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在武侠世界的道士 第110节

  陆万钧见得李志常开口答应,含笑长逝。

  梁萧道:“大叔的神照功这么厉害,怎么不救他?”

  李志常幽幽道:“他已经年老体衰。刚才又油尽灯枯,救了也白救。”

  花清渊道:“如今蒙汉对峙,仿佛南北朝当年,不知天下何时才能一统,再无战争。”

  李志常道:“大宋连一张江防海图都守不住,这数千里河山又如何能守住。”

  花清渊叹息道:“那岂不是到时又是五胡乱华之事重演。”

  李志常冷笑道:“那花兄可愿意倾天机宫之力,抗衡蒙元。”

  花清渊闻言一窒,神色低落道:“家母肯定不会答应的。”

  李志常道:“公羊羽据说生性天地不拘,花兄和令尊性情却是相差太多,岂不知拖泥带水,伤人伤己,无论是天下事,还是自家事,都是此理。”花清渊哑然不语,李志常这话锋犀利,他口齿笨拙,不与人争,唯有露出讪讪之色。

  李志常展开八百里江防图,但见长江水道,何处有何防备,朝廷布局,一目了然,慨然不语,静立良久,突然江防图无火自燃,北风一吹,卷着留下的灰烬不知飘向何处。花慕容道:“你干嘛烧了它”

  梁萧道:“大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才定然已经记住了。”

  李志常道:“梁萧便托付给你们,我自去把江防图交给神鹰门,就不和你们入城了,你们事情办完了,若我还没有回来,花兄你们可以先回天机宫,我到时自有办法寻到你们。”

  他和梁萧有道种相连,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凭借冥冥中的感触,知晓大致方位。

第十三章 云殊

  神鹰门便在常州,又处于惠山脚下。惠山南临太湖,北靠长江,东接松江府,不说山中风景,单这形胜便是姑苏一带第一等好地方。

  惠山泉眼处一个少年正在旁边左三步、右三步,踏着奇妙的步法。他虽然每一个方向只走三步,可是前后左右,方圆三丈之内仿佛都瞬息而至,仿佛缩地成寸一般。好在空山无人,更无第二个人瞧见这奇事。

  少年练完步法后,拔出了长剑,剑动时若流风回雪,飘摇处阵阵杀机。如今秋色已有七分,秋高云淡,天地间萧然肃杀之气,充沛于内。剑合秋意,更显得气势迫人。少年似乎有莫大苦楚,长剑剑鸣之声铮铮不绝,使到兴处,对着身旁一块巨石陡然刺出。

  突然少年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靠在巨石上,似乎在睡觉。他心中大惊,可是剑招用老,势必难以回撤,这时候那个人微微翻了个身,少年心中稍安,他剑上虽然急切间收力,还是刺到了那人背后。若非刚才那人翻了一下身子,这一剑就刺在了对方腰腹之上。那人似乎睡得不大安稳,又翻转身子,身子正好压住他的铁剑。

  铁剑乃是精铁塑造,可是那人却是血肉之躯。少年剑身却被那人身子压弯,而且那人衣袍也没被割破。少年情急之下,不暇细想,想要收回长剑,只听得咯吱一声,长剑断成两截。

  这时候那人突然醒过来,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另外一截剑锋从他身上滑落,少年这才看清楚,对方背后背着一把乌黑的长剑,剑柄乌黑,剑鞘也是乌黑,幽幽蒙蒙,仿佛黑夜。

  少年这才清楚,为什么刚才这人能把长剑压断,自身毫无损伤,一定是因为他的铁剑正好被面前这怪人的剑鞘压住了。少年心下纳闷,不知道这人的剑鞘是什么材质,居然能压断他精铁铸造的长剑。好在这人没事,不然他心中就愧疚的很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就算剑鞘材质特殊,若非力量极大,怎么能压断铁剑。

  少年拱手施礼,说道:“这位大哥,刚才不小心差点伤到你,我以为这里没人哩。”

  怪人道:“你这剑法,连只野鸡都杀不死,怎么伤得了人。”

  少年惭愧道:“这路剑法我确实初学乍练,练得不好。”

  怪人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云殊,敢问大哥是何名姓。”

  怪人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云殊心想:你问了我名字,我老老实实告诉了你,现在我问你,你不应该告诉我么。在他想来,互通姓名,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怪人这么一说,仿佛有没有什么错。

  云殊讷讷不言。

  怪人嘿嘿笑道:“归藏剑,天下第一的剑法,好大的名头,不过看起来也不过尔尔。”

  云殊道:“呀,大哥也认识这路剑法。”

  怪人道:“小子看吃我一剑。”忽然间,怪人将背上的乌黑长剑取出来,剑未脱鞘,歪歪斜斜朝着云殊刺过去。云殊见到对方歪歪斜斜一剑,不成章法,心中暗笑:这个怪人一定睡醒了,却还迷糊着。

  他正要使个三三步避开这怪人一剑,突然发觉,这一剑歪歪斜斜,却是笼罩四面八方,任他往哪里迈动脚步,仿佛这根未曾脱鞘的长剑,都在等着。

  云殊心里一发横,迈出三三步,往小畜位一踏,天地那么宽广,他竟然撞在剑尖上,肩膀上天宗穴一麻。

  他又使开三三步走无妄位,但是四周那么空,他的腰腹却抵在了对方的剑柄上,腰间期门穴一麻,对方虽然没有使用真气,可是若是生死相斗他就死了好几次了。

  云殊道:“你怎么也会‘归藏剑’。”他细细想来,对方的剑法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暗合归藏剑法意,刚才制住他的那两下分明就是天剑道中的‘秋高云淡势’。

  怪人道:“因为这剑法本身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是个人都学会了,只是你太笨而已。”

  云殊这一生还没有人说过他太笨,心中生出一股不服气,起身道:“咱们再来。”

  怪人道:“好啊。”

  突然之间云殊手上多了一把剑,正是怪人所用的乌黑长剑。长剑入手甚轻,根本没有外表看来那么重,云殊心下一奇。他说道:“你给我剑干什么?”

  怪人笑道:“这次你用剑来刺我,我就用你刚才的三三步,你若是刺中我,我送你一件好东西?”

  云殊道:“什么好东西?”

  怪人微笑道:“大宋‘八百里江防图’,你说好不好?”

  云殊勃然失色,前段时间他师哥接到师伯陆万钧的传书,说是发现蒙古鞑子的走狗从朝廷兵部偷去了长江水道的江防图,陆师伯正在去追赶那个走狗。他师兄靳飞准备前去帮忙,后面又得到陆师伯消息说江防图已经落在他手上,只是上面字迹匆忙,靳飞料想陆万钧定然遭遇危险,可是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日夜派人在常州各个路口守着,准备接应他。可是江防图之事甚是隐秘,即便神鹰门中,知晓的也屈指可数。

  这怪人若非陆万钧的知交便是蒙古人的走狗,不过要真是敌人,刚才那几下,云殊自忖自己早就没命了。他想到:无论江防图在不在对方手上,一定已经见过他师伯陆万钧。一念及此,云殊便准备应下来。

  云殊面色沉静道:“好,不过我若是刺中你,你还得告诉我江防图的来历。”他知道对方若是肯直接说,早就说了,而且他不信对方用三三步,他还刺不中怪人一剑。三三步虽然奇妙,但是步法简约,是他穷儒一脉最基础的步法,算不得什么厉害之极的武功。

  云殊挽了一个剑花,正准备用出归藏剑法。

  怪人道:“你把剑出鞘,这才好玩。”

  云殊迟疑道:“刀剑无眼,伤了你怎么办。”

  怪人道:“我说过你伤不了我。”

  云殊心善,说道:“若是这样,那我就不赌了。”

  怪人奇道:“你不要这八百里长江水道的江防图了么,你若是不信,我给你说太湖三山岛的武备,你一定知晓一些,你看我骗你没有。”

  云殊听到怪人将太湖水道各处守备娓娓道来,有些隐秘的兵力即便是他都不知道。但是他知晓的敌方,对方说的分毫不差。神鹰门虽然是江湖门派,可是几十年来抗衡蒙古,与太湖长江的官兵联系密切,知晓很多军事秘密。云殊耳濡目染,知晓很多。

  可是他所知,还不及怪人口中所述十分之一,若是这江防图真的流传出去,当真遗祸无穷。

  云殊道:“这位大哥不知道怎么得的江防图是从一个老伯那里得来的么。”

  怪人道:“你只需要刺中我一剑,我什么都告诉你。”

  云殊面露迟疑道:“刀剑无眼,我还是用剑鞘和你试试招。”

  怪人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若不这样,那就不比了,似你这等性子,将来如何驱除鞑虏,又如何能找萧千绝,为你爹云万程报仇。”

  云殊见到怪人对他身份似乎十分清楚,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心想:这位前辈不知道是师父的故交,还是我神鹰门的朋友。想到他师父那独来独往的脾气,云殊也不敢相信公羊羽会有什么朋友。

  云殊道:“那就不比了,只是还请大哥不要将江防图外传出去才好。”

  怪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心中有此善念,比公羊羽强过太多,不出鞘就不出鞘,你若是刺中我一剑,我不仅把江防图给你,还有其他好处。”

  云殊摇头道:“只要大哥能把江防图给我就行,云殊别无他念。”说话间,云殊用出一招大有剑,大有者卦象是天,表示主方态度鲜明,同时客方态度也鲜明。怪人说用三三步,自不会虚言,云殊也决心用归藏剑,一招大有剑表明态度。

  这一招不在巧变,而是堂堂皇皇,气势之充沛,仿佛空山流泉,剑势未发,已然剑意四溢。怪人见着云殊厉害剑招,只是微微一笑,踏出一步‘三三步’,可是云殊这一剑早就算到,李志常用三三步,必须得用哪一步,故而‘大有剑’如影随形,紧跟上来。三三步虽是‘三才归元掌’的基础,可是变化只有九个,云殊用出大有剑,乃是九七之数,三三步要想摆脱这一剑,必须得用第五个变化,以应‘大有’的卦象。

  果然怪人用出了三三步第五个变化,往东一走。云殊面色沉静,用出了‘复剑道’,‘复’者,往复不定也,剑招也吞吐不定,来来回回,往怪人身上招呼过去。云殊早就算好怪人线路,而且怪人也如他所料,可是没有任何一剑真真正正落在对方身上,云殊招招落空,有力无处使,心中愈加烦闷。

第十四章 志向

  云殊心里越来越烦闷,心里知道,若是再出剑触碰不到李志常身上时,他非得气血翻涌不能自制不可。可是他确实已经用尽了全力,怪人也未曾使用超出三三步的步法,云殊就是无法刺中怪人身上任何一种部位。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远比真刀实枪的比斗,更让人痛苦不堪。可是他之前还能控制自己的出手,可是如今气机牵引下,想罢手都不能。想到对方不出一招,更没有用任何更厉害的武功,只是简约明了的‘三三步’,就让他难受之至,云殊好不丧气。

  就在他要抵受不住的时候,胸口的内息几乎快要爆炸,突然之间剑鞘抵住了怪人的胸口。他一身劲力都尽数泄了过去,犹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云殊一晃神,手中连剑带鞘,物归原主。云殊定眼一看,地上密密麻麻只留下了三十六只脚印,形成了一个太极阴阳鱼。而这些足印一半是他的,另一半却是怪人的。原来他转来转去,这么多招,但只有十八步步伐,而且从脚印中观察,对方每一步都牵引着他下一步,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败了。

  云殊苦笑道:“你为何让我。”不过怪人最后放他一马,让他一剑刺中,云殊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奇怪。

  怪人微笑道:“我有说过不让你么。”

  云殊道:“那这样你不是输了。”

  怪人笑道:“我又并非非赢不可。”

  云殊无话可说,这人脾气之怪,比之自家师尊公羊羽还要更胜一筹,连胜负都看得极淡。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三步能给对方用得这般奇妙,那是云殊做梦都想不到的。他知道三三步进一步可以推演出四四步,再之出梅花之数,最后走到九九归元,可是怪人从始至终都是三三步,步法简单明了,但总比他快一分,就这一分之差,让他犹如天渊之隔,始终刺不到对方身上一片衣角。

  他心中忽然闪现四个字‘料敌机先’,不是对方总比他快,而是对方总能想到他前面,他算好了对方下一步,对方却算好了他算好了怪人的下一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怪人不是在步法上做文章,而是在人心上做文章。

  云殊并非愚昧之辈,他也算半个将门世家,怪人的作为仿佛在引导他,给他打开了另外一片天地。正所谓种下一颗菩提子,他日绽放万朵莲。

  云殊想明白这一点后,心知对方多半也是游戏风尘中的异人,来对他进行指点,他深深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怪人哈哈大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你且回去,明日再来。”

  公羊羽虽传云殊武功,但他心系了情,踏破千山万水,都要找到了情踪迹,故而一年只有十几天教导云殊武功,纵然云殊资质不凡,也有很多道理想不透彻。公羊羽允文允武,穷儒一脉武功博大精深,又暗合兵法治国的道理,哪是云殊一时间能够吃透的,他为抱家仇国恨,日夜练武,虽有精进,却缺乏变通。

  云殊今日大有所获,也正好回去消化,一夜凝思后。第二人朝阳还未跃上峰头,明月更未沉下太湖,他就已经到了昨日所在之地,而怪人却在那早早打坐吐纳。怪人见到他,也不说话,拿起一根枝条就来打云殊,云殊昨晚有些领悟,用出一步‘三三步’居然避过了这第一招,不过随后就被打中。

  连续多日,云殊每日都来陪怪人练武,怪人对他武功从不做任何评价,比武休息后,便邀他在惠山的一处石亭下棋,一到傍晚,夕阳落在峰头之时,无论棋盘上局势如何,怪人必然离开。如此过了多日,云殊也见怪不怪。而且下棋的时候,怪人必然给他讲大宋八百里江防图的各处守备,而且要云殊说出为何要在这里添加守备,云殊偶有说错,怪人也不着恼,而且云殊说完,怪人也会说出自己的看法。

  蒙元横扫天下,纵横欧亚,铁骑所过处,必然望风披靡可是几十年下来,竟然越不得长江水道一步,虽然是天险之故,但大宋的江防布置也功不可没。自岳武穆、韩世忠、虞允文这些名臣之后,长江水道的布防愈来愈繁复复杂,且又环环相扣。兵部少有将才,却只知道这江防图干系重大,却不知这里每一处布置,都是前代名将的心血结晶,其中蕴含的兵法运用之妙,远胜过此图的价值。

  怪人讲江防图的布置未必全部正确,可是这种思路一打开,云殊仿佛拨云见雾,破解了许多武学上的难题且不说,于兵法一道,大有长进,不足一月之获,胜过过去十年。

  这一日弈棋之后,怪人问道:“云殊你的志向是什么?”

  云殊道:“收复山河,还有就是找萧千绝报仇。”

  怪人道:“收复山河之后呢?”

  云殊道:“自然是解甲归田,隐居山林。”

  怪人冷笑道:“当年诸葛孔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云殊道:“武侯照耀千古,我万万比不得。”

  怪人道:“照什么千古,抱着功成身退的想法,简直愚不可及,就连孔明也只是说说而已,你若是当真了,便是蠢才。”

  云殊本质上还是书生意气,向往立下不世之功再悄然离去的名士风范,见得怪人大为耻笑,不免心中有些丧气。

  怪人道:“曹孟德还说他平生志向只是故汉征西将军,你信么?”

  云殊道:“曹操乃是篡汉奸贼,口是心非。”此时有评论三国人物的风气,因为理学盛行,曹操的形象开始逐渐被丑化。

  怪人道:“曹孟德口是心非,至少他所做之事,功德无量,北击匈奴,一举定鼎北方,为后来司马家统一天下打下基础。若是曹孟德如你所说一般功成身退,到时又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怪人接着道:“若是有一日,大宋亡在蒙元手上,你怎么办。”

  云殊道:“自当以身殉国。”

  怪人笑道:“你死了倒也轻松,再也不用见国破家亡之事,可见你性子懦弱,难成大事。”

  云殊道:“为国尽忠,为君效死,难道有错?”

  怪人道:“这天下又非是一家一姓之天下,难道你忘了本朝太祖说过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照我看,还得加一句,还得与百姓共治天下,天下事不是你一厢情愿的,是天下人说了算。”

  自古以来天下事都是君王说了算,宰相说了算,读书人说了算,听李志常的意思,还要百姓说了算,实在有违云殊心中所受到的教育,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怪人这些时日和他相处下来,亦师亦友,总的来说,‘师’的成分更多。

  怪人轻轻叹息道:“云殊你父亲云万程为人方正有余,机变不足练一辈子武功,也是枉然,所以才死在萧千绝手上。”怪人嘿嘿笑道:“你神鹰门如今的靳门主倒是学你爹学了个十成,才具不足,难当重任。你就不同了,‘芝兰玉树’想不出众都不行,但愿你能多为天下人想一想,想明白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想不明白,害人害己。”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怪人第一次夸赞云殊,云殊心中有些欣喜。

  说罢,怪人长身而起,作歌长吟道:

  “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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