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1007节

  码头破碎的青石板路上,浑水淌着油花,炸糕摊子的竹簸箕翻在泥水里,裹了腐乳的戗面馒头被踩成黑泥,漕帮的“飞虎旗“在河水中飘荡,旗角粘着半只炸河虾…

  “啊~我的绸子!“

  着急忙慌赶来的商人,趴在货堆里哀嚎,湖蓝色的苏绸已浸透了血水污泥…

  扛包的脚夫被压在樟木箱下,露在外头的半截小腿抽搐着…

  盐仓的杉木大门,已碎成篾条,官盐袋子被气浪撕开,穿号褂的盐丁仰面朝天,胸口豁口翻着白肉,右手还死死攥着个蓝布盐斗,就连运盐的驴子都肚破肠流,半截身子镶在土房中…

  还好,远处就是连片的工坊和作坊。

  那里并未受到袭击,伴着喧嚣声,无数人举着火把前来救灾。

  鹰隼立冬自然不在乎这些。

  它振翅在夜空中盘旋,津门码头、算盘城、周围河道一一搜索。

  可惜,此刻就连河上都是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逃走的敌人…

  ……………

  次日,临近午时。

  距津门二百多里外,便是通州城。

  这里便是京杭大运河的漕运终点。

  城中设有多个漕运衙门,有从二品的仓场总督、正五品的坐粮厅郎中等,负责漕粮验收、转运及仓储管理,隶属于户部,专司京城军队粮饷支取,因此被称为“小户部”。

  南方的漕粮,经运河运至通州后,会分储于西仓、南仓、中仓。

  东门外的土码头和北门外的石码头是主要卸粮点。

  而漕粮经过通惠河,便可转运至京城。

  可以说,这里便是京城的粮仓。

  午时的日头正烈,将通惠河面晒得金鳞翻涌。

  漕船列队穿过通运桥,船夫号子与岸边驼铃交织。

  石坝码头上,漕工们赤着膀子吆喝,独轮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里的芦苇絮。

  驼铃叮当从新城门外晃进来,来自张家湾的骆驼队驮着景德镇青花瓷,沿街商铺林立,南北货物俱全,甚至还有西域胡商和海外番商,热闹程度毫不逊色津门。

  东城一间客栈,临街的雅间支摘窗半敞。

  一名中年书生斜倚窗棂,摩挲着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

  他五官普通,气质也一般,看上去和落魄的秀才没什么两样。

  唯独眼角斜瞥间,瞳孔有红芒闪烁。

  在其对面,同样坐着名中年文士,五官阴鸷,眉头紧缩。

  正是静海帮三爷,于文海。

  相较于对面的儒生,他衣着华丽,气度也不凡,但却半座着椅子,身形笔挺,半低着脑袋,筷子都不敢动,明显有些拘谨。

  “师尊。”

  看着对面儒生,于文海小心问道:“那些东西可惜了…咱们若动手利索,说不定能将十二元辰斩杀,闹得这么大,津门基业怕是毁了。”

  对面儒生淡淡一瞥,“怎么,你舍不得?”

  于文海一惊,连忙低头,“弟子知错。”

  还说话,他怎会舍得。

  虽然从一开始加入静海帮,就没安什么好心,但他这些年苦心布局,笼络不少权贵,又依托静海帮的力量,将津门彻底掌控。

  多年的苦心,彻底毁于一旦。

  原本,他计划召集高手,甚至请动军中火器对付李衍他们。

  但师尊却直接动了郁金香号这张牌,实在让他想不通。

  对面儒生,自然就是“烂牍先生”孔晦,如今改名孔自在。

  “冀州鼎没机会了。”

  孔自在抬手夹起一箸白河醋鱼,放入嘴中,一边品尝,一边漫不经心道:“冀州鼎会在后天自龙脉经过,那些人已有了怀疑,都尉司和玄祭司必然会派来支援,杀了也没用。”

  “津门的棋局,已是死棋,与其丢了,不如发挥更大作用。”

  于文海有些迷糊,恭敬拱手道:“还请师尊指点。”

  孔自在看向窗外通州城,“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建木’的事,已被玄祭司知道,各大玄门正教都在排查,之前诸多计划布局,都会出问题。”

  “反着道之动,只要用的对,死棋亦可变起手。”

  “若对津门作坊下手,顶多死点人,还会引得那些个商会找麻烦。”

  “将祸水引给那些个红毛番,朝廷便会提起警惕。”

  “闽南粤州那些个开海派大商会,为谋私利,勾结红毛番走私,还对南洋诸国情况隐匿,找个机会,把这些情报露给本土派,他们这些日子被打压,必然不会错过机会。”

  “师尊,高明!”

  于文海豁然开朗,连忙拍马屁,“京城还是要师尊主持才是。”

  孔自在眼神忽然变得冰冷,待于文海浑身汗水湿透,这才开口道:“莫要挑拨离间,赵清虚在京城,能做的事我做不了,引发朝堂争斗,也是为帮他一把。”

  说着,眼神变得复杂,“此次上京,要以赵清虚为主,莫要生事。”

  “那边传来消息,乾坤书院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忽然,酒楼外的喧闹为之一静。

  但见通运桥头尘烟漫卷,大队骑兵踏着官道疾驰而过。

  他们身着玄衣,皆是都尉司成员,沿途百姓吓得纷纷躲闪。

  不仅如此,通州大营的兵马,也迅速进入城中,将一条条街道封闭。

  为首的都尉司官员阔步而出,满眼杀机:

  “奉皇上旨意,严查所有番商,敢有反抗,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就有都尉司成员和卫所士兵配合,冲入各个商铺抓人。

  “这不就开始了…”

  雅间内,孔自在淡淡一笑,“朝堂之争,皇帝也管不住,走吧,京城那边还在等呢。”

  说罢,便起身结账,带着于文海出了客栈。

  古怪的事发生了,此时满街兵士,重要街道都设立了关卡,但二人大摇大摆走过,所有人都对他们视而不见,好似白日里的幽灵,飞快离开了通州…

  …………

  “回大人,静海帮的人都已打入大牢。”

  “水师营的周康畏罪自缢了…”

  “工坊那边有不少人已经染瘾,被抓回来的人说,给他们福寿膏的人,让他们信奉弥勒教…”

  “商会里跟门德斯有关的,都已抓起…”

  津门都尉司大堂内,田千户听着手下汇报,只觉眉心嘭嘭直跳。

  他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出了事。

  三岔河码头被炮击,已在朝堂引发轩然大波。

  加上前些日子临清钞关抗税暴乱,朝堂之上,少不了一番争斗。

  “这帮狗贼,到底想干什么?!”

  田千户心中恼火,狠狠一拍桌子,让手下继续处理善后。

  至于他自己,则迅速起身,来到了都尉司后院。

  李衍等人,都聚集在这里。

  屋内桌子上,堆满了从郁金香号上找到的文件。

  孔尚昭正拿着文件,一边观看,一边抄写。

  李衍着实没想到,这从鲁州带来的孔门另类书生,竟还学过洋文。

  他拿起已经翻译出的一页,面色变得凝重。

  上面,写了门德斯与人交流术法的文件。

  巴巴托斯、所罗门七十二魔神…

第675章 西方玄界,故人

  一页接着一页,毛笔尖在纸上飞速划过。

  按孔尚昭所言,这红毛番的文字,乃是他跟一名归乡的海客所学,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快学会,但因长时间不用,所以有些生疏。

  如今重新捡起回忆,翻译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份份稿件被他写出,交给众人。

  李衍低头查看,眉头也越皱越紧。

  上面,有门德斯的日记和航海记录。

  此人自称祖先来自古迦南地区,乃术士家族,祖父为佛郎机宫廷御用星象师,家族因“里斯本大屠杀“被迫改信天主教,但暗中保留《所罗门之钥》残卷研习。

  这《所罗门之钥》,记载着召唤所罗门七十二魔神的方法,因为杀生祭祀,为当地教会所不容,因此门德斯加入了一秘密教会“迦南血盟”,后又随舰队出海探险修行。

  他曾抵达身毒(印度)果阿,参与破坏当地“古树神庙”…

  这些年,他们侵入了南洋满剌加(马六甲),控制当地首领,冒充“蒲都丽家”南洋国进京试图进贡,不仅与南方一些商会合作走私,还与东瀛高人合作,用福寿膏腐蚀津门权贵帮派…

  “好,这下证据确凿了!”

  旁边的田千户看到后,狠狠一拍桌子,“这帮外族商人,不仅贪婪狡诈,还企图颠覆祸害我大宣,皇上今日已命令全国大索,彻查不法外族,一帮大员还左右阻挠,看他们还怎么说!”

  “全国大索?”

  李衍眉头微皱,“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全城大索他知道,也见识过,基本都会弄得鸡飞狗跳,也抓不到贼人。

  全国大索,他还是第一次听闻,想想就知道有多大动静。

  田千户微微摇头,意味深长道:“李少侠,皇上这样做必然有其原因,在下不好多说,但可以向你保证,福寿膏这害人的东西,从今往后,神州必然人人畏之如虎。”

  “哦。”

  李衍点了点头,没再理会。

  田千户不明说,他又岂会想不通。

  大宣朝当今这位皇帝,最喜欢的便是搞平衡。

  之前,本土派势力庞大,官员和地方豪绅勾结,隐瞒侵占田地,已成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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