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全套大妆干嘛呀!
赤女在一旁提议:“那不若秦君先去面见大王谢恩,再去宫厨?”
秦时摇了摇头:她是想刷工作狂好感度没错,但一大早,在人精力最充沛最容易干工作的时候去打搅,那不是自找没趣儿吗?
又想想哪怕是去宫厨,自己又不做饭,又不会热到,只指点两句罢了,衣服都未必会沾染气味。
罢了。
“走吧。”她吩咐着,一边又想:自己昨日令人磨了豆浆出来,以宫厨的殷勤程度,如今怕是已经全部磨好了。
再不去,如今暑热,磨出的生浆水恐怕都要馊了。
……
她猜得没错。
昨夜太官丞朱葵接到通知后,不仅尽心尽力传达秦君的喜好,还一一牢记了她的指令。
秦君说要泡豆子,连夜就泡了。
秦君说要磨豆子,一大早灯火通明挑捡豆子然后火速拿去磨了。
她若再不来,最后一瓮泡好的豆子也要上磨了。
秦时哪怕早已猜到,此刻看了一缸又一缸的生豆浆也震撼到了。她今日若不来,恐怕没人敢催,这些浪费了也就真浪费了。
于是赶紧说道:“豆浆都先用麻布滤过,然后煮了吧。”
“煮时把浮沫舀掉即可,待沸腾后再多煮一阵子。”
已经够多了,最后一瓮豆子就别磨了,发豆芽吧。等发出来了再用如今的醋炒个醋溜豆芽,夏天吃正开胃。
她一声令下,整个宫厨的人分成几组,迅速就开始动作起来。
而秦时也见到了上次那位会做酒曲且酿酒的厨工九麦。
对方正殷勤看着她,显然期望再次得到重用。
秦时也不负厚望,此刻伸手招对方前来:“辣蓼草酒曲可做好了?”
“回贵人,已得了五十枚!白毛绒绒,皆未做坏,正当用!”
有经验的人成功率就是高,秦时于是点头:“那,取一枚来温水化开,再舀几瓢麦粉来,将这些温水按不同量加入。”
九麦一愣:“秦君是要做汤饼么?厨工藿善做汤饼。”
厨工藿是一位年约二三十的妇人。
她的头发被冠巾包裹,个头不高,且有略微的驼背。手腕也是细拎拎的,并不壮硕,倒是贴切名字,藿,豆苗。
但唯独一双手,虽黑黄,却修剪的很是整齐干净,且手掌宽大,手背青筋暴起,想来很有力气。
藿本来正在准备熬煮豆浆,听到贵人传唤,立刻前来。
秦时看她拘谨,忍不住笑了笑,随后才道:“跟平常一样揉麦粉即可。只是分成不同的麦饼,揉好后放于大碗,上覆湿布。”
“记好酒曲用量,半个时辰后,哪一块面饼约是之前两块大,日后就选用那个用量。”
若说别的,藿可能有些做不好。但她从小就揉麦粉,大王许多次汤饼都是她亲手做,此刻便郑重应下。
又努力记住秦时说的做馒头,做包子等,察觉到是新吃食,心中同九麦一样,立刻生出密密的欢喜来。
太官丞朱葵在一旁听着,也是眉飞色舞,日渐圆胖紧绷的一张脸上尤其生动。
这边细细记一下秦君所说的煮豆浆调蜂蜜,那边儿又慌忙命人备下石膏与盐卤,预备待会“点豆腐”。
再看秦君,对方身着上造丝衣,胸配玉璜,头戴冬神黄金冠,好一番贵女气派!
尤其脚上所踏那一双珍珠鞋履,走动间,硕大莹润的珍珠在裙摆处若隐若现那可是宫中夫人都未曾得过的大珠啊!
他诚心诚意侍奉着,仿佛见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提拔成太官令,到时统管整个咸阳宫的宫厨……
哎呀!不敢想!
只好越发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而秦时看了一会儿,发现为求大王满意,此刻的厨工们绞尽脑汁,很会举一反三,因而提了几个要点后,她也带着众人离开了。
赤女还欣慰道:“秦君如此便好,凡有秘法,令宫厨钻研即可,不必事无巨细讲解,实在太辛苦了些。”
秦时也点头,心说以前怕他们食古不化墨守成规,因而不讲透彻他们就不敢冒险。
但如今么……
只能说,是她小看了古人的勤谨与智慧。
【具体做豆腐等,隔壁宋檀里刚写过,这里就不重复细讲了】
第55章丹心汗青
不管是豆浆还是馒头,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
秦时盘点一下今日计划,而后问道:“如今宫中有哪些地方砍下来的竹子或树木比较多?”
赤女一愣,随后便道:“少府有专门制册处,秦君若是需要什么,不必思虑过多,直接吩咐便是。”
所谓“制册”,字如其形,便是制造竹简。
秦时摇了摇头:“我也想四处看看。”
看看如今的工业生产力,又或者看看还有什么是自己没能想周到的。
赤女明白了:“为图便捷,少府匠人分散四处,但因大王每日书写颇多,距离咸阳宫最近有制册处。秦君现在若去,奴婢便命人备车。”
秦时点头,又忍不住摸了摸额心垂下来的碧玉珍珠,心说妆扮起来也好,免得自己四处走动时因太过朴素,反而影响沟通。
马车粼粼而动,赤女跟医明随侍一旁,眼看着医明又要煮茶汤,秦时敬谢不敏。
她一日两三碗的茶汤下肚,纯粹是为了在如今补充微量元素,并不是因为现如今的茶汤有多么好喝。
因而她只要了温水一盏,然后问道:“明,如今可用到杜仲了?”
医明点头:“御医处常用。多产于上党、汉中。补中益气,坚筋强骨,偶有妇人病亦能用。”
她有些犹豫起来:“秦君身强体健,不必强服……可是另有用处?”
秦时点头:“闻听杜仲产胶,可于沸水中熬煮,等待胶液分离……我想试试能不能用上。”
医明一时惊讶:“煎汤药时确有些微黏滞……奴婢记下了,待回兰池,即刻命人试着取。”
秦时很喜欢这种高效率执行,此刻不由再次赞美姬衡:
什么样的上司,才能将下属一个个培养的如此具有执行力啊!
但转而又不禁皱了眉。
因为倘若自己长久扎根,恐怕也要成为这位上司的属下。到时候卷到自己身上……
秦时决定发动“到时候再说”技能,此刻不再多想。
马车速度加快了来自秦王的恩典,很容易体现在这种细节处。
如今能在宫中急行的,除了传令黄门,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而秦时看了看腕表,深深发觉“早起多一天”的好处来。因为尽管做了一早上的事,如今也不过上午9点钟。
啊呀!
换做以前,如今还未必能醒呢。
马车奔驰之下,一刻钟后,便来到了制册处。
此处仍旧是宽大一座宫阁,踏入门去,嘈杂声立刻回响在耳畔。
右侧有熊熊火炉正在燃烧,赤膊的工匠正拉扯着橐龠,也就是风箱,身上淌出层层蜜油一样的热汗。
而火焰当中的陶罐里,则有浓艳的金属液体,正在迅速传向下一处,而后倒入黄泥夯土板上的小洞中。
在一座座表面凝结着不规则褐色金属形状的黄泥夯土板前方,还有工匠正拿着砺石,小心打磨着手中的刀笔模样器具。
闻讯赶来的考工令也是一头热汗,此刻正狼狈用袖子擦拭:
“贵人亲至,不知有何吩咐?”
秦时本有些吩咐想要说,但如今此处忙得热火朝天,她若整理不出章程来,恐怕要打扰人家的工作节奏。
因而就道:“先来看看。”
考工令一时无言。
但想起木工铁匠处皆言这位贵人动辄有赏,便连无甚大事的宫厨,都接连赏了又赏。
他因而也振奋精神,不必秦时发问就一一介绍:
“炉中烧制的是古金,也称铜。”
虽秦时惯用青铜称呼如今铜器,但实际上,他们正用时,也是仿如黄金一般灿灿的,所以才叫“古金”。
不过因古金时日久了会变成青色,她称“青铜”,上下也都能懂。
秦时饶有兴致地小心看着:“此处不是制册处吗?这铜是做什么的?”
考工令大声回禀:“此处有夯土模具,乃取黄土层层夯平,上压竹制模具备形。而后将烧制铜液浇铸……”
他指了指正在往上方孔洞处小心灌铜液的工匠,又往前指了指正在打磨的匠人:
“此处乃制书刀处,夯土脱模后边角不齐,仍需细致打磨方可使用。”
说罢,又殷勤的小跑几步,从一旁的木盘中取出两支书刀来给秦时看。
小小书刀黄铜灿灿,颇有些分量。
最上方是一处圆环,大约是方便挂在腰处。下方则像略细长的小刀模样,但并不锋利。
秦时常在刀笔吏腰处所见,一支竹管内置毛笔,另一样则是书刀了。
记录文字时,毛笔蘸墨书写在竹简上。
若错了字,则用书刀小心刮去。
书写在册,册即为竹简。
删,则为用书刀在竹简上刮。
她日日能见刀笔吏,可这还是第一次将文字象形一般呈现在眼前,而后忍不住轻微抽气
文明与传承,几千年后仍在持续,这是何等静默无声的伟大。
再看看左侧工房,考工令已经又殷勤解释:“工房后乃有广院,匠人们需在大处劈砍巨竹。”
恰好有刚劈砍好的一筐竹片被送进来,流水线作业令它很快就被送至精造处。
先是在模具处用锯刀拉模,去薄,再将竹片一一打磨均匀相同。
秦时跟随流水线的步骤向前看去,匠人们已经熟练地再将竹片排列整齐,墨斗画线。
在每一片上墨斗线的两侧造出缺口,中间钻出小洞来。
而后则用炭火加上茶籽饼,再将竹片整齐摆放在瓮口,竹片的青皮外很快便因烘烤生出了密密的水珠。
乍一看,像是竹子生汗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