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派的一些行事风格,明显不被董存山所喜。
在成都时,李衍便隐约有所察觉。
董存山如今受伤没了动力,嘴上自然也不再顾忌。
“吕公子好大手笔。”
东厢房内,骤然响起声嗤笑:“只是户部今春刚查了漕粮亏空,令尊倒舍得让儿子挥霍?”
那白衣公子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冷笑道:“千两银子罢了,我舅舅做的是正经生意,有些花销算不上什么。”
“倒是你,血口喷人,还扯到了户部…”
“若觉得我家贪墨了银子,不妨让你爹告一状?”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立刻不再搭话。
“那是巡城御史周的儿子。”
董存山摇头道:“本土派的一条狗,原本是儒林名士,但如今却四处咬人,这些日子因番商炮打津门码头,用此事大做文章,攻击开海派,弄的数人丢官罢职,也不是什么好鸟。”
“京城果然热闹的很…”
李衍也跟着说笑了一句。
这种事他,早已见怪不怪,从古至今都有。
他同样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敢搭话。
谁都知道,如今户部真正的主事者,乃是当今皇帝。
这位陛下年幼时险些被抢了位子,或许是心理阴影,从一开始就牢牢把持着钱粮和兵权,不许任何势力染指,虽说弄出不少乱子,但也因此彻底掌控朝堂。
当然,这位陛下想做的事实在太多。
户部的帐,也成了一团乱麻。
若非开海带来的利润,国库早就出了大问题。
查账?
谁敢去查?
查到最后,估计都是皇帝的问题。
皇帝当然不能有问题。
那就只能有人掉脑袋。
当然,凭这一千两银子,还镇不住在场的京城公子哥。
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三个花篮,四个花篮。
彼此之间更是冷嘲热讽,互相拆台。
董存山没撒谎,他正是来看热闹,一边抿着酒,一边介绍:
“紫袍的是兵部侍郎王先兆独子王崇明,上月刚为争风吃醋打死个秀才…”
“那个手里玩火铳的更麻烦,他祖父是镇国公赵弼,管着京营三大营……”
说着,又指了指北厢默不作声的青衫文士,“那位瞧着斯文,实则是都尉司指挥同知冯远的干儿子冯少卿,平日不说话,背地里阴损的很”
李衍已经看的有些不耐烦,“京城公子都是这般模样?”
“那倒不是。“
董寸山摇头道:“也有些厉害的,要么读书,要么参军,对这些纨绔避而远之。”
“都闭嘴!”
忽然,那海郡王再也忍不住,醉醺醺地扯下腰间蟠龙玉佩,“本王拿此物为聘,今晚这大蜡烛,本王是点定了,谁都别跟我争!”
“郡王,使不得!”
两名侍卫看到,顿时吓得扑通跪地,却拦不住海郡王已将甩玉佩向绣楼。
就在玉佩划过半空时,一道身影破空而出,空中踩着院中假山借力,后发先至,将玉佩抄在手中,又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落地。
正是那都尉司指挥同知的干儿子冯少卿。
“好!”
海郡王竟还高兴鼓掌,明显已经喝醉。
冯少卿面带微笑,摇头道:“海郡王,这可是英王还在世时,你出生后陛下御赐的宝贝,开不得玩笑,还请收起。”
“我…我的东西,要你多事?”
海郡王大着舌头,满脸不耐烦。
他在郡王府不受待见,每月厘例银有限,又被禁足处罚,偷偷跑出来,身上带的钱也不多。
原本就有些心烦,看到这些纨绔,一个比一个豪气,又想到自己堂堂英王之子落到这份田地,才气血上头,扔出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所谓佛争一口香,人争一口气。
但海郡王的这口气,明显争错了地方。
“多谢冯公子。”
一名侍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将玉佩接过。
而海郡王看到后,更是气歪了鼻子,“住手,本王说给了就是给了!就算明日要我脑袋,今日这东西也要送出去。”
“王爷,别闹了…”
两名侍卫快哭了出来。
真要把东西送出,海郡王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但他们必死无疑。
“呵呵…”
另一名纨绔乐道:“萧承海,你发疯,我们可不敢跟,走了!”
说罢,竟直接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也有几人微微摇头离开,但看向萧承海的眼神,已如死人一般。
李衍才知道,这海郡王叫萧承海。
英王本来姓秦,但作为皇帝的心腹爱将,改名国姓,因此英王一脉都姓萧。
今日之事,原本算不上什么。
将玉佩送出,大不了再偷偷换回,也没人会严格追究。
但那冯少卿看似救场,实则在大庭广众下,将窗户纸捅破。
这分明就是在挖坑。
一些纨绔已看出不对劲,因此美人在前,也要迅速离开,免得惹火上身。
董存山则若有所思,低声道:“英王府被盯上了,有人要拿他们垫脚……”
“萧承海!”
就在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但见一名面型方正的黑脸中年人,带着几人快步走来,看到满脸酒气,畏畏缩缩的海郡王,顿时一声冷哼,“把他给我抓回去!”
说着,又看向两名侍卫,眼神阴沉,“你们怎么搞的!”
两名侍卫吓的浑身哆嗦,连忙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哦?”
这中年人明显经验老到,立刻扭头看向冯少卿,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带人,如拖死狗一般,将海郡王从房间中拖走。
“那是萧景炎,当今英王的二弟。”
董存山喝了杯酒,低声道:“英王府的大小实物,都是他和英王说了算,要想知道些什么,他最了解。”
李衍微微拱手,“多谢董老哥。”
他知道,董存山这老江湖,已经看出了他的目标是谁。
“呵呵,无妨。”
董存山微笑举杯,“今日这地方实在上不了台面,等李兄弟方便了,我为你摆酒接风,顺便帮我教训一下门中弟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董老哥说笑了。“
李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了个模棱两可的话。
他知道,董存山的邀请,可没那么简单。
京城之中有三名宗师坐镇。
除去霍胤,八卦门的宗师也位列其中。
传闻二人年轻时,就很不对付,董家也禁止子弟加入神拳会。
他名声再大,也不过一个后辈,上门指教纯属胡说八道。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道道,自然不能轻易答应。
董存山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劝酒,连喝几杯后,便起身告辞。
出门前还特意扭头,“李老弟放心,今晚我没见过你。”
显然,他知道李衍隐藏身份进城,肯定要做什么大事,装作没看见,就已经是很讲江湖规矩。
“董老哥,随后再聚。”
李衍同样抱拳告辞,但注意力却在院中。
一场青楼姑娘出阁的戏码,直接成了闹剧。
那冯少卿却没急着走,而是待其他人陆续离开后,便转身往绣楼走去。
闻香楼的龟公和打手们不仅不阻拦,还恭敬点头退下。
这小子,跟虎威堂有关系!
李衍心中一动,立刻掐动阳诀,小指微挑。
刷!
一枚刍灵纸人从腰间皮囊中飞出,顺着墙角阴暗处飞速滑行,悄无声息,钻入绣楼之中。
他记得罗明子的叮嘱,京城之中俗神众多,不可擅自使用术法。
虽因天官身份,完全不惧,但麻烦还是尽量少招惹,因此用了动静最小,最为隐秘的纸人探查。
随着他闭上眼睛,视线也跟着纸人飞速移动。
先从墙角黑暗处飘起,又落在屋檐缝隙中。
绣楼中的情况,也一目了然。
只见那位胡姑娘,已坐在屋内主位上,眼皮低垂,葱白玉指端着茶杯,轻撇茶沫。
虽依旧明艳不可方物,但却有股上位者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