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紫柏出现,必有肥遗诞生,守于紫柏之下,吸收其福运,夺其机缘。”
“肥遗便是大麻烦,可引发旱灾。前些年赣州建昌县,有樵夫于林中见肥遗,当年便出现大旱。”
“若是再吸食那头旱魃凶煞尸气,很快便可成型,为害一方,说不定会引发关中大旱。”
“若真是此物搞鬼,道友不知拯救了多少生灵…”
原来如此…
李衍闻言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后怕。
他原本就不是肯吃亏的主,所以在村里有着“难缠鬼”名号,这半年行走江湖,也是睚眦必报。
就在方才,他也起了私心,不想让这势利眼道人立功,上山后再告诉太玄正教其他人。
若事情果真如此,那就差点酿成大错。
他可是清楚记得,那肥遗距离棺材不过数米之远,恐怕再搭根木头就能得逞。
灾祸与动乱,竟只在他一念之间。
虽可以装聋作哑,事后也不会有人追究,但那样做,与自己往日瞧不起的人有何区别?
想到这,李衍看了一眼毛女神像,陷入沉思。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玄门中人,和自己这活阴差的身份代表了什么…
人心可瞒,鬼神难欺。
其他人却是不知,旁边的严九岭憋了半天,早已心神激荡,满脸兴奋,“想不到这次华山之行,竟能遇此奇事,真是没白来。”
“不愧是李大侠,在下当初见你就觉得非同寻常,果然是风尘奇人。”
“侠?”
李衍微微摇头,“我还担不起。”
说罢,看向外面,平静道:“我们走吧,这山,确实还高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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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第185章 国祭与登神者
185.
随后的路程,再无波折。
众人也算是见识到了华山之险峻。
他们离开毛女洞,穿过云门,到达青柯坪,随后便要经过千尺幢。
这是山崖间裂出的一道缝隙,古先民于崖缝中凿石而上,倾斜角度近乎于直上直下。
台阶异常狭窄,只有半步,且冰雪未消。
此界华山可不像李衍前世,有各种防护,还有锁链牵拉借力,空空荡荡,跟个冰滑梯差不多。
若非几人身手了得,就连王道玄和严九岭也是经常翻山越岭,多半会滚落下去。
此地也号称太华咽喉,传闻乃汉代时打通。
原本山势险要无路,有人见猿猴上下跳跃,于崖缝间穿梭,跟随猿猴而登,才发现这条路。
杜甫诗中曾言:“车厢入谷无归路,箭括通天有一门。”
当然,这里亦是扼守山门的要冲。
两侧崖壁顶端,遍布小石窟,高不过一尺,宛如神龛,整齐排成一列,布满仙神石刻。
李衍能嗅到,神像上皆有香火缭绕,神罡汇聚,仿佛众多仙人正低头注视着他们通过。
顶端出口处站立着两名道人,远远望见几人,便恭敬拱手问道:“可是来自长安的李道友?”
“正是。”
李衍加快脚步,迅速离开千尺幢。
他抬头仔细打量,只见两名道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着玄色道袍,身背宝剑。
与山下那道人截然不同,这二人眼神清淡,表情也显得和蔼许多。
“贫道玉风子。”
“贫道玉寒子。”
两名道人一番自我介绍,便微笑开口道:“师父让我们在此等候,说务必要款待好来自长安的李居士。”
眼看众人全都上来,二人当即抬手说道:“诸位,请随我们来。”
太玄正教规模庞大,几乎统摄整个神州道门道统,内部派系更是纷繁繁杂。
李衍与纯阳院道人素无交情,如此热情相待,定是因为之前示警之事。
众人随道人前行,穿过陡峭山壁,于积雪严寒中跋涉,很快便来到一座道观前。
“诸位,此乃望仙观,常供教内同道休憩。斋饭已备好,诸位可先歇息,师父稍后即来。”
矮胖的玉寒子微笑介绍道。
李衍连忙询问,“我等参加开窖法事,先前来的道友们都在何处?”
高瘦的玉风子回道:“此为北峰,他们在莲花峰。诸位莫急,此处环境更佳。”
说罢,还眨了眨眼。
李衍顿时会意,拱手微笑道:“多谢,诚如二位所言,此地甚好。”
走进望仙观,古柏葱郁,隔绝尘嚣。
观中建筑古朴,飞檐积雪,石栏红墙,年头看起来很是久远。
给他们安排的厢房也简约雅致,木床散发松香,被褥温暖,窗边茶几上泡着香茶,角落香炉青烟袅袅,令人心宁。
不久,道童便将斋饭呈上。
竹笋炒木耳、红枣软糕、还有蔬菜汤和素馅饺子。
说实话,卖相尚可,味道只能说一般。
但在华山顶峰能吃口热乎的,已是奢侈,毕竟山上没法种粮食,往来物资都需要人力运输。
众人狼吞虎咽,加上几壶热茶下肚后,登山的疲倦也随之一扫而空。
玉风子所说的师傅还未前来,众人也就闲聊,打发时间。
严九龄俨然成了中心,他学识渊博,对华山的各种典故可谓是一清二楚,引经据典,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他一番感慨,“想不到毛女竟真的存在…”
李衍可是亲眼见过的,对毛女那可怕模样记忆尤深,于是询问道:“听来严兄对毛女之事颇为了解,可否为在下讲述一番?”
“当然。”
严九龄微笑说道,“这毛女本是秦时宫女,后来在秦乱之时,遁入华山。”
“她得仙人传授秘法,传闻能够食松针而长生,汉时《列仙传》中便有着相关记载……”
“待到太宗初年时,陶太白到华山采药,声称见过毛女,还与之交谈。蔡元长亦是如此,他华山见到一妇人,浑身长满绿毛,目光摄人,行走如飞。”
“传闻这毛女不知饥寒,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朝拜北斗……”
李衍听罢,若有所思。
他暗自琢磨,听这典故,怎么都觉得,与那《长生仙库》有关。
食松针长生,莫非是某种服食之法?
或许正因如此,毛女神魂才能存留至今,不被香火冲散。
只可惜,年代久远无法探究,自己虽然能通神,却无法与之交谈,着实不清楚当初具体发生了什么。
见严九龄学识如此渊博,李衍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从袁巴那里得到的凤凰金饰。
“严兄,不知可认得此物?”
严九龄接过后,仔细端详一番,眼中诧异之色越来越浓,询问道:“李大侠是从哪里得到,这是荆巫之令,没想到关中也有。”
“从一位朋友手中得到。”
李衍随意敷衍了一句,询问道:“荆巫…是荆楚那边的传承吗?”
严九龄点头:“没错,此物涉及到一些隐秘,说实话,在下也在研究,其来源,涉及到国祭之礼。”
“历朝历代虽有国祭,却各不相同。夏商不敢言,但周朝始出‘社稷’之名,周礼讲究颇多,秉承夏商两代之礼,正所谓‘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
“周末之时,礼乐崩坏,诸侯国祭祀皆有侧重。例如齐鲁三晋,乃是供奉五帝与齐地八神……”
“而楚国唯信三帝,分别为黄帝、帝俊和帝颛顼,同时还供奉十神,如东皇太一、东君、云中君、湘君等……”
“至于秦地,更偏重其主神少白帝,也就是咱们这西岳华山之神。故而汉帝斩白蛇起义,这白蛇便说是白帝之子,象征灭秦……”
“汉朝初立,立新礼,诏令各地神灵祭祀进入长安,与秦故神一同受祭。《史记封禅书》中就言道:其梁巫,祠天、地…晋巫,祠五帝、东君、云中君、司命…秦巫,祠社主、巫保…荆巫,祠堂下、巫先、司命…”
汉宫秘祝!
李衍顿时了然,这不就是夜哭郎和商山一脉的源头么…
严九龄则继续道:“待至汉末,天下动荡,玄门正教兴起,加上方仙道惹出祸端,原汉宫的祭祀便停止,相关巫祭也返回各地。此物便是荆巫手令……”
说着,嘴角露出笑容,“在下从小就对这古代祭祀之礼颇感兴趣,家中收藏了不少此类物件。可惜,要前往京城赶考,否则定邀李大侠看在下收藏。”
李衍正色道:“若有时间,定上门拜访。”
听严九龄这番话,他有种预感。
这些东西,或许就和登神者有关。
众人交谈间,天色已然昏暗,夜空明月初升。
忽然,道观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只见一名老道带着众多道人阔步而入。
他身形高大,须发皆白,五官敦厚,面容红润,看着年纪不小,但阔步行走间,颇有一番气势。
李衍看到后,顿时面色微变。
他能感觉到,这老道身上竟闻不到任何味道,这是武者抱丹后才有的表现,说明对方最少是个丹劲高手。
这在玄门中已是少见,毕竟修士还是以术法为主。
“贫道净虚子,乃纯阳观监院,见过诸位居士。”老道声音温厚,闻之竟隐有雷鸣之音。
虽其说话谈吐,令人如沐春风,但莫名有种气势,令众人心中震慑。
“见过前辈!”
众人连忙见礼。
就连沙里飞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模样。
毕竟都是关中玄门,一番相互介绍后,竟还扯上了关系。
原来这老道与咸阳城隍庙的庙祝青阳子乃是至交好友,有了这层关系,说话便更加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