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50节

  “这咸阳城的水,深着呢……”

  下方,正是牌坊老街十字路口。

  此刻已近黄昏,一堆木匠正在忙碌,高耸的擂台已初现雏形,好事的闲人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浑人在人堆里说笑:

  “老三,你说明日谁能赢?”

  “嘁,管他谁赢,打得热闹就行。”

  “对,最好把脑浆子都打出来…”

第45章 江湖

  当哩个当!哩个哩当!

  “哎!江湖风云起波澜,三教九流来登场。武士比拳脚,儒生论纲常,术士显神通,各逞其能不相让……”

  当哩个当!哩个哩当!

  “您瞧这,红拳高手出招快,形意霸道八卦黑,三教九流龙蛇聚,江湖险恶要留神,快板声声传四方,唱出人间好风光…”

  牌坊街口,人声鼎沸,快书艺人鸳鸯板打得飞起。

  所谓龙蛇鼠蚁,各有其道。

  一场生死擂,牵扯到对决双方生死,背后亦有各种利益纷争,但对普通百姓和江湖人,却是一场盛事。

  神州百姓爱看热闹,自古使然。

  就是那菜市场砍头,都有不少人围观,卖吃食的小贩四处乱窜,更何况比武打擂这种事。

  那是比庙会看大戏还热闹!

  寻常百姓倒还罢了,听说打擂的时间是在申时,吃过午饭就早早的跑来占位置,免得到时挤不进去。

  但对普通江湖客,则是个好机会。

  所谓“见面道辛苦,必是江湖人”,那些兴风作浪的弄潮儿只是少数,更多的,则是为一些散碎银两操劳奔波。

  天还没亮,便有一伙人跑来“画锅”。

  何谓“画锅”,就是江湖艺人们撂地卖艺时,弄些白沙在地上画个圈儿,一来是占地盘,二来是圈开场地,让观众后退,有个表演的空间。

  但这伙人,明显不是来卖艺。

  他们是咸阳本地长春会的人。

  每逢庙会或各种盛大庆典,总少不了江湖艺人和摊贩,但凡事都有个规矩,若不提前说好,为争夺场子,非得打起来不可。

  长春会,就是专门负责此事的组织。

  他们通常由德高望重的江湖艺人组成,负责提前规划地盘,并且维持场面上的秩序。

  当然,少不了要给本地的帮会上供,也会对小商小贩和撂地的艺人抽水,赚取中间差价。

  刚过晌午,十字路口已挤得水泄不通。

  这边有打快板的,玩儿的叫“短家伙”,那边有拉二胡的,行里人称“长家伙”,还有那拖家带口的凤阳花鼓艺人……

  卖各种小吃食的自然不用说,皮门的人也来凑热闹。

  摆了摊,用铁搓子磨假犀角的,叫“摆四平”。

  光着膀子用铁条抽打自己,卖跌打损伤膏,叫“放边汉”。更狠一点,用小刀划破胳膊卖刀伤药的,叫“青子图”……

  远处,还有一帮子车马行脚夫。

  和李家堡的杜大牙那种边缘人物不同,这些脚夫个个身强力壮,肌肉虬结,大冷天的裤腿搂起,露出骨骼粗壮的小腿,皆是练了戳脚的好汉…

  总之,这场比武,让原本平静的咸阳城江湖起了波澜。

  …………

  “怎么还没来?”

  “还打不打呀?”

  “急什么?这不还没到申时么…”

  眼看人越聚越多,不少闲汉明显有些烦躁。

  整个牌坊街十字老街,已是人头攒动,还好那木擂台搭了够三丈高,无论哪个角落,抬头就能看到。

  周围临街的酒馆茶楼,无疑位置最佳。

  只要在二楼弄个雅间,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擂台,再沏上那么一两壶茶,邀三五好友前来,那叫一个有牌面。

  当然,普通人想花钱都订不上。

  凡是能占据好位置的,都是咸阳城江湖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彼此泾渭分明。

  ……

  东边酒楼上,坐的是神拳会周蟠一派的人马,除了几个拳馆的老前辈,八大金刚也全部到齐。

  而周白,赫然也在其中。

  他看着外面擂台,眼中跃跃欲试,开口道:“要不我先上去,总不能冷了场。”

  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经常与人切磋,但还是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打擂,说不激动,那纯粹是假话。

  “冷什么场!”

  一名黑发白鬓八字胡的中年人冷声训斥,“以为是杂耍卖艺么?给我老实坐着,凝神静气养战意!”

  说话的,是八大金刚之首周培德。

  他年纪最大,为人古板,功夫在八人中也只是中等,但却是周蟠的堂弟,也是周白的父亲。

  有了这层关系,才居于首位。

  周白闻言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但眼中却满是不服。

  袁瞿见到,顿时微笑道:“周白,你莫要着急,这可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那小子送拜帖,要先上擂,你后上,才显得身份尊贵。”

  “哦,原来如此。”

  周白顿时了然。

  旁边周培德看到,眉头顿时微皱。

  说实话,他很是看不上郑黑背和袁瞿,这两个泼皮,没少在外打着周家的名义作恶。

  可惜,大哥周蟠要稳定神拳会,还要往长安那边走动关系,处处少不了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这俩人。

  看来事情过后,要叮嘱周白少跟这人来往……

  ……

  西边酒楼上,坐的是张元尚和几名老者。

  相对而言,这里就冷清了许多。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张老,您这次亲自操办,可就是和那老猴子彻底翻了脸,不值当啊。”

  张元尚面不改色,平静的装上水烟袋,点燃后抽了几口,“一个家,一个门派,老家伙们是压箱底,但真正重要的还是年轻人。”

  “家里孩子出息,即便穷门破户,也得被人高看一头,若是后辈不成器,高门大户也免不了跌落…”

  “周家这一代,也就出了个周白,剩下的要不是酒囊饭袋,要不是贪财好色之徒。”

  “别看那周家现在如日中天,但老猴子毕竟年纪大了,此生止步化劲,若是周白一败,一些人心中自然会有所计较……”

  众人点头,深以为然。

  江湖虽说讲究拳头硬,但终究是利益使然,尤其他们这神拳会,还在大宣朝的规矩内存活,不能跟土匪一样到处乱杀抢地盘。

  即便是土匪,德不配位,也必生灾殃。

  周蟠这十几年,有些事做的太过分。

  咸阳城中,等着推墙的人可不少。

  “有机会赢吗?”

  “两三成吧。”

  张元尚抽了几口水烟,淡淡道:“老夫年纪大了,用这把老脸换个两三成的机会,也不亏!”

  “父亲,人来了!”

  就在这时,站在窗口观望的张师童低声提醒。

  众人向外看去,只见西北边的街口一阵骚动,随后在一些张氏武馆拳师的呵斥下,人群分开一道裂口。

  街道上,一名少年阔步而来。

  黑粗布武士服,还打着绑腿,一副乡下人的打扮,但因其身形挺拔,皮肤白皙,再加上一对龙睛凤瞳,即便穿着土气,在人群之中也很是显眼。

  在其身后,则跟着一名道人和一个络腮胡子大光头,正是沙里飞与王道玄。

  “这就是李虎的儿子?”

  茶楼内,一名老者有些诧异,“李虎一身熊罴之相,怎生的孩子如此俊俏,倒是个唱花旦的好苗子…”

  其他人哑然失笑,微微摇头。

  这位是咸阳城八卦掌的老前辈罗士海,同时也是隆盛戏班的班头,十足的戏痴。

  若非一位前途似锦的女徒弟被周家的后辈污了身子,自杀上吊,结下仇怨,也不会参与江湖纷争,和他们站在一起。

  不提众人心思各异,李衍来到十字大街中心,无视周围人群目光,注意力全放在了擂台上。

  看到那擂台,他顿时眼睛微眯。

  一旁的沙里飞则嗤笑道:“周家的人果然是这德性,就会耍小动作。”

  却是那擂台建的有些古怪。

  寻常擂台,即便没有用于上擂的梅花桩,也有圆木架子层层叠叠,供人攀爬。

  而周家这座擂台,四面八方全是木板,毫无着力之处,甚至阳光下散发莹润光彩,明显是涂了桐油。

  这就是个下马威。

  这么多人旁观,若他连擂台都上不去,估计不用对方现身,他就没脸再继续待下去。

  “无妨,小把戏而已…”

  李衍淡淡一扫,看向周围。

  只见那擂台四周,还各有一段手臂粗的麻绳,用于拉扯固定擂台中心立柱,绑在打入地下的铁棍上,绷得笔直。

  李衍二话不说,来到麻绳前。

  围观的百姓和江湖众人看到,顿时瞪大了眼。

  这麻绳虽说粗,但倾斜的角度却不小,而且还只到擂台的一半,莫非想顺着绳子爬上去?

  虽说对练家子不难,但未免太不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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