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在武侠世界的道士 第356节

  许多名闻天下的大学者,也常常到其他书院讲学,未必仅限于本院。

  当然由于儒门自身派系众多,若非当真学问深厚,做得锦绣文章的饱学之士,也不敢到其他学院讲学,不然出了丑,当真是一世英名扫地。

  凤山书院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之久,不亚于一般的道门大派。

  建立者乃是张横渠,亦是圣贤人物,直追中古诸子,在儒学中开辟气学一脉,虽然没有执掌儒门正宗,但是这些年来,影响力与日俱增。

  气学一脉认为世界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看得见的万物,一部分是看不见的,而两部分都是由‘气’组成的。‘气’有两种存在方式,一种是凝聚,一种是消散。消散也不是消失得没有此物,只不过是人们的肉眼看不到而已。用“太虚”表示“气”的消散状态,这是本来的原始状态,‘气’是‘太虚’与‘万物’的合称。气学建立者张横渠又曰:“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

  因此气学也吸收了道家“道—气—物”的宇宙生成模式,提出了“玄—元气—万物”和“太易—太初—太始—太素—万物”的宇宙发生模式,把元气作为“玄”和“太易”化生宇宙万物的中间环节和质料。

  所以气学在儒门中可谓独树一帜,也与道家有着联系。

  不可以等闲视之。

  因此凡是敢来凤山书院讲学的人物,虽然未必都是名震天下,但无一不是见识深刻、阐发幽思的超卓人物,不然很容易贻笑大方。

  这样的人物并不多见,因此每来一次讲学,都是书院的盛事。

  有些求学凤山书院已久的儒生,都未必能每年遇上一次。

  距离上次讲学,也足足有十个月之久,那次来的是,江南的名士顾超之,当真是文思泉涌,令人折服,让两人记忆犹新,这次自然不免更有些期待。

  因为如果将凤山书院比作道门大派,那么贺知行便是首席大弟子,让他出来迎接,几乎便是对来人极为敬重了。

  毕竟陈立荣,已经年近九十,德高望重,除非跟他同辈的大儒,即使对方名声再大,也不合适出门相迎。

  如果来的人是徐清长,两位儒生肯定是不太服气的,即使徐清长算得上‘冠盖满京华’,但是向来放浪形骸,倚红偎翠,着实让人提不起敬重之意来。

  但是贺知行说另有其人,而其言外之意,似乎此人比徐清长更厉害,两人自然有了些许意外和期待。

  毕竟两人虽然言语中有些瞧不起徐清长,却也知道这人是本朝第一才子,文思敏捷,倚马千言,只是时运不济,未能在东华门外唱名而已。

  这也跟徐清长本身性格有关,此人狂浪形骸,不曾就学于任何一家书院,曾言师法天地,当世无可教他之人,故而被提学记在心上。

  加上他文风独特,只要参考,文章必然被考官轻易认出,自然被黜落掉。

  后来他寓居京城,参加乡试,也有考官怜惜他的才情,想让他通过。却被人皇无意得知徐清长也才参加了本次京城乡试,此前徐清长写过一句‘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流传甚广,人皇格外不喜。

  批了一句‘且去填词’,还没到放榜的时候,就已经名落孙山。

  此事被徐清长得知,更加绝了功名念头。

  从此眠花宿柳,时时有诗词传颂于世,固然名声越来越大,但他有些自暴自弃,赞扬者自然不少,但心中未免有些鄙夷。

  不等两人转动心思,贺知行淡淡道:“人来了。”

  这时候李志常和那公子、少女以及小武四人,悠悠而来,已经在百步之外。

  李志常抬头望去,看见三名儒生和许多仆从在大门迎接。

  儒家讲究礼仪,虽然凤山书院不似中古士人,迎接人也要分出小礼、中礼、大礼的区别。

  可是到了五十步距离后,贺知行便开始动身。

  他每一步迈出犹如标尺,不长不短,总是如一,行动间有如清风徐来,面上波澜不兴。

  后面的儒生和仆从随即跟上。

  这一番做派,浑然天成,毫无刻意。

  颇具大家风范。

  等贺知行走到李志常四人面前之后,才微微拱手见礼,说道:“在下贺知行,乃是陈先生门下,见过这位贤兄和清长兄。”

  李志常心道:这凤山书院的陈立荣果然有些不凡之处,竟然能预感到我到来。

第七十八章 寒波澹澹起

  贺知行当然知道跟着李志常一起来的男子便是徐清长,不过三十余岁,就名满天下。

  此人毁誉参半,但是的确出类拔萃,贺知行并没有要怠慢对方的打算。

  何况此人跟他大兄贺知章诗文唱和,为忘年交,贺知行自然不会跟两位同门一样,生出偏见。

  李志常和贺知行通了姓名。

  徐清长这才放声一笑,道:“陈老先生向来可好,这次没有打搅到他老人家吧。”

  贺知行微笑道:“先生自是安好,他还惦记着上次输你那一局棋。”

  徐清长知道贺知行向来为人严谨,今日能跟他这样说话,多半是看在贺知章的面子上。

  他轻轻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这明显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今天的主角,似乎并不是他。

  他自从科场失意之后,颇为放荡了一阵。

  近来有所悔悟,决心潜心著学。

  同时侄女香儿也是个跳脱的性子,加上她也是黄山一位有名的剑仙门下,其实真遇到什么意外,被保护的还是他这个叔叔。

  不过这侄女性情古怪,看多了那些小说,觉得叫他叔叔,显得他太老了,不符合他这大才子的风范,硬是要叫他公子,让他有些头疼。

  徐清长听到李志常的名字‘李忘生’,不禁有些好奇。因为李忘生这人,他从没听过。

  他交游广阔,天下人物,即使说不上如数家珍,可是值得贺知行出门迎接的人物,他至少应该听过名字。

  但是此人居然看来依旧寂寂无名,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小武身手不凡,却甘为李志常仆从,自然说明李志常身份不同寻常。

  而刚才一路,徐清长更觉对方超逸脱俗,当是江南某个后起之秀。却不知道是哪位世家子弟,没想到对方报出了姓名,他还是猜不到。

  贺知行也不啰嗦,对着李志常直接道:“先生说李兄不似寻常人物,只是在下之前并没有听过李兄的名声,要知道‘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所以在下心中依旧有些疑虑,还需要考校李兄一二。”

  李志常轻声道:“不知贺兄欲要如何?”

  徐清长这时候在旁边说道:“我和李兄一路同行,对李兄好奇的很,不如请李兄对我赐教一番如何?”

  贺知行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道:“徐兄的才学自然是公认的,这样也好。”

  毕竟他主人家若是出题,浅了容易被人笑话,深了不免又有些刁难,轻重难以把握。

  徐清长才名满天下,只要得到他承认,自然不会落下话柄。

  贺知行也想看看李志常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让先生如此看重,让他出迎。

  毕竟李志常太过年轻,不像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前却在潜心著述的隐士。

  李志常自无不可。

  徐清长从长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画轴,将其展开,道:“来之前没准备什么礼物,偶然得了两句词,觉得还行,便写了下来,准备作为礼物送给老先生。李兄若是能替我就着这两句,写出一首词,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这画轴展开,包括贺知行在内的这些儒生,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清长的书法的确上乘,脉络清晰,有血有肉,在书法的造诣上,包括贺知行都自愧不如。

  更让他们惊讶的当然是徐清长字的内容——‘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文字直白简单,意象也很平常,可是徐清长却能用他漂亮的表达方式,将自身的感情自然流露其中,将他的情感传递的更准确,几乎让人感同身受,产生共鸣。

  即使贺知行身边的两名儒生对徐清长有些鄙夷,此刻也理解了对方的心情,对徐清长的遭遇产生了同情。

  这种文字天赋,也让人折服,不得不承认徐清长才子之名,绝非偶然。

  李志常却摇了摇头。

  徐清长见状,说道:“难道李兄认为我写得不好?”

  李志常悠悠地道:“徐兄两句的确不错,却还有些匠气。”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两句虽然还未成词,但也已经将他过去的心境,精准的表达出来,足以为他得意之作。

  李志常这样说,即使徐清长心中光风霁月,也不免有些生气,回道:“那还请李兄赐教。”

  李志常对着小武道:“小武你去替我折一根树枝来。”

  小武得应一声,道:“好呢,老爷。”

  身子一闪,就突兀的消失,到了百步外一棵大树下,折了一根树枝,犹自带着几片嫩叶,随即眨眼不到的功夫,就又回来。

  恭恭敬敬地将树枝交给李志常。

  在场诸人也是见识颇广的人物,刚才小武那一手轻功,放在武林中也不多见,由仆观主,更显得李志常格外不凡。

  只有红衣少女狠狠瞪了小武一下,小武不甘示弱,还了一下。

  不说两人斗眼。

  李志常拿着树枝,走到一旁,这一片土地虽然是泥地,但数日未曾下雨,又常有人来往,所以质地极为坚实。

  李志常就着嫩枝一划,坚实的泥地,立刻就现出笔划,好似李志常不是在泥地上写字,而是在上好的宣纸上写字一般。

  他神气浑然为一,流出一种飘逸、超然物外的气质,行云流水一般,一笔一划显现出来。

  不到一个呼吸,地上就出现两字,正是‘寒波’。

  这两字一出现,好似这里真的来到早春略带寒意的江上。

  而笔划之间,超脱、自然的意境,也油然而生。

  一笔一划何止有血有肉,更像是一副绝妙好画,让人不自觉脑海中,就出现了江边的景色,如身临其境。

  而后李志常依旧一气呵成,十个字跃然泥地之中,正是——‘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这两句诗描写李志常偶然见到江边的景色,意境恬淡优美,江上,水波淡然而起,白鸟悠然而下。

  若论文字功夫,未必就胜过‘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但却一击致命,抓住了徐清长的死穴,高下立判。

第七十九章 忘我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这两句诗,两名儒生也只能觉得好而已,但说好在何处,比‘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强在什么地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自是两人还没到这重境界的缘故。

  可是贺知行和徐清长却知道李志常这两句诗,不单单强在质朴自然,更是一种点醒。

  过去他们也听过这种道理,但没有今天这么直观。

  因为李志常以树枝为生机,以大地为纸,借助了天地的便利,自然的气机流转。

  将那种意境,通过这种巧妙的方式,直入他们的内心深处。

  可以说李志常这一番演绎,不止是要压过徐清长所写字那样简单,而是当头棒喝,禅宗的狮子吼。

  种种妙悟,纷至杳来,在电光石火间,两人心灵受到的洗礼,绝非简单的言语描述。

  这就好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志常这演绎,便让他们的积累,有了质的变化。

  其实这不是说,李志常这有那么厉害,能简简单单施为一番,就胜过两人苦读数十年,积累的学问。

  而是因为他们两人积累深厚,才能借着李志常的点化产生妙悟。

  如同化学实验,有了核心材料,然后可以反应,生成有用的物质。但是如果加上催化剂,就可以将这一过程大为缩短,反应速度,成千上万倍的增加。

  而两人究竟悟到了什么,还得从这诗文中说起。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名为写景,其实染上了徐清长自身的感情色彩,可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言能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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