玩,只是顺带。

  若碰到不祥之物,再值钱也不会带出来。

  几人进了淳化县,便直奔一家车马店,计划把马先寄存在这里,此外还要提前约好人,往外运木头。

  毕竟按赵驴子的说法,那雷击枣木不小,即便找到,凭他们几个也不可能运出来。

  就在几人商讨之时,旁边一名伙计忍不住开口道:“客官们要去爷台山,恕小的多嘴,山上可不太平。”

  李衍眉头一挑,“怎么个不太平?”

  伙计瞅了一眼掌柜,见掌柜没阻止,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们听说过……赤发血脸子么?”

第54章 赤发红脸子

  “赤发血脸子?”

  此话一出,沙里飞就乐了,“那不吓唬小孩的么?”

  就连李衍听到,也是眉头微蹙。

  神州每个地方乡野之间,总有一些怪谈,什么夜晚背后的黑影、茅厕里的手、窗户上的人脸、虎姑婆……

  赤发血脸子,就是其中之一。

  传闻这东西身着大绿袍、一头红发、满脸是血,常于黄昏傍晚时出现,若有小孩这时候还在玩耍,就会被其勾走。

  这东西常出现在老树旁,老人们信誓旦旦地说,附近某个村子的小鬼们去山上玩,就碰到了赤发血脸子。

  其他小孩吓得夺路而逃,扭头观望,还能看到黄昏树下,那可怕的绿袍红脸影子,正冷冷盯着他们,回去后都会大病一场,有的还被吓跑了魂。

  还有的老人说,当时一个小孩没跑回来,人也丢了,后来请了长安的大师做法,在那树下三尺,找到了小孩尸骨。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棺材,但大师不让打开,直接放在烈日下烧成了灰。

  总之,传的有鼻子有眼。

  李衍知晓了玄门存在后,相信有僵尸,有魑魅魍魉,但怎么都觉得,这东西是老人故意编出来,吓唬小孩早点回去吃饭的故事。

  现在又听到,顿时觉得有些荒谬。

  谁知,王道玄面色却变得凝重,“什么时候的事?”

  伙计连忙道:“就是这些年,也有请来的先生上山查看,但什么都没发现。对了,还有上山采药的人,也会经常在林子里遇到,后来就没人敢上山了…”

  离了车马店,王道玄依旧一脸疑惑。

  沙里飞见其模样,心里有些发怵,“道长,莫非这赤发红脸子,真的存在?”

  王道玄微微摇头,“出去再说吧,这玩意儿,赵兄弟懂得应该比我多。”

  …………

  憋宝人赵驴子并未进城,而是在山下等待。

  众人也不奇怪,其路上就说过原因。

  憋宝这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天为被、地为炕、尊神敬灵。进山下水三炷香、入墓探窟需点灯,阳宅不可入。”

  赵驴子,甚至跟他们解释了因由。

  天一杠,地一杆,中间为人,那就是个“巫”字,表明憋宝人不忘根本,还和当时方仙道被朝廷剿灭追杀有关。

  巫信奉万物有灵,自然要尊神敬灵,赶山和探海两脉,进山下水时,肯定要先上三柱香。

  而钻古墓老洞的寻幽一脉,则要点一盏问路灯,既是照明,也是征兆,若里面的主人动了怒,就得立刻离开。

  至于阳宅不可入,则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们常年在野外古墓,难免会招惹一些晦气,若随便进入别人家门,就会带来灾殃,若人家供奉着哪路俗神灵验,直接就会引发冲突。

  其二,还是与当时方仙道有关,传闻当时憋宝一脉替秦皇舍身卖命,上山下海寻找不死仙药,谁知却和方仙道一起被清算,于是便有了这祖训。

  “赤发红脸子?”

  赵驴子挠了挠头,“这东西我倒听说过。”

  “我父亲曾说过,这是昔日方仙道的手段,在一些皇室大墓附近施展,找些阴煞之气汇聚之地,将磔死之人封于棺中,上面栽树。”

  “时间长了,就会形成鬼打墙,让人无法发现山中古墓,秦汉之时流行过一阵子,但因手段残忍,有伤天和被禁,但私底下,还会有豪族暗中请人施展。”

  “时间日久,棺木封印破坏,磔死之人冤魂,便会化作赤发红脸子,但已与老树融合,只能被困在原地。”

  “有赤发红脸子现身之地,附近必有大墓,寻幽一脉,便以此为线索,寻找秦汉大墓,关中一代秦汉王侯墓葬众多,所以这传说也流传下来。”

  沙里飞眼睛一亮,“山中有王侯大墓?”

  赵驴子摇头道:“即便有,我赶山一脉也绝不会下墓,况且以前来的时候,根本没发现赤发红脸子。”

  “至于这两年为何出现,我已猜出缘由。”

  “前些年,有一伙土匪为躲避朝廷追捕,偷偷潜藏在山上,应该是他们装神弄鬼,不想乡民上山,发现他们老巢,这帮人厉害,我打不过,所以才要帮手。”

  李衍眉头一皱,“土匪,有名号么?”

  赵驴子想了想,开口道:“我曾偷听到他们谈话,说首领叫闫老九。”

  “剥皮阎王?”

  沙里飞一听,顿时头皮发麻,“你怎么不早说,那家伙在山上,咱们去了不是找死么,况且有宝贝,估计也被那家伙掘了!”

  李衍听到,也是直摇头。

  关中土匪不少,凡是能在绿林中闯出名号的,没一个好对付。

  这闫老九原本是长安城里的屠户,练得一手好刀法,街面上很有名气,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因此虽从事贱业,却也活的风光。

  后来,他那娘子与一豪门公子私通,闫老九隐忍不发,直到某天夜里,趁公子护卫不在,便抓住二人,活剥了人皮,悬挂于闹市街头。

  若只是如此,还不算什么。

  但他逃出长安城,落草为寇后,每当下山打劫,抓到小夫妻俩,不问青红皂白,总会将人剥皮取乐,渐渐得了个“剥皮阎王”的匪号,可谓是恶名昭彰。

  若只闫老九躲在山上,那可真不好办。

  “他们发现不了!”

  赵驴子憋红了脸,连忙说道:“那株雷击枣木已有了灵性,只在特定时间现身,只有我知道地点。”

  “土匪窝在东边老山崖,雷击枣木在西边豹子沟,只要咱们趁夜砍了树,丢入河中,便能出山,在下游打捞运回咸阳。”

  说着,还取出一份羊皮地图给几人看。

  李衍仔细查看了一番,点头道:“却也不是没有机会,豹子沟中还有什么危险,趁早说给我们听。”

  赵驴子开口道:“雷击枣木可镇邪,寻常阴物不敢靠近,只是豹子沟中有几只花豹甚是凶猛,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李衍沉思了一下,沉声道:“那就上山一探!”

  “还有,沙老叔,你回淳化县做点肉蒺藜。”

  …………

  蒺藜刺触可伤人,疾而且利,故名蒺藜。

  《楚辞》之中,把蒺藜称为“恶木”,用以比喻小人。蒺藜果实的形象,也是江湖暗器“蒺藜子”的来源。

  至于肉蒺藜,则是一种阴毒狩猎手段,将蒺藜子包裹于小肉块中,猪血浸泡掩饰味道,虎豹等猛兽无法撕咬,只能一口吞下,到了腹中,随着肠胃蠕动,便会划破腹腔。

  此物制作不难,沙里飞很快就搞了一大袋,将羊皮袋子扎紧,与众人汇合,往山上而去。

  爷台山的地势并不高耸,但面积却不小,放眼望去,峰峦叠嶂、山路迂回曲折。

  他们进山时,已是下午,走了没多久,天色便暗淡下来,明月照黑山,远处隐有狼嚎虎啸声传来。

  沙里飞听得一哆嗦,抱怨道:“咱们白天来多好,这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到。”

  赵驴子闷声道:“那株雷击枣木吸收了大山罡气,已成小局,白天当然看不到,唯有夜半子时,才能借助月华发现。”

  说罢,便起身上前,扒开一块岩壁下的枯草藤蔓,里面赫然是个小小的神龛。

  里面供奉的石质神像年代古老,五官都已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身穿儒袍之人。

  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盆充作香炉,虽有烧香燃蜡的痕迹,但明显已经很久没人前来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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