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看到开篇第一节，他就猛地瞳孔一缩。
这竟然是西域功法《修金身》。
仙人功法，无不是不传之秘，至少从天门弟子巡游天下，是绝无可能随身还带着宗门功法的。
将心比心，西域宗门对功法的管理，也不可能有多随意。
陆宽震惊地看向齐广武，指着书册问道，“这又是哪里来的？”
齐广武不愿意多解释，只是淡淡笑道，“这是威武王他们截杀西域仙人所获，小王看后认为事关重大，所以扣下没有上报仙门。具体为什么会有仙人随手携带功法，陆国师您一看便知。”
事关重大，所以就扣下不报？
陆宽内心一阵长叹，从天门，不，是天下仙宗神门，对凡间的管理实在太松散、太随意了！
今时今日看到齐广武这么多后手方才知道，凡间这些君王，胆子究竟有多大，心思究竟有多黑。
翻开书页，陆宽缓缓读道。
“西域仙人圈养凡人，收割功德，视凡人为猪狗，肆意宰杀，随意玩弄，无德无道，当伐之！”
“吾观日月星辰，天地玄妙，创下凡人利用功德之法，以解救天下凡人为己任。”
“吾乔达在此立誓，仙人不灭，誓不超脱。”
“此法名曰《修金身》，以凡人之躯修无上金身，屠尽天下邪仙，还凡尘俗世一个朗朗乾坤！”
“吾要这天，再遮不住眼；这地，再埋不住心；这诸天神佛，都烟消云散。”
“凝功德，修金身，铸神躯，顺应天意，威力无穷。”
“功德入身，可刀枪不入，驱雷策电，水火不侵，重伤恢复，濒死转活。”
“……”
开头几句话，就让陆宽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名叫乔达的凡人，居然敢公然声讨西域仙人！
后续他创立的功法，更是非常不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凝聚功德为己用。
将功德这种虚无缥缈之物化为实在实体，加以利用，真的是别出心裁，跟侯万宜的《立神国》相比，各有千秋。
似这么复杂的法门，不是扫一眼就能参悟透彻的，还需要慢慢斟酌。
就在这时，侯公公悄声进来，将记载有如何调用大齐气运的《齐氏秘术》递到陆宽手中。
陆宽接过书册，看着手上的几本功法，心情非常复杂。
这样算下来，光已知的凡人对抗仙人的手段，就不下三条了。
一是各个君王专属，凝聚一国气运对敌；二是侯万宜创立，打造香火神国吸收精血来对敌；三是西域凡人乔达所创，凝聚无上功德来杀伐。
各有利弊，局限性也非常大，但是终归是露出了凡俗世界的冰山一角，露出了碌碌凡人的凶狠獠牙。
这稍微一调查，就发现凡间偷偷摸摸隐藏了这么多手段针对仙人，那要是往深了想……
不敢想，不敢细想啊。
陆宽脸色难看地望向齐广武，指着手中书册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这种时候，献上《修金身》的功法，拿出《齐氏秘术》，是想向陆宽示威吗？
告诉他天下有才华的凡人多了去了，倒下一个侯万宜，还有千千万万个乔达站起来？
齐广武看着烛光，寂寥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请国师不要见怪，此事干系甚大，小王也是今日才算摸透了国师的品性，才敢和盘托出。”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陆宽心里百味杂陈，秦昌诚是，齐广武也是，硬是号称看透陆宽才肯多透漏点秘密。
这群凡间君王！
没等陆宽内心活动太久，齐广武用追忆的语气缓缓说道。
“《修金身》这等仙法，小王也看不懂，但是《修金身》书后附录中记载的故事，小王还是看得明白的。”
“故事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西域仙宗发现了功德的作用，于是仙人们会有意识地主动收集功德，用来炼制威力不凡的功德法宝。”
“正因为如此，一直以来，西域的凡人和仙人的关系非常的融洽。”
“凡人需要仙人的庇佑，而仙人需要凡人的感激凝聚而成的功德，大家互惠互利。”
“可是通过庇护凡人收集功德太过于缓慢，所以各个宗门都在挖空心思思考如何更高效地获得功德。”
“数千年前，大教净土宗的僧人出现了一个鬼才，他为了搜刮功德，凝聚宝物，想出了个极为恶心，有伤天和的法子。”
“他居然建议宗门，如同圈养牲畜一般，圈养凡人！”
“净土宗的僧仙们将凡人聚齐起来居住，让这些凡人每天除了生小孩，就是生小孩，什么都不做，就跟养猪一样。”
“而且这些凡人的生活条件还极为糟糕，吃住甚至不如猪！”
“平日里只能吃到掺了沙的米糠，没有好衣服穿，也不给治病。然后每当需要功德时，就假惺惺施舍他们一点白米粥，给他们几件旧衣服，再帮他们稍微治治病，翻修下茅屋。”
“就这么点小恩小惠，这群凡人就会感激不尽。用这个方法收割的功德非常可观，比以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自从此法被发明后，立刻就传遍了净土宗上下，被他们奉为最高机密，不传之秘。他们在内部建了大量佛国，把凡俗百姓当成生长功德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说到这里，齐广武的语气也有些颤抖，显然他对于西域仙宗圈养凡人的做法，极为恐惧。
更是极为不满。
哪个凡人甘心被如同牲畜一般对待！
坐在齐广武对面的陆宽听到故事里出现净土宗这个熟悉的名字，也是微微一愣，他暗道，原来西域大宗背后还有这么多秘闻？
齐广武调整了情绪，继续讲道。
“净土宗靠着这个法子，短短时间就炼制出来了大量威力奇大的功德宝物，南征北战，地盘越打越大，虏获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反过来又促进了更多的功德宝物的诞生，因此短短百余年，就成为了西域最大最强的宗门。”
“可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些被圈养的凡人中，就在二十年前，终于有一个绝世天才觉醒了。”
“他以凡人之身，悟出了《修金身》之法，利用同伴们奉献给他的功德，凝聚出了无上功德金身，率领一撮百姓，杀了不少净土宗的僧仙，成功突围了出去。”
“后来他四处游历，将《修金身》之法到处传播，袭击了更多净土宗的据点，救出了无数百姓。”
“他们现在也成立了一个宗门，与净土宗进行血腥的战争。尽管现在因为崛起时间太短，底蕴还不够，但是声势浩大，隐隐有超越净土宗的趋势。”
“小王判断，他们的堂皇大势已经出现，再过百年，必胜！”
“这西域，凡人居然也可以修仙，也可以反抗原来对我们生杀予夺的仙人！”
说到最后，齐广武钦佩不已，语气中满是羡慕。
听到这里，陆宽神色一动，开口问道，“可有记载乔达他们成立的宗门名字？”
齐广武连忙回答道，“是小王疏忽了，此人成立的宗门乃是金刚寺。”
金刚寺，乔达！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杀止杀虽杀可也
搅得西域天翻地覆的，居然是凡人创立的门派。
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听到金刚寺的名字，陆宽内心感慨万千。
看来之前从长孙嵩手中缴获的功德秘宝般若堂就是净土宗炼制的了，他们秘密派遣慧思来东州，背后或许也有求援的想法。
在西域被凡人杀怕了，所以来到东州后才会报复性地屠杀凡俗百姓。
可没成想，东州大齐居然有侯万宜，有长孙嵩这样的凡人，最终慧思还是栽在了凡人手里。
命运真是神奇。
齐广武借《修金身》引出净土宗和金刚寺，话说到这份上，陆宽总算明白他为什么笃定自己必然与东州仙宗神门决裂了。
尽管东州和西域几乎没什么来往交流，但是如果东州仙人听到西域仙宗被凡人推翻，必然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乔达有大魄力，将此等逆天功法派人携带到东州来，意图可谓昭然若揭---全天下凡人团结起来，推翻仙人。
仙人能不能修炼《修金身》？也能。
可是仙人能修炼的仙法很多，《修金身》提供的法术，跟大派记载的仙法相比，并无明显优势。
而且谁来提供功德？
让东州这些仙人研究如何治国理政来撷取功德，那还不如逼他们埋头打坐来得更容易些。
看看乔达和侯万宜短短时间内发展了多少信众，就会发现，单论蛊惑人心积攒功德和气运，凡人里面的老狐狸们，甩仙人天才十条街都不止！
所以《修金身》，就是给凡人量身定做的功法，就是让凡人去推翻头金刚寺大势已成。
如今《修金身》这本小册子就在陆宽手里。
西域凡俗暴动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到东州仙宗神门，纯属巧合。
因为金刚寺和净土宗的僧仙，都恰好选择从黄海登陆东州来求援，然后又好巧不巧都被侯万宜一党给杀了。
可是此等大事终究瞒不了太久。
只要乔达在西域的所作所为被曝光，陆宽和天下凡人就会一起成为众矢之的。
西域凡人推翻了仙宗，而你陆宽居然还在庇佑凡人，还学习了《修金身》和《立神国》，意欲何为？
到时候，说不得从天门就要第一个动手看押住陆宽。
然后天下神仙一起出手，率领东州宗门清洗凡俗，让百姓无知无欲，确保西域的惨剧不会在东州重演。
陆宽能眼睁睁坐视这样的局面发生吗？
别说会道基崩碎，就算不崩，陆宽深受前世教育，也无法容忍屠戮天下凡人这等事情发生。
那时候与仙宗神门决裂怕是必然。
所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齐广武果然好算计！
他只是轻飘飘拿出两本功法，就将陆宽逼得没有选择。
答应帮凡人反了这片天，齐广武就会忠心来投，帮陆宽收集气运和功德，让他迅速强大起来；
不答应的话，只要日后西域凡人造反之事泄露出去，为求自保，东州仙宗神门怕是会第一时间处理陆宽，然后收拾天下凡人。
尤其是陆宽现在还在劫运笼罩之下，不知不觉就会将自己引入漩涡中心，搅动天下大乱……
他有其它选择吗？
齐广武厉害就厉害在，这是阳谋。
想到这里，陆宽脸色阴晴不定。
他虽然把凡人看得很高很重要，但是他并不喜欢被这样算计。
齐广武也看出了陆宽的不悦，但他知道，陆宽几乎要被说服了，这时候只需要一个台阶，只需要最后一把火，事情就成了。
他站起身走到陆宽跟前，一字一句地诚恳说道。
“陆国师，以杀止杀，虽杀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