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102节

  “哦…”

  沙里飞眉头微皱,“谢了。”

  牛背梁的名头,他可是听过,地势复杂,山高林密,又是通往商州的必经之路,盘踞的土匪着实不少。

  官府几次围剿,都没弄干净。

  看来,要回去与李衍商量一番。

  想到这儿,沙里飞当即高声道:“小二,把这些给包了,再给我打十斤酒。”

  “好勒!”

  店小二满脸高兴,连忙去端酒坛子。

  这些柳林老秦酒,那些个穷鬼可喝不起,多清一点是一点,说不定掌柜的一高兴,就能再赏他点。

  沙里飞人高马大,抱起十斤的酒坛子,跟玩一样,但他刚准备离开,便从门外又进来一人。

  来者是名中年男子,身着青衫,系着牛皮的腰带和护腕,腰间还配着一柄长剑,嘴角无笑,眉间含煞。

  关键是脚下鞋子,虽沾满泥浆,却是黑色的靴筒,厚实的白底子。

  这是厚底皂靴,乃是官靴,唯有官吏或官家子弟方可穿着。

  他看了眼周围,眉头微蹙,沉声道:“小二,上好的独院可还有?”

  店小二陪笑道:“这位大人,院子已包出去了。”

  中年人随手抛出一串钱,“是谁?”

  店小二连忙接住,憨笑道:“你这不为难我么,小的哪敢说…”

  话虽如此,眼睛却飘到了一边。

  那里,正是长安来的上香团。

  中年人二话不说,直接来到上香团旁,拱手抱拳道:“诸位,叨扰,我家老爷受不得吵闹,想要个独院子,能否让出来,在下愿三倍赔付店资。”

  上香团的几人,本就被车把式们吵得心烦,正准备离开,听得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阁下有些霸道了?”

  “就是,莫非以为我们出不起钱?”

  上香团中还有个公子哥,看到对方官靴,眼神微变,连忙拦住众人,微笑拱手道:“这位大人,家父张贤奇,在新任布政使李大人手下当差,不知您…”

  这是试探,也是过手。

  若对方来头不小,便直接让出,也能攀个交情。

  若对方只是普通小衙门的人,自会知难而退。

  而且话说的客气,也不会得罪人。

  听到“新任布政使李大人”,中年人立刻变了脸色,沉声道:“罢了,不劳烦各位。”

  年轻香客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又瞥了眼那些车把式,只觉和这帮粗坯在一家客栈,实在是污了自己身份。

  另一边,那中年人已直接转身,对着店小二询问道:“附近可有清静一点,避雨的地方。”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眼睛又一飘。

  “你个贼怂,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沙里飞直接骂了一句,随后开口道:“江湖赶路,总有不便,那边还有个房子,我们让出一间也没事。”

  “不过是送阴人的队伍,你若不怕就来,”

  说罢,披上斗笠蓑衣,直接出了门。

  离开客栈院门,沙里飞立刻看到路旁树下停了两辆马车,车轿宽大雅致,布门帘紧闭,旁边还有六名骑士,皆身着青衫官靴。

  他不想惹事,抱着酒坛子便走。

  而那中年男子也紧跟着出来,跑到第一辆马车前,恭敬拱手道:“老爷,没有独院,被一伙长安香客占了…”

  听他说完,轿子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奉平,你被骗了,虽说朝廷三令五申禁止,但官宦子弟出门,往往会讨个条子,路上进入驿站休息。”

  “这种说大话的人,你在长安还见的不多么?”

  “不过你也做得对,咱们无需惹事。”

  叫奉平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老爷,附近有间避雨的荒宅,不过还有一支送亡人的队伍。”

  车架内,声音再次传出,“送亡人归乡而已,老夫又何尝不是落叶归根,没什么忌讳,走吧。”

  “是,老爷!”

  中年人摆了摆手,队伍立刻进入雨幕之中。

  就在这时,客栈二楼的木窗户露出条缝,一名满脸胡茬的汉子摸了摸下巴,盯着车队缓缓离开,沉声道:

  “海翅子(大官儿),火点(有钱人),行(七)个尖挂子(好手),是正主没错。”

  说着,扭头看向屋里。

  “三哥,点子有点硬啊…”

第94章 秦岭古道

  “点子硬又如何?”

  温和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随后,一人缓缓走到窗前。

  他年纪不大,一袭青衫儒袍,皮肤白净,笑脸盈盈,看上去,仿佛外出郊游的士子。

  望着这貌似无害的年轻人,络腮胡眼中却闪过一丝恐惧,低头讨好道:“那是,三哥你智计无双,对付这些人,必然是手到擒来。”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摇头叹道:“我也不想受累,但没办法啊,眼看着冬日将至,寨子里的伙计要分红柜避冬。”

  “山上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若是不凑足了银两,恐怕来年,寨子就要垮。”

  说罢,看向窗外,“牛背梁山上,馋这家伙的可不止一家,但能不能成事,又是另一说。”

  “先想办法摸清底细吧。”

  “是,三哥!”

  “嗯?”

  “是,公子…”

  ………………

  阴雨连绵,秋日渐短。

  等到沙里飞从客栈返回时,天色已显阴暗,破败正堂大房内,火光隐隐,空气中已飘散出香味。

  沙里飞抽了抽鼻子,眼睛一亮,立刻加快速度,还没进门便高声道:“好啊,开饭了也不等我!”

  “急什么?”

  李衍坐在砖石上,擦拭着手中关山刀子,“虽说秋日山鸡肥,但终究有些发柴,多炖一会儿更烂糊。”

  上路后要说最不愁的,便是肉食。

  寻常人赶路,都是行色匆匆,即便偶尔碰到路旁的野物,也不一定能逮住。

  但这些,对李衍却不是问题。

  他嗅觉惊人,有什么玩意儿靠近,根本瞒不过,又在咸阳城弄了些飞刀,往往走着走着,忽然一刀甩出,便有收获。

  闻着大锅里飘散的香味,众人皆是口水横流,但却没人敢去掀开锅盖。

  这位李少侠,对吃食很是挑剔,火候不够,提前掀开锅盖,便会发火骂人。

  沙里飞自然也得忍着,将酒坛子和小菜放下后,凑到李衍身边,将打听到的消息讲述了一番。

  李衍眉头一皱,“土匪们要避冬?”

  沙里飞点头道:“多半是!”

  一名杠房的年轻人有些好奇,“为啥要避冬?”

  车把式老孟头已经忍不住,跑到酒坛旁给自己倒了一碗,美美喝了两口后,眯着眼睛道:“混江湖的,这你都不知道?”

  “山上的冬天,可没那么好过。尤其是这秦岭,到时大雪封山,缺衣少食,路也断了,土匪们什么也抢不到,继续窝在山上,不脑袋有病么?”

  “所以啊,每年这时候,他们都会大抢一把,分了银子四散下山。有的回去看望老娘,有的躲到窑姐老相好那里,有的则村里设赌当…”

  “总之,各忙各的。”

  “到了来年春天,土匪头子便会码人,按时不到者,三刀六洞,若是跟人冲突死了,便合伙跑来报仇。”

  “忙完这些,再继续拦路剪径。”

  那年轻人愕然,“回看老娘?”

  沙里飞在旁嗤笑道:“土匪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自然有老娘,有的还养着一大家子呢。”

  “有时候,发现村里哪家不正经子弟,忽然说去外面做生意,只在过年回来,还能带笔钱,多半有问题!”

  “这样啊…”

  年轻杠夫恍然大悟。

  随后,众人目光都看向李衍。

  杠夫们本以为,队伍里拍板的,会是江湖经验丰富的沙里飞,亦或是老成稳重的王道玄。

  但这些日子下来,李衍将所有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已让他们彻底信服。

  李衍沉思了一下,“到终南山再说罢,牛背梁匪祸的事,肯定已经传开,看他们如何应付…”

  就在这时,忽然眉头一皱,望向门外,“有人来了,还不少,大家伙当心点。”

  沙里飞连忙拎刀起身,在门口看了一眼,摇头道:“是这帮官老爷,还真来了!”

  说着,将客栈所见讲述了一番。

  李衍没有说话,看向王道玄。

  王道玄则摇头道:“都是赶路人,与人方便也没什么,咱们腾出一间便是。”

  这便是三人小组的分工。

  李衍负责撂狠话,王道玄做和事佬,沙里飞左右逢源,该硬就硬,该软就软,碰到什么事都有回旋余地。

  果然,他们话刚说完,那名叫奉平的中年人,便在门口拱手道:“诸位,风大雨大,可否行个方便,让出一间屋子?”

  “行,咱们好说话。”

  已做好决定,沙里飞自然要充一回好人,和杠夫们去将那边屋子的东西搬回,临了还问了一句,“这边有热乎饭,你们要不要来点?”

  “多谢,不了。”

  中年人奉平面色冷肃抱拳。

  沙里飞本就是客套一下,真开口要还不想给,耸了耸肩,便转身回到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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