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杜家却是快撑不住了。”
“就在那时,来了一风水先生,指点我布下这滴髓之局,但要将父亲藏于古周大坟内,神魂不入九幽,日夜忍受煎熬。”
“我当时恨透了父亲,便依计行事,随后专心经营家族,逐渐兴旺。”
说着,眼中已满是复杂,咬牙道:“此事,老夫并不后悔,若是有报应,愿一力承担,只求保住家人性命!”
王道玄眉头一皱,“杜员外,那奇人没有说,滴髓之局,根本无需如此惨烈么?”
杜员外愕然,“道长何意?”
王道玄将滴天髓的布局讲述了一番,又摇头道:“如此好局,只需安心经营,修德积福,或许这一代不会改变,但到了子孙辈,便会逐渐有起色。”
“葬先人之骨催发,便好似悬丝走线,稍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啊!”
杜员外脸一白,看向旁边罗法清。
罗法清冷哼道:“师兄自然早已看出,但你事情已经做下,哪有回天之力?”
他脸色阴沉,心中却有些发虚。
他那最厉害的岳法崇师兄,根本没说此事,只是说无法解决,让他胡乱应付一番就离开。
至于杜家结局,无需搭理。
“嗯。”
王道玄沉思了一下,摇头道:“杜员外,你怕是被人设计了!”
杜员外惊愕道:“此话怎讲?”
其他人,心中也升起好奇。
王道玄沉声道:“方才那东西,贫道在唐人杂记《朝野佥载》上看过。”
“大足年中,太州赤水店有郑家庄,有人路遇邪魅,进入家中,被其残害,唯有脑骨头颅在,余并食讫。家人破户入,于梁上暗处见一大鸟,冲门飞出,或云是罗刹魅也…”
“罗刹魅?”罗法清皱眉。
他也是法脉弟子,却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王道玄说的有出处,而且极其相似,却也让他无法辩驳。
王道玄点头道:“没错,也有叫罗刹鸟者,我当时对此好奇,便询问不少江湖玄门老前辈,终于从一位阴门老者口中,得知此物根脚…”
“《宣室志》言:人之死,凡数日,当有禽自柩中而出者,曰‘煞’!”
罗法清愕然,“这是种煞气?”
“嗯。”
王道玄面色变得凝重,“那老前辈说,他们称之眚(shěng)神。而宋人廉布《清尊录》,则说其就是佛门传闻中的阴摩罗鬼。”
“贫道性爱杂书,本以为此物只是传闻中的东西,毕竟很少有人见过,没想到还真有。”
罗法清沉默了一下,“道长学识,晚辈佩服,之前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沙里飞顿时眉飞色舞,“那是,也不看我们道爷是谁。”
他心里跟三伏天吃了冰西瓜一般爽,觉得这王道爷不声不响,但关键时刻可太涨脸了。
杜员外则心神不宁,“没想到还有这种邪物,道长,难道当初那人真心怀不轨?”
王道玄点了点头,“眚,又称妖眚,只有极端情况下才会诞生。”
“杜员外没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么?”
“还有件事,要确定一下。”
“道长请说。”
“还请给尊夫人开棺验尸!”
…………
火纸熊熊燃烧,周围聚了一群人。
“夫人,对不住了…”
点燃三炷香后,杜员外咬了咬牙,“来人,开棺,验尸!”
按照习俗,人死之后棺材并不会立刻钉上,而是离地三尺,棺盖虚掩,还得留下一条缝。
开棺的过程很顺利,李衍亲自上手,待将老夫人的头骨和胸腔打开后,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其脑髓与肺,全都化作腐烂黑水!
“这…道长,该怎么办?”
杜员外怒发冲冠,他此刻那还不知道自己中了算计,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可怕毒计。
王道玄叹了口气,“杜员外节哀,恐怕您的孙子,也已不在了。”
“此物既是煞,也是妖魅,吃的人越多,越难对付,它会以你家族为血食,若破壳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看向西侧,“按那位前辈所言,此物积尸气、怨气与阴煞之气所生,自棺中而出。”
“要想解决,只能破墓镇邪!”
第146章 纸人
“挖坟破墓…”
杜员外有些疑惑,“祖墓不是已毁了么?”
“哪有那么容易。”王道玄摇头道:“滴髓局势已成,以祖先与杜家血脉为内,坟墓阴宅与杜家阳宅为外。”
“阴宅被毁,损的只是外表,流毒溢散,祸及血脉子孙才是根本,而那妖眚,便是此事诞生出的恶果。”
“它以子孙血脉为巢穴,你等不死,它亦不死,而杜家血脉断绝,它便会彻底脱困,化作妖异,为祸一方。”
“但此邪一出,却也是杜家生机。”
“只需我等找到祖先棺椁,先以秘法遏制,杜员外再请太玄正教出手,将其镇压于城隍庙,血脉恶咒便会停歇。”
罗法清闻言眉头一皱,“不能镇杀么?”
“镇杀?”
王道玄摇头道:“天地之道,自有其规律,若杀伐之道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世间何来人道灾劫,何来万般悲苦?”
“夏天烈日炎炎,你可杀的了光?”
“冬日冰雪覆盖,又怎能杀的了严寒?”
“本朝太祖曾立酷法,凡贪污者皆剥皮充草,镇压于城隍庙,又何曾杀的了人心贪欲?”
此话一出,罗法清哑口无言。
“此等妖异同样道理。”
王道玄沉声道:“它们或因天灾,或因人祸而起,即便太玄正教也没办法斩杀,只能镇压于洞天福地之中,日夜禳灾祈福,逐渐化解。”
“如今怨咒已深入杜家血脉,唯有挖骨祛毒,将这妖眚镇压,但同时也会毁掉滴髓局。”
“自此,杜家再无福运,万般只能靠己,且需修德修仁,日夜焚香祈福消灾。”
“该怎么做,还要看杜员外决断。”
“我同意!”
杜员外还未说话,站在门外偷听的长子杜安便冲了进来,一下跪在杜员外身前,痛哭流涕磕头道:“父亲,我不求富贵,只愿婉儿和家人平平安安,哪怕舍弃一切都行!”
杜员外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将杜安扶起,“你虽资质不如冲儿,但宅心仁厚,乃是家中福根,为父没看错人。”
说着,扭头看向王道玄,弯腰拱手道:“道长,老朽同样意思,只要家人平安,愿舍弃一切!”
“那就好办了。”
王道玄点头道:“此物虽妖异,但也属殃煞一类,只是生出灵性,可自行扑人。今晚灾祸已然过去,但明晚此物还会作祟。”
“贫道有一法,可暂时避灾。”
“事不宜迟,杜员外,贫道需要做纸人的材料,所有杜家人都得到场,即便媳妇小妾也不例外。”
杜员外连忙吩咐,“快,快去准备!”
…………
“一个个来,别害怕。”
“没事,腰挺直了,双臂抬起…”
正堂内,沙里飞吆五喝六进行指挥。
王管家和仆人拿着皮尺,丈量每个人的身高、臂长、腿长,甚至还有脖子和头围长度。
杜员外亲自提笔记录,每丈量出一个人的数据,便截断同等长度竹片,依次摆放。
李衍则配合王道玄扎纸人。
他一边帮忙,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北帝刍灵术》,自然也有制作纸人、草人甚至木偶的方法,但法门年代太过古老,重神而不重形,大约有个模样就行。
而王道玄的纸人,制作却极其讲究。
身高、大小、甚至脸形都要相似。
罗法清对李衍和沙里飞,并不怎么瞧得上眼,但经过昨晚之事,却对王道玄心生敬佩。
见此情形,犹豫了一下,询问道:“王道长,这是阴门手段吧,想不到也有涉猎。”
“贫道可差远了。”
王道玄手上动作不停,平静道:“禳解之法,难免力有不及,若事情有变,就需后续补救。”
“补救之法,无外乎惑神、惩神、克破、灾移、修身五法,这个就是惑神与灾移法。”
“要想迷惑那邪物,骨、肉、皮相皆要像。”
李衍也着有兴趣道:“想不到纸人还有这讲究。”
“也是慢慢发展才形成。”
王道玄叹了口气,“从事阴门这行者,自尧舜之时便有,但为人所忌讳,且不入正教与法脉,地位低下,学识也不足,都是师傅徒弟口耳相传。”
“后来,宋慈著《洗冤录》,仵作行地位稍有提高,奉其为祖师,其他旁门也多有尊崇且学习,就比如这纸扎匠,术法也因此提高不少。”
“贫道游历天下,曾跟一位同道学过,但只得了些皮毛…”
说着,一个纸人已制作完成,正是杜员外替身,二者身高发型五官,甚至衣服颜色都相似。
唯一的,就是没点眼睛。
王道玄面色变得凝重,手中掐诀,沾了一点杜员外挤出的血,口念六甲秘咒,在纸人眼睛上轻轻一点。
众人屏住了呼吸,仔细观看。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这…失败了。”
王道玄有些尴尬,苦笑道:“贫道毕竟不是此道中人,做得出皮相骨相,却无法得神,怕是一眼就会被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