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小店外,李衍向着掌柜打听。
咸阳城隍庙附近,除了卖小吃早点的,基本都是什么纸扎铺、香烛铺、棺材铺、寿衣铺一类,相面问卦的馆子也不少。
比如李衍问的这家,就是间香烛铺子,里面从普通土香到手臂粗的长香,从普通红白蜡烛到华丽的龙凤烛,还有各种纸钱元宝,可谓是应有尽有。
李衍来到此地,只觉庙中香火之味浓郁,熏得他头晕脑胀,因此并未靠近,直接按照沙里飞给的地址寻找。
按沙里飞所言,王道玄也开了间馆子,测字问卦、风水择地、红白喜事、降妖捉怪,什么活都接。
然而,地址上的铺子却已换了主家。
李衍不得已,只能向人打听。
“王道玄?”
香烛铺子老板,乃是个斜眼的胖子,闻言先是疑惑,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客人说的是王老蔫吧!”
说罢,眼带笑意道:“他欠了一屁股债,已经把铺子卖给我,如今是在家里经营买卖。”
王…老蔫?!
李衍面色一僵,只觉怒气上涌。
沙里飞这货,实在不靠谱。
虽说之前提过那王道玄什么活都接,多半是个棒槌,但至少是个玄门中人,能打听出一些事。
但听这老板所言,恐怕比想象中还不堪。
欠了账,连铺子都保不住…
王道玄三字,估计也和沙里飞一样,是对外自吹自擂的艺名!
李衍本就神通失控,此刻更是邪火上涌。
那老板见状,心中已有计较,向前一步,额首笑道:“客人是要求字问卦,还是操办红白喜事,不妨说一声,这条街上的铺子我都熟,还能更便宜点…”
“多谢,随后再说吧。”
话说得好听,但李衍却不会信。
这种人他见多了,同行之间都能互相拆墙,面对客人,那不更是心狠手辣?
况且这香烛铺子里的玩意儿,他一闻便知,都是些寻常玩意儿,连供奉的神像都没香火味,就是个外行。
果然,见李衍无意,老板的态度立刻冷淡下来。
李衍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一丝怒气,抱拳道:“我与那王老蔫有笔帐要算,还请告知。”
老板斜眼一瞥,见他腰间挎刀,眼中露出一丝幸灾乐祸,抬手一指,“好说,客人看到那条巷子没,往里走三百米,右手问道馆便是!”
…………
店家所指,乃是条民宅老街巷。
李衍进入其中,放眼所及全是古朴的老宅子,虽然都是独门独院,但偏僻狭小,明显是普通百姓居所。
倒是这些宅子,有不少院墙,都是捡的旧时咸阳秦砖所建,加上地面斑驳的青石板,颇有一番古意。
前行三百米,很快找到了地方。
只见一座老宅大门上,挂着副牌匾。
普通枣木所制,只是上了些木漆,连饭店的都比不上,但“问道馆”三个字,却古朴苍劲,颇为不俗。
李衍怒气莫名消了一些。
随即,他便抽了抽鼻子。
小院之中,竟有不少特殊味道……
第21章 初见王道玄
小院中的特殊气味,很是驳杂。
有类似土地庙那种香火味,有某种暖意好似磐石,亦有古怪的土腥味,甚至还有类似三才镇魔钱的阴冷味…
给人的感觉,简直像个杂货铺。
这些味道十分寡淡,显然即便是玄门中的玩意儿,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但这已证明对方是个内行!
李衍转怒为喜,见院门大开,便抬脚进入。
小院不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左侧栽了枣树,右侧有石槽鱼缸,几条小红鱼欢快地游来游去。
西北角挂着一枚八卦镜,中央则有个石墩。
整个院子,给人一种清爽安宁的感觉。
李衍只是一扫,心中便有了数。
枣木为木、鱼缸为水、八卦铜镜为金、中央石墩为土镇宅,分明是按五行布置的阳宅风水,只是还缺一个火。
李衍扭头打量,嘴角露出笑容。
那边位置是灶房,供奉灶神,不就是火么。
小院正屋,同样是房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有香案供桌,还摆着一尊神像和诸多贡品。
那神像是个三眼道人,怀抱长剑,道袍之上画着日月星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显得有些花里胡哨。
牌位上,则写着玄显威陈天君之位。
李衍不认识,却也能闻到,上面附着的香火味,和土地庙有些相似,相对寡淡,却更显威严。
屋内,一名中年道人在案几前正襟危坐。
道人自然是王道玄,打扮也是有趣,身着便服黑衣白短褂,后方绣着八卦,头戴方巾冠,脚踏方口黑布鞋,上面还绣着祥云。
这一身行头不便宜,虽已洗的发白,却还算整洁。
最吸引人的,是其相貌,清瘦矍铄,黑须垂胸,五官清正,眼神很是柔和,虽算不上仙风道骨,但让人一看便能生出好感。
道人手持狼毫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而在他对面,则坐着一名年轻人,看模样是个书生,满脸苦涩,眉宇间满是愁容。
李衍一看,便知道这是在测字。
这行当,在江湖中算是金门,
金门为明八门之首,主要有九种,包括算命、看相、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星象、法师、端公。所以又有句顺口溜,叫“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头”。
之所以称八门之首,一来是因为金门中人惯会察言观色,且能言善辩,各种门道多。学会了金门手段,就会对其他八门逐类旁通。
比如金门的手段,可以直接用到行医卖药的皮门上,称“金改皮,一早晨”。
再者,就是这行鱼龙混杂,装神弄鬼的骗子居多,但也说不定会碰上身怀异术的玄门中人,因此江湖中人碰到了,大多会客气一些。
就连兰家门的土匪,都有八不抢,其中之一就是金门。
见对方正在做生意,李衍便沉默不语站在门外。
王道玄明显已经看到,却也没有理会,而是搁下毛笔,拿起涂满字迹的纸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在年轻人忐忑的目光中,抚须道:
“你给了个‘金’字,金者,世之宝,人之累,久炼则良。”
“按你这八字命理推断,应当是年少无忧,但这几年却命途坎坷,家道中落…”
“还有,你最近财运不济,且有小人作祟…”
“对对对,道长说得对!”
年轻人连忙点头,满脸叹服。
李衍看到后,不禁心中暗笑。
他亲眼见了一些东西,对玄门生出兴趣,但对命理一事却存疑,即便有,也不觉得凡人能够窥视未来。
再者,也没闻到什么特殊气味。
这一套手段,他父亲大致说过,叫做“拴马桩”,大意是把客人先紧紧拴住,然后再引其入局。
眼前这年轻人身子文弱,手无老茧,但身上衣衫却有些破旧,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却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况且,谁若一帆风顺,会闲着来算卦。
年轻人测了个“金”字,甚至不用拆字,就知道此人最近缺钱缺的很。
至于小人,谁特么身后没个小人!
李衍看破却也没说破。
一来是江湖规矩,点破别人的局,就是砸别人的饭碗,除非太过分,看不下去。
二来这手段根本不稀奇。
前世喊虚假口号卖货、挑动情绪割韭菜、以利诱惑谋本金…各种手段多的去了,哪一个不是拴马桩?
江湖不变,人心依旧,只是换了个模样。
如无意外,接下来就是收割之时。
果然,不用王道玄多说,那年轻人便愁眉苦脸叹道:“实不相瞒,我本是兴平县人士,家里有个绸缎庄,但碰到了骗子,被人坑的一无所有。”
“家父被活生生气死,母亲哭瞎了眼,我读书也没读出个模样,这才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怜我那妻儿,也跟着我受罪,又被同窗嗤笑,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该怎么办啊……”
李衍听得有些无语。
人在苦难时,大多会喋喋不休,找人倾诉。
但这年轻人,简直是将自己家底透了个底朝天,随便个刚入门的,就能把他耍的团团转。
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王道玄却也没着急,面不改色,抚须聆听。
在年轻人说完后,他又拿起纸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开口道:“却也不是没解。”
年轻人眼睛一亮,“请道长指点。”
王道玄指着纸张道:“且看这金字,人字顶头,端正有力,说明解决之道便落在‘人’上!”
“贵人?”
年轻人若有所思,“道长的意思是,会有贵人相助?”
王道玄微微点头,“当然有贵人,但这贵人并非他人,而是你自己。”
“我?怎么可能!”
年轻人明显有些发愣。
王道玄抚须道:“你此生有这一劫,但有道是金无完赤,人无完人,真金还需火来炼,只要抗住这劫火,便可时来运转,虽不说大富大贵,却也能安稳度日。”
“还有这‘人’字头,亦代表小人作祟,压了你的福运,当避而远之,霉运自去。”
年轻人眼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又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道长,有个阴阳先生上门,让家母供奉一尊阴仙,说能改命护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