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为人,他从来就不是吃亏不吭声的主。
而且回来的路上,他也琢磨出些事。
按理说,他父亲也是老江湖,不可能不清楚玄门这点事,但什么都教了,唯独这一点,却似乎有意隐瞒。
莫非,他父亲李虎也在暗中调查?
但觉着又不像,若是知道家里被人暗中下咒,他父亲岂会任由那匾额挂在门头?
还有其死因,之前不觉得,现在却越想越蹊跷…
想到这儿,李衍心中一动,看向李圭,蹲下笑着问道:“爷爷,当初你到底是得罪了谁啊?”
李圭白眉一竖,“问这做什么?”
李衍嬉笑道:“好奇么,再说要不是这人,我说不定也能当个什么衙内,心中不舒坦时,骂个娘也有由头。”
“屁的衙内!”
李圭抽着烟骂道:“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命,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多少年的事了,难不成还想去动手?”
“再说,那人也已经死了。”
“死了?!”
第13章 沙里飞
死了?
听到这消息,李衍顿时有些懵。
“当然死了。”
李圭骂骂咧咧道:“袁希忠那狗才,年纪比我还大,边疆平乱时,还落了一身伤。”
“十年前就听到消息,那老狗卧病在床,整整受了三年罪才走,死时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家里孩子也不争气,犯下重罪被满门抄斩,活该有此报!”
这样啊…
李衍听罢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
这种感觉,就像你要去砍人,对方却已被车创死。
李衍忍不住又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李圭抽着烟,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也罢,事情过了这么久,老头子我也不想憋着见阎王。”
“当时我们已进入白山黑水间,除去北疆叛将郭茂,蛊惑其叛乱,跟着南侵的几个异族部落,也被打残。”
“因为前朝大兴与金帐汗国南北对峙,北疆还有不少汉人村落,袁希忠不知发了什么疯,沿途所有村子全都焚毁,连汉人的老弱病残也不放过…”
“我和几个老伙计,当时只是提出异议,便被其当众抽了十鞭子,且言语讽刺…”
“如果是这样也罢,兵战凶威,无辜惨死之人又不止一个,但有一路女真皇族逃离,他却和瞎子一样,视而不见…”
“事后我等向张总兵告知此事,却被拦在营外,袁希忠又从中作梗,他一路高升,我等却只能卸甲归田。”
“哎,朝堂黑暗,江湖凶险,安心做个田家翁,又有什么不好……”
原来是这样。
李衍若有所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按爷爷的说法,那袁希忠北疆平乱时,不过一偏将,升官发财也只是后来的事。
朝廷赐匾,术士捣鬼,珍贵的三才镇魔钱…
这些,根本不是袁希忠能够做到。
下咒的恐怕另有其人。
是什么仇怨,让其耗费如此大的代价?
“爷爷,你的那些老伙计呢?”
“刚回乡那几年,还偶尔会有书信往来,但后来就断了联系,恐怕老的老,死的死,也剩不了几人了…”
说到这儿,老头不禁有些唏嘘。
望向远方,抽着大烟杆子,似乎又陷入回忆。
李衍没有再多问。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事另有隐情。
当然,他也不准备告诉爷爷。
老人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好不容易解掉咒法,告别往事,若是知道父亲的死是有人捣鬼,还和自己有关,恐怕会出问题。
说句难听的,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若老人含着一口怨气去世,死后不得安宁,那就是他的罪过。
这种恩怨,后辈来了结便是!
随意找个话题岔开此事后,李衍便回到房中,随意炒了两个小菜,就着馍馍,陪爷爷喝两盅。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暗下决心。
下咒的凶手,迟早会现身,到时肯定加倍奉还。
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踏入玄门。
按照杜大牙的说法,沙里飞认得这些人。
但他也没急着去找沙里飞。
原因很简单,夏收将至,这家伙肯定会上门…
……
说起来,李家和沙里飞还有些渊源。
“沙里飞”的本名,叫沙广生。
老话说,行走江湖,一是图利,二是图名。
也就是闯出个蔓儿。
但名声这东西,大多是别人给的,比如李衍他爹李虎,就得了个“病虎”的名头,意思是平时不起眼,一发威就如猛虎下山,凶蛮霸道。
而“沙里飞”的名号,却是他自己起的。
看似威风,但懂行的都当他是笑话。
不过此人十分圆滑,惯会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熟知江湖规矩,因此也没吃什么大亏。
渐渐的,“沙里飞”就真成了他的名号,甚至很多人都忘了他的本名…
刀客这行当,并非整日砍人。
行走江湖,响蔓儿,挣嚼咕,都很重要。
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买卖虽说挣钱,但也不是时常都有,毕竟如今并非乱世。
而且名头响,才有人请。
名镇一方的大刀客,都有人养着。
但那些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或混不出头的老刀客,就要想些办法,总不能活生生饿死。
他们的出路,通常有三条。
一是跟随有名的刀客,护送走镖、镇守帮派场子,或是贩卖私盐。
二是落草为寇,关中道上有名的几个绿林豪强,曾经便是刀客,或是不想挣辛苦钱,或是不愿寄人篱下,宁愿用手中刀子抢饭吃。
三就是独行侠,成名之前有什么干什么。
比如他父亲,年少时每当麦收时节,便组织附近几个村里的麦客外出干活。
这也是老规矩。
几乎每个麦客团体,都有刀客当头领,既能接到肥差,也不怕那些个地主翻脸不认人。
当然,也会从中抽水。
说白了,有点像包工头。
李衍他爹李虎成名后,依旧干着这差事。
按他的话说,也看不上这三瓜俩枣,主要是想庇护乡党,得个好名头,不被人嚼舌根子。
甚至后来,只是帮忙接活,根本不收钱。
在他父亲死后,几个村子的麦客就没了首领。
就在此时,沙里飞找上门来。
他父亲除去家传武艺,还曾和一位成名的老刀客学刀,沙里飞当时也是弟子之一,算是有同门之名。
只是后来,双方走上了不同道路。
他父亲大小是闯出了名头。
沙里飞,则依旧在关中各个村子里游荡,靠着一点名声,从老百姓手里挣钱,根本不敢靠近长安城。
带领麦客这活,大小也是块肉,他自然不愿放过。
至于每年上门拜访,则是江湖规矩。
每到一地,就要拜码头,说明在别人的地头上混饭吃,再有占了同门好处,每年都要给些孝敬。
按沙里飞那油滑的性子,岂会落人口实。
当然,每次来也只是胡乱提溜一些糕点,应付了事。
算算时间,应该就快来了……
…………
次日,官道上一骑绝尘而来。
马是黄鬃马,看着年迈却识途。
上面坐着一名汉子,灰布衣衫黑裤子,身形高大,腰挎双刀,满脸横肉,一脸的络腮胡,显得颇为勇猛。
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光秃秃的脑袋。
油光锃亮,太阳底下还反着光。
“是沙里飞!”
“是沙里飞!”
李家堡村口有几个顽童,看到后顿时大呼小叫。
别的不说,沙里飞这卖相着实不错。
至少在这些孩童看来,就是个横行江湖的豪侠模样,因此一个个憋着通红的脸欢呼。
在他们看来,这才是行走江湖的好汉。
村里的李衍也是刀客,却比那戏文中的公子哥、小白脸还俊俏,还刁钻难缠,一点也不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