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苏赫巴鲁扭头一看，只见原来欧大人所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
小季三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人脸色一变，连忙转身跑进院子里，苏赫巴鲁咧嘴一笑，跟着进去了。
欧藏华走进室内，见其布局精巧，空间虽不宽敞，却显得温馨而富有诗意。
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既有山水之清幽，又有花鸟之生动。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幅《牡丹春睡图》，画中女子姿态慵懒、媚而不妖。
凑近一看，果然是唐寅的作品。
大明画家之中，唯有唐寅才能将仕女图的色彩运用恰到好处，既不过于浓重，又不失鲜艳，使得整个画面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谁在外面？”
欧藏华听到声音，转身走了进去，这才看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大公子朱麟。
即便是在这般虚弱的状态下，朱麟的容颜依旧担得起“相貌堂堂”四字，尤其是那份骨子里的贵气，最是难得。
欧藏华的目光掠过四周，最终停留在了朱麟身上那略显凌乱的被褥上。
那被子的一角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凸起，微妙地透露出一丝异样。
他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此，声线温和的说道：“我名欧藏华，不知大公子可曾耳闻？”
朱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那紧绷的神情舒缓下来，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淡笑：“原来是欧客卿，久仰大名，未曾想在此情境下相见。”
“大公子这病，来得不是时候。”欧藏华笑了笑，并没有半点松懈。
“欧客卿说笑了.”朱麟重新躺了回去，神情厌厌的说道：“这病症，说来就来，谁又能预料呢？”
欧藏华走近些，随便便闻到了一股中药味。
由于上一回请病假谎称自己会医术，为了把这个谎言堵上，他抽空读了几本医书之后，用外挂将医术拉到了高级阶段。
虽然比不上那些杏林圣手，一些药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就比如现在，欧藏华就闻到了人参、石菖蒲、茯神、远志等中草药的气味。
他心念一动，便想到了一个名为安神定志汤的药方，用于补心神、安魂魄。
所以这位大公子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被吓得么？
什么事情能把国公府的大公子吓成这样？
这么看来，或许自己先前的推测不一定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欧藏华直视着朱麟询问道：“大公子，关于张大人中毒身亡之事，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朱麟脸色一变，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接着便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你别问我”
“当真不知么？”
欧藏华还想追问的时候，小季、赵山河、苏赫巴鲁等四人闯了进来。
小季看到朱麟受到惊吓的模样，立马冲了上来，将他护在身后说道：“欧大人，我家公子有病在身，还请您不要为难！”
欧藏华侧头看着躲在侍女身后的朱麟，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大公子，自本官踏入此地，与你交谈颇为投契，可是国公府一直没有遣人前来过问，此中深意，想必您心中自有明镜，比本官更为洞悉。”
朱麟神色呆了呆，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请大公子明白一件事，现在不是本官在求你，而是你应该求本官才是。”
欧藏华冷声说道：“张大人之死，大公子若是洗不掉身上的疑点，成国公如何选择，也由不得他。”
朱麟低下头，心中各种念头闪过，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出去.”
“欧大人，请”
小季的话刚起个头，便被朱麟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我叫你们出去！“
少女身形微颤，瞥了一眼朱麟那张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只得低声应了一句：“是，公子。“
欧藏华也朝着苏赫巴鲁点了点头，示意他一同出去。
随着门扉轻轻合上，屋内只剩下欧藏华与朱麟两人，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朱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第364章 安远侯
雨水节气一到，春风轻拂，苍山如翠，飞雨入阶，丝丝缕缕，如烟如雾。
朱麟费力的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春雨，缓缓道：“欲验春来多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
他从被窝里掏出一支袖箭，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欧大人不愧是文武双全，一开始就留意到了这东西吧！”
欧藏华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
“唉”
朱麟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此前我一直以为你也好，杨用修也罢，不过是区区读书人而已，怎比得过我家四代积累？你欧藏华天赋异禀，你儿子还能跟你一样么？”
“若真是如此，也轮不到你欧藏华出头，杨士奇、杨荣、杨溥、于谦、商辂、李东阳，哪个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呢？可他们都走了，唯有我等勋贵，依然屹立于朝中不倒。”
朱麟扭头看向欧藏华，眼角泛红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未对仇钺、张泰有过杀心。何鉴的确有把柄在我手里，但我没想过在这时候用，有人嫁祸于我！咳咳咳.”
“可是证据呢？”
欧藏华看着朱麟，神情平静的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张大人告发你等勋贵不过数日，便中毒而亡。”
朱麟有些激动的喊道：“可是张泰的奏折里也提到了总督京营太监刘喜和坐营太监曹正淳啊！阉人无底线，不是众所周知的吗？”
“大公子还请慎言，宦官的嫌疑，本官也会去查。”欧藏华看着情绪不稳定的朱麟，暗自叹了口气。
如今不管是不是他做的，第五代成国公都不可能是他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因为郑富田在京营之中被暗杀了，而此人与大公子联系比较密切。”
朱麟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窗外，沉默了好一阵，才问道：“欧大人应该知道，进来宁王府长史在京城活动吧？”
欧藏华点了点头，这事他当然知道，宁王府长史杨清还上门拜访过他，只不过被刘箐挡了回去而已。
“几年前，宁阳侯陈继祖和安远侯柳文，就跟宁王府交往密切，我猜测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交易.”朱麟低下头，神情有些阴郁的说道。
“多谢大公子提醒。”欧藏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欧大人”
“大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朱麟看着清新俊逸的欧藏华，突然问道：“若是你我早些认识，会不会成为好友？”
欧藏华一愣，才笑着说道：“不会，大公子身份高贵，大概是看不上本官的。”
说完，他便走出了房间。
门外春雨如丝，绵绵不绝。
苏赫巴鲁站在雨中，看到欧藏华走出来，便立即迎了上来：“欧大人！”
“走吧！”欧藏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小季三人。
赵山河回过神来，赶紧从一旁的房间里拿出三把油纸伞，递给欧藏华说道：“我送两位出门。”
“多谢。”
还没走出成国府，管家便带着侍女迎面而来。
看到两人后，管家一脸笑意的拱手道：“老朽见过欧大人，我家老爷正在会客，不便接待两位，是以特地让老朽准备一份薄礼，赠与二位。”
欧藏华看了一眼侍女们捧着的托盘，微笑着说道：“多谢国公，心意领了，礼物就不必了。”
说完，他便带着苏赫巴鲁离开了成国府，朝着安远侯府走去。
初代安远侯名为柳升，跟随太宗皇帝五次征战，立下不少战功，官至征虏副将军。
他在宣德元年与王通等征讨交趾黎利时，由于不熟地形加上轻敌等多种缘故，在进军途中中伏而死。
明英宗朱祁镇追赠其为融国公，谥襄愍。
柳升真正让人熟知的是他组建了种花家历史上首支正规编制的“炮兵”，开启了种花家热兵器时代。
柳文是第四代安远侯，而第八代安远侯柳祚昌最后投降了满清。
到达安远侯府后，管家亲自带着两人进入会客厅。
比起成国府，这安远侯府可就要逊色不少了，不仅布局上不如人家精致，就连各种家具、摆件，都不够精细。
欧藏华却注意到客厅里的一副字画，他神情有些惊讶，这东西是黎安的收藏之一，要不是他记忆出众，还真不一定想得起来。
按理来说应该被收入内库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眯了眯眼睛，上面没有陛下的印章，说明不是赏赐的。
如此情况还敢挂出来，只能说明这幅字画就没被登记过。
欧藏华心中一叹，看来在南昌府那会儿，他虽然搬空了黎安的府邸，宁王还是有各种路子，从他眼皮子底下搞走了不少东西呢！
片刻后，安远侯柳文身披一件宝石蓝鹤氅走了出来。
欧藏华微微一愣，这不是未央宫皇庄的四君子系列么？
没想到他还是自己的客户。
“侯爷！”
“欧大人。”
双方相互问候了一句，柳文喝了一口茶，神情平和的说道：“想必欧大人是为了仇侯和张御史之事前来寻我的吧！”
“正是，”欧藏华拱了拱手说道：“还请侯爷赐教。”
“赐教二字我可担不起，“柳文仪姿态中透露出几分闲适与淡然：“我不喜欢张泰，这跟他在早朝之前弹劾我没关系，我讨厌的是御史那帮混球。今后若是你欧侍郎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了，我一样讨厌。”
“自我弘治十六年承袭爵位以来，迄今已是十载春秋，期间竟遭御史无端猜疑，捕风捉影的弹劾了三十次之多，几乎每年都要经历三四回这样的风波。试想，若换作欧侍郎您身处此境，还会对他们喜欢得起来么？”
欧藏华闻言，缓缓饮下一口茶，以前他是怕的，但现在不怕了。
鸿胪寺六十四鸣赞，就是他对抗御史的底牌。
“呵……”
柳文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接着说道：“欧侍郎，您瞧，我虽每年饱受无端指责，被人指着鼻子怒骂三回，可我从未报复过。非是不能，而是没必要罢了。”
“所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御史要弹劾就弹劾吧！反正也不缺这一次。”
欧藏华放下茶杯，询问道：“那侯爷是如何看到这一次的京营整治呢？”
“操之过急！”
柳文很直接的说道：“京营之混乱，就像是一个人生了病，得抽丝剥茧慢慢来。像仇侯这般，直接下猛药，早晚会被反噬的。”
“什么反噬呢？”欧藏华有些好奇的问道。
柳文幽幽的说道：“譬如将帅之间存在间隙，将士与武官之间缺乏信任，这些在平日或许仅是细微的波澜，但到了战时，任何一丝微不足道的失误，都可能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最终影响战局。“
“原来如此，多谢柳侯指点。”欧藏华拱了拱手，随口问道：“柳侯怎么看宁王呢？”
柳文笑了笑，说道：“我对藩王了解不多，不妄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