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藏华见湖湘大地丈清土地之事进展很是顺利,便放心下来。
他在长沙府停留了半个月后,除了在岳麓书院搞了一场演讲之外,又去了长沙县,见了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武臣们的遗孀和家属,为他们解决了道路不便和水渠老旧等问题,接著亲自给孩子们上了一天的课。
夕阳下,一个孩童站起身来,满腔热血的说道:“欧伯伯,我想跟爹爹一样,成为一个勇猛无畏的将军!”
其他孩童也纷纷站起来,争先恐后的表达著自己的心愿和梦想。
有的想考科举当文官,有的想学医做一名大夫,还有人只想种田,种许多的田。
欧藏华看著这些孩子,沉默了许久,嘴角渐渐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缓缓说道:“你们的每个心愿都很好,这是你们的父亲用双手为你们创造了追梦的条件,那就不要辜负,向著梦想去努力。”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孩子们眼眸明亮,大声跟著念了起来: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欧藏华开心的笑了出来,随后便满怀希望的乘船离开,前往了武昌府。
武昌府的地主乡绅们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欧藏华在岳麓书院的所作所为,自然不敢再邀请欧藏华去汉江书院讲学。
丈清土地就丈清吧!
所谓人走茶凉,等正德皇帝和欧藏华这对黄金搭档退场之后,他们有的是办法再捞回来。
但要是像湖湘那般,未来的希望被欧藏华带偏了,那才叫灭顶之灾。
欧藏华得知了他们的想法后,不禁暗叹一声,不愧是种花家的九头鸟,洞察世事之敏锐,令人叹服。
只可惜种子已经种下了,大势会推著他们往前走。
刚在武昌落脚,第一位访客便来了。
“玉师弟,久闻大名,今日终于相见啦!”武昌府知府王銮拱手行礼,微笑著说道。
王銮,江西大余人,祖籍四川金堂,明朝正德三年进士。
那一年殿试读卷官正是大明首席导师李东阳同志!
“廷和师兄!”欧藏华拱手回礼后,将王銮引入房间内。
入座之后,王銮先表态,他已经明白了丈清土地的好处,会全力配合欧藏华的工作。
“不过荆楚与湘楚略有不同,这里真正的难关并非乡绅地主,而是楚王和镇守太监。”
王銮接著便说起了他来到武昌之后发现的事情,首先是镇守太监李景儒,此人极其善于敛财,不但在武昌拥有大量土地,还在每年进贡的鱼上做手段,征收数量远高于朝廷定下的数量。
所谓的鱼,就是用盐腌制的鱼干。
这玩意儿在后世听起来就不值钱,但在大明朝,盐本身就相当于硬通货。
而楚王朱荣也不甘落后,常规的侵占土地是洒洒水,楚王府征高税,导致茶商重困,怨声载道。
欧藏华听后沉默了下来,镇守太监好办,正德皇帝一道口令下来就行了。
倒是这些藩王宗亲不好处理,尤其是现在。
欧藏华已经挑动了南方众多地主乡绅的神经,正德皇帝愿意护著他,也是看到了他无法拒绝的利益。
这时候再去碰藩王这根红线,难免两者会同流合污,到那时候,正德皇帝也不见得能护住他。
就如晁错那般,即便做的事是对的,也免不了一死。
最关键是,他现在还年轻,才二十九岁,完全可以一件一件慢慢办,而不是赶鸭子似的,这里一坨那里一堆。
心中有了打算后,欧藏华猛然一拍桌子,大骂镇守太监李景儒不知死活,明明晓得陛下爱民如子,还做出这等有损陛下声誉之事,自己作为朝臣,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王銮听著听著,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怎么楚王你只字不提呢?
可无论他如何引导,欧藏华都盯著镇守太监骂。
这下王銮算是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礼部尚书也知道藩王这个屎坑子不能炸,他没能忽悠到对方。
意识到这一点后,王銮有些不高兴了,欧藏华却乐呵呵的说道:“廷和师兄,咱们说好了,丈清土地之事,需劳烦师兄援手一二。镇守太监之事,交给师弟便可!”
王銮嘴角抽搐了两下,将心中的不悦按下,点头道:“师弟放心,如此利国利民之事,我定当全力协助!”
第510章 直把杭州作汴州
西湖六月水方生,便有新荷贴水轻。
雨后独来无个事,闲听啼鸟话升平。
六月份,西湖上的一叶扁舟,欧藏华提著酒壶,衣领微微敞开,神态悠然的半躺其中。
在他对面,则是一位老朋友,浙江按察使李承勋。
欧藏华在武昌待到了五月初,总算将湖广土地丈清的工作完成了,期间自然少不了扳倒一些不配合工作的官员。
这一回,欧藏华上书正德皇帝,直接从国子监调来了三十余名学子担任临时县官,这些学子都是欧藏华先前考验过的,只要通过了一年的试用,便可以转正。
这些人在国子监蹉跎了许久,如今多年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自然全力配合,这才让丈清土地的收尾工作顺利了许多,也让欧藏华能够偷得半日闲。
听著师弟随口改了杨万里的诗句,李承勋一边煲著鱼羹,一边笑著问道:“师弟,丈清土地之事,你不著急么?”
“有师兄在,我急什么?诶诶,鱼汤要放生姜得嘛!还有紫苏,煲出来的汤才好喝。等等,你为什么加醋?”欧藏华看著李承勋的动作,立刻开口提醒道。
“这是杭州美食宋嫂鱼羹,当年宋高宗乘龙舟西湖,尝其鱼羹,赞美不已,从而名声大振,奉为脍鱼之祖。”
李承勋看了看火候,乐呵呵的说道:“师兄我吃过好几回了,美味无比,师弟就等著尝鲜吧!”
欧藏华微微皱眉,杭州有没有美食他会不知道么?
接著,就看到李承勋往锅里加了些糖。
又是醋又是糖的.
欧藏华心中一惊,下意识问道:“师兄该不会在做西湖醋鱼吧?”
“诶?西湖醋鱼?好名字啊!”
李承勋眼睛一亮,看向欧藏华佩服的说道:“不愧是探花郎,开口便是金句。这鱼是西湖里钓的,水是西湖里取的,西湖醋鱼好哇!”
李承勋越念越喜欢,摇头晃脑的吟诗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欧藏华几次想要张嘴婉拒,都被兴致勃勃的李承勋打断。
过了一阵,鱼羹煮好了,李承勋先自己浅尝一口,接著面无表情的把锅扔出了船舱。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圣人云,君子远庖厨。我就是没听圣人的话,才有今日的教训。”
“.”
李承勋这下是真把欧藏华干无语了,两人对视一眼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师弟,一会儿上岸之后,我请你去西湖便的酒楼吃一顿,他们家的宋嫂鱼羹做得好!”
“师兄,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
最终,欧藏华还是没能逃过,李承勋居然直接把船开进了人家酒楼,想逃都没地方逃。
无奈之下,欧藏华只得整理好衣裳,跟著李承勋踏入了这座装潢很有雅韵的酒楼。
点好菜肴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位身姿曼妙的姑娘,她们轻移莲步,优雅坐在半遮半掩的蒙胧帘幕后。随著纤纤素手轻扬,一阵悠扬动听的音乐如同溪水般潺潺流淌,弥漫在整个空间。
其中一个姑娘开口唱道:“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那声线温柔细腻,宛如清风拂过琉璃杯,极为悦耳动听。
“我初到杭州,就听闻师弟在此创作了弹词《白娘子传》,特地去鉴赏一番,然后就喜欢上了这首曲子。”李承勋听著曲,一脸满足的说道。
欧藏华也听得认真,尤其是闭上眼睛躺下的时候,就有种回到前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音乐的感觉。
一曲唱完之时,一道道美味佳肴也被端了上来。
“这是三十年陈的绍兴女儿红,师弟尝一尝。”李承勋说著,亲自为欧藏华倒了一杯。
一线酒水而下,却见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
欧藏华端起浅尝一口,顿时眼眸一亮,只觉得酒味甘香醇厚、酒性柔和,还有一股淡淡的梅子香。
“好酒!师兄这里还有么?给我几坛吧!”
“几坛?你做什么梦呢?”李承勋自己也尝了一口,回味了一阵才说道:“顶多两坛!”
“那就多谢师兄了!”欧藏华笑著拱了拱手,乐呵呵的说道。
在觥筹交错间,两人已半醉微醺,李承勋这才缓缓开口道:“师弟啊,眼下的杭州城,可谓是群商毕至,生意场上的风云人物纷至沓来,你可得小心些。”
“怎么?他们想刺杀我不成?”欧藏华笑了笑,不屑的问道。
“倘若真是刺杀之举,我反倒不至于如此挂心于你。”李承勋轻轻摇头,语调中带著信任,“师弟的身手,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我这个做师兄的,又怎会不清楚呢?今日我这一番款待,师弟可还满意?”
“美味佳肴、美人在侧,袅袅余音,娓娓动听。即便我如此了解师兄,都会忍不住多想。”欧藏华看向李承勋,言语平和的说道。
李承勋端著酒杯站了起来,笑著说道:“然而眼前这些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真正波澜壮阔的场面,师弟在不久的将来定能亲眼目睹。届时,还望师弟能够守住心神。”
欧藏华点了点头,微笑著说道:“那师兄且看著吧!”
“好!”
过了几日,一封邀帖送到了欧藏华的住处。
他打开一看,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上面的署名赫然是程知柔。
接著便眉头一皱,如今天下还有谁不知程知柔是他欧藏华的白手套?
这些人竟敢动程知柔,简直是不知死活!
等到申时三刻,欧藏华换了一身便服,乘坐著马车来到了邀帖上的地址。
这是一处景色宜人的庄园,此刻已经有不少家丁在门口接待著一位位来客。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乃是杭州城里颇具声望的乡绅,他们不仅拥有广袤的土地,享受著田产带来的丰厚收益,在商业领域同样之中的实力同样不弱,许多所谓的大商人,不过是他们推出来掩盖身份的人罢了。
士农工商,商人永远在最底下。
而他们是诗书传家的士人,最不济也是耕读传家的农人,怎么也不会自降身份去当商人。
当欧藏华的马车出现时,庄园中的众多客人纷纷站起身来,庄园的主人沈光达携同一众挚友,迈步至门槛前,他们的衣衫随风轻扬,举止间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沈光达双手拱起,姿态谦卑而诚挚,声音温润如玉言道:“学生沈光达,携同诸位好友,在此恭候多时,欢迎欧大人屈尊驾临敝宅,不胜荣幸之至!”
第511章 乱花迷眼
沈光达保持著鞠躬行礼的姿势,他知道欧藏华此刻正在看著自己,但他并不害怕。
从欧藏华南下平乱开始,他便认真的研究了这位本朝最年轻的尚书大人。
然后他便惊讶的发现,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在领军作战时,他阳谋奇谋都信手拈来,关键时刻还能以身犯险,领军冲锋。
可是在执政之时,却很是小心翼翼,除了这一次的丈清土地属于打了朝堂诸公一记闷棍之外,其他的所有操作,都是在平衡陛下与内阁关系时而做出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