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1021节

  尤其这城隍爷,审判阴阳,因此有不少心怀冤屈者,早早就守在外面,根本不看这庙会繁华。

  就如李衍身旁的老妪,颤颤巍巍,喃喃道:“城隍爷开眼啊…”

  可惜,世人不知,这城隍守护城池便已是尽职尽责,人间红尘的冤屈,就连阴司都不会管,更何况这泥胚俗神。

  人流拥挤,老妪顿时被挤的东倒西歪,手里的香都折了。

  就在她快要倒地时,胳臂忽然被李衍搀住。

  “老人家,我陪你进去。”

  李衍微微点头,身子微微发力,周围人顿时被挤开。

  他用了不死印法的巧劲,没人能察觉。

  “多…多谢。”

  老妪心中有事,嘀咕了一声,便颤颤巍巍向庙内走去。

  庙门外除了那些看守的兵士,也有几名道人,眼神锐利看向四方,但似乎是因为李衍搀着老妪的原因,即便背着兵刃,也没引起他们注意。

  很快,他们便顺着人流进了城隍庙。

  这都城隍庙,用的是“前朝后寝”的官衙式格局,中轴三重门,依次是庙门、顺德门、阐威门。

  主殿乃大威灵祠,面阔五间,单檐歇山顶覆黑剪边黄琉璃瓦,前出歇山顶,抱厦三间,殿内供奉“威灵公”神像及十三省城隍立像,代表“统御天下城隍”。

  后殿乃寝祠,为城隍与夫人起居之所。

  再往后,便是执法堂所在,禁止进入。

  至于东西庑,则设有“十八司”,象征阴司审判机构。

  同样,各个大殿门外和神像前,都有道人守护。

  李衍压低了帽子,搀扶着老妇前行。

  他能感觉到,庙内各处皆设有禁制,神通难以探查。

  李衍眉头微皱,不动声色打量。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确实能抵御修士探查,但很多时候,问题往往是从内部出现,就像在紫盖山洞天,便有道人被妖邪蛊惑作祟。

  鼠大鼠二甚至藏在泥胎神像内,也没被发现。

  这明显是个不小的漏洞。

  他们随着人流移动,终于进入了大威灵祠。

  城隍乃人神信仰,大多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灵,比如大威灵公纪信,便是汉高麾下大将,因在荥阳之战替刘邦赴死,被后世尊为“十三省总城隍”。

  除此之外,还有京城文天祥,沪上秦裕伯,杭州周新,福州陈文龙等,皆是丹青留名的存在。

  李衍搀着老妪,挨个从城隍像前走过,勾牒并无反应。

  他失望之中,也带着一丝庆幸。

  若都城隍庙出了问题,那京城恐怕已是千疮百孔。

  对方能操控夜游神,或许只侵染了辅神像?

  李衍又跟着老妪转了一圈后,心中彻底确定。

  都城隍庙神像,并未被魔气侵染。

  看着旁边满脸悲戚的老妪,李衍终于询问道:

  “老人家,你到底有何冤屈?”

  “冤屈?没有冤屈…”

  老妪两眼茫然,颤声道:“河间府前年遭灾,老身一家老小逃来京城,路上丈夫饿死了,去年儿子修河道累死了,今年儿媳感染风寒,和孙儿一同去了,如今只剩我这老不死还活着。”

  “老身来,只是想求城隍爷,让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

  李衍听罢,顿时陷入沉默。

  这种事他见的太多了,道行再高,也是心中无力。

  老妪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城隍庙。

  就在这时,怀中勾牒忽然发热。

  李衍猛然抬头,塞给老妪几两银子,便快步进入集市。

  沿着勾牒所指方向,他来到了一个摊子前。

  摊子的主人,是个头戴小帽的年轻人,眼睛不住地四处打量,看到李衍上前,立刻眉开眼笑:“客观您看,咱这都是好东西,宋时的瓷,唐时的罐子,应有尽有…”

  李衍抬手打住了他的话,指向其中一块黑陶碎片。

  “这东西,从哪里来?”

  上面,赫然有“蟠桃”的气息……

第684章 京城鬼市

  “这个?”

  年轻人看着黑陶碎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瞬间就变了副表情,竖起大拇指,神神秘秘开口道:“爷,一看您就是个有眼力的。”

  “这东西可不一般啊,听说过博尔赤么?”

  李衍眉头微皱,“这是何人?”

  “那说起来,可大有来头了!”

  年轻人扇子一摇,摆出了说书先生的架势,摇头晃脑道:“当年金帐狼国占了京城,此人便是镇守宫城的将军,你也知道,京城开销大,难免要弄些银子…”

  “停停停!”

  不等对方说完,李衍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做了个手势,“老合就甭扯花架子,亮青子说话(内行人,别玩这些虚头巴脑,说真话)!”

  年轻人一愣,又瞧见李衍身后用布包裹的兵刃,以后顿时冒出冷汗,恭敬拱手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阁下拜的是哪座山,烧的是哪炷香?”

  李衍淡淡道:“顶三炷香(拜三清)!盘儿扯深了(问太多),海底沉(小心丢命)!”

  眼见李衍是江湖道上的人,且气势不凡,年轻人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低着头小声道:“在下是跟着铜驼盟六爷混口饭,若有得罪,还望担待。”

  “实不相瞒,这玩意儿再下也瞧不出根底,但确实有些来头…”

  话说到一半,李衍再次抬手打断,屈指一弹,年轻人怀中便多了半锭银子,“这里人多眼杂,找个说话的地方,只要办成了事,自然有你好处。”

  确实打远处街道上走来几名道人,身后还跟着二十几多个都尉司的人马,个个面色阴沉,瞧着目标是城隍庙,但却眼神锐利,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李衍耳朵尖,听到他们在谈论昨晚之事。

  为避免麻烦,最好先行离开。

  而这年轻人不过是个四九城的混混,在庙会摆摊,十天半月也不开张,捏着怀中的银子,哪还顾得上其他,当即将摊子用破布一包,低头哈腰,领着李衍就走。

  都城隍庙在西城,在京城也算是富贵区域,周边有刑部街,西单牌楼内多居六部官员,又因庙会吸引苏杭绸商、徽州古董商定居成方街,形成“纱罗满地堆”的估衣市场。

  穿过这些繁华街道,二人又往小巷子深处走。

  到了这里,房屋逐渐破败,大多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小院。

  巷子里,同样有些小店,但东西却明显便宜了许多。

  年轻人对这里很是熟悉,很快便来到一间巷子里的砖木小屋。

  这地方门脸窄小,檐下悬着褪色的蓝布幌子,上书“刘记爆肚卤煮”四个歪扭大字。

  门前支一口黑铁大锅,锅下炭火不熄,滚着浓白的老汤,浮着几段葱姜、两颗八角,香气混着水汽蒸腾而出,熏得招牌油亮发黑。

  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只见堂内摆四张榆木方桌,桌腿用瓦片垫平,桌面被长年擦洗得泛白,却仍渗着洗不净的油渍。

  却是一间寻常的食肆小店。

  卤煮爆肚这些玩意儿,都是下水,富贵人家瞧不上,因此极其便宜,用大锅长时间熬煮,加上些香料,几分钱一碗,寻常百姓就着烧饼就能吃个肚饱。

  因此,这种小店在京城巷子深处到处都是。

  “老歪嘴,我有贵客,把门关了!”

  年轻人还没踏进门,便吆喝了起来。

  “嘿~你个狗娘养的。”

  里面走出个光头歪嘴老汉,本来骂骂咧咧,但看到后方的李衍,顿时打住,嘟囔道:“整日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了,在我这挂的帐…”

  “行了行了!”

  年轻人眼睛一瞪,“小爷我要发了,瞧见没有。”

  说着,将怀中银子晃了晃,“放心,少不了你的。”

  歪嘴老汉吃了一惊,也不再废话,将木门小心关上,但却不时扭头看向二人,眼中的担忧难以掩饰。

  这一切,李衍都看在眼里。

  看来这二人骂骂咧咧,但关系却着实亲近。

  这会儿的卤煮爆肚,可比不上前世干净,加上李衍嗅觉灵敏,店里的味道差点呛他个跟头,还好店铺后方就是小院,种着枣树,收拾的还算干净。

  歪嘴老汉在树下摆上小方桌,又端来一壶酒,切了二斤卤肉。

  年轻人给李衍倒上酒,端起一杯低头道:“这位爷,地方简陋,您别介意。小的姓王,您叫我狗娘养的就行。”

  李衍一愣,“什么意思?”

  年轻人挠了挠头,“不怕您笑话,在下打小就不知道爹娘是谁,被扔在城外乱葬岗,被野狗养大的,所以别人都叫我狗娘养的,他们是骂人,但我觉得这是不忘本!”

  李衍哑然失笑,“名字不代表什么,我也认识个年轻人,叫狗剩,是蜀中剑仙关门弟子。”

  年轻人一愣,低头道:“您抬举,我可没那福分。”

  似乎是见李衍没有轻贱,年轻人也收起了那不正经的模样,将那黑陶碎片取出,正色道:“方才小的也没骗您,这玩意儿确实有些来头,是水猴子墓里的。”

  “哦?”

  李衍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年轻人又喝了口酒,开口道:“就在前年,城外无定河中闹水猴子,接连死了好几人,城隍庙就派人做法收服,听说用渔网捞上来很多水猴子尸体,一股脑烧了,又埋在乱葬岗,还请人念经超度,事情才平息。”

  “在下打小在乱葬岗长大,被人收养进了城,后来养父母染病去世,在下无依无靠,就只能跑回乱葬岗,干些掏坟掘墓的勾当,养家糊口。”

  “因为没有师承,也不敢跟那些个老把式混,怕被丢进墓里活埋,因此只能跑单帮。”

  “您也知道,在下是野狗养大,跟它们熟的很,乱葬岗内打出的狗洞都知道,也正是因为它们相助,才能在夜里的乱葬岗到处跑,也碰不到什么邪门玩意儿。”

  “就在前些日子,野狗们无意中挖开了水猴子墓,在下好奇,加上野狗也没示警,就钻了进去。”

  李衍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

  “呸,别提了。”

  年轻人狗娘养的一脸晦气,“什么玩意儿都没有,就是烧成一堆的骨灰,这黑陶片就混在里面,还有不少呢,小的心想贼不走空,就拿了一片回来。”

  说着,试探性问道:“这位爷,莫非此物是啥名贵瓷器?”

  “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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