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记事 第106节

  《待宰的羔羊》这样的短篇故事,其实详细描述了玛丽杀掉丈夫的全程。

  但秦时转述起来,平铺直叙就未免少了趣味。因而换了顺序,最后发问。

  对于看过柯南看过福尔摩斯看过包青天看过洗冤录的现代人来说,这结局显而易见。

  但对于还没经受过人世风霜的燕琮三人来说,却着实震撼了。

  说真的,不难猜。

  【雪地里的羊腿】【烤羊腿】【请求盗们吃羊腿】

  三个无关紧要的前置条件却数次强调,如何杀人,凶器是什么,显而易见。

  毕竟,谁也不会防备一位手持羊腿的家庭主妇,是吧?

  可越是不难猜,越是觉得这故事精妙。

  王子虔惊讶道:“她竟真的这样用羊腿砸死了丈夫?好大的力气!若有胆气军中一搏,军爵往上升两级,定然能分得田地,不必再忧心遇人不淑。”

  公主文甚至抚掌大赞:“这位马夫人果断狠辣,杀了丈夫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出门采买秦卿,这外邦可是确有其人?若在本国待不下去,我大秦也当欢迎!”

  只有燕琮皱了皱眉,但随后他又道:“背信弃义之人,死不足惜。那些【求盗】们当真未发现吗?”

  他套用秦国国情,如今采取连坐制度,且民居无甚藏身之处,倘若真有盗贼杀人,多少会露出行迹的。

  何至于亭长带人前后扫荡都未曾发现?

  说不得是此人为人早有不堪,亭长着意放人一马?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他因而也很快总结:“马夫人当真能行大事!”

  要被【弃妻】,有可能被害,有可能活不下去,有可能再次遇人不淑……

  但,只要丈夫死了,她就成了广受欢迎的寡妇!

  “雪地里冰冻的羊腿砸死了丈夫,再把羊腿烤了,请来查案的亭长们吃……”

  甚至略有些嘲讽了。

  多么完美。

  话音刚落,却听得车厢底下“哐当”一声,身侧卫兵们齐齐持戈持剑相对:

  “什么人!”

  马车骤停,却有人“咕噜”滚落在地,虎目怔怔,泪流满面。

  整个车队都严阵以待。

  燕琮更是手持长剑立于马车上,神情分外严肃。

  毕竟。这可是大王安排替换的车驾,如今却不知何时底下混入了刺客,如此,岂非燕家无能?!

  王子虔和公主文何曾经历过此等大事!

  前者跃跃欲试,后者难免有些后怕,而秦时隔着车窗看了看躺在地上并未反抗的壮年男人,此刻好奇

  对方一直扒在车厢底下,根本无人察觉。

  若到了频阳,趁大家都忙着燕将军丧事时故意生事,不仅酿出的祸乱更大,说不定还有机会逃跑呢!

  可为何对方又作此情态?

  然而对方却狼狈趴在地上,眼中热泪不断涌出,衬托着满身泥灰,格外狼狈,眼神中却全是仇恨与痛苦:

  “是冰……是冰……我竟没能察觉……”

  此情此景,不似伪装。

  秦时便也略微放松

  如今行刺贵人,一为国仇,二是家恨。

  战国烽火,连绵不休,百姓们少有安享太平之时。因而哪怕如今严刑峻法,赋税过重,可没有战事,他们能忍当忍,也不愿再生战端。

  而如今对方这情况,看来就不是最难消弭的【国仇】了。

  对方能如此安静地扒在车架底下不被人察觉,显然也有绝技在身。对于如今十分缺人才的秦时来说,任何机会都不能错过。

  她因而吩咐:“令他跪起。”

  马上便有两名军士上前一步,将人从委顿茫然的状态提起,再压膝盖,双手反剪。

  这动作粗鲁且带着疼痛,对方终于回过神来,但却半分不挣扎,只面色灰败地垂头跪在地上。

  秦时问道:“既要行刺,又为何作此哀痛之态?”

  对方叩首:“贵人!还请贵人、请贵人……”他想说请贵人放自己一马,他要赶回阳陵,杀了那个狗贼!

  当年阿姊带自己嫁人,分明说好了她多多纺织,夫家只供自己一口饭吃就可。可嫁了人后,对方又反悔,欲要令其强替服役,还不给口粮……

  阿姊不从,对方就要【弃妻】。

  可即便如此,阿姊也不从!

  再后来,对方与外头妇人有了首尾,凭律法,阿姊只需通知人家丈夫,对方来将其杀死都将无罪。

  但阿姊柔弱且不肯如此,只希望借此让对方重新记起承诺,好好给自己一口饭吃……

  可没多久,阿姊就被歹人砸死,后脑处重撞,骨头都碎了。

  亭长带着人来四处查看,始终没能找到凶器。

  但他记得,那天那个男人的心情格外好,甚至还亲自取了粗壮冰块,破天荒下厨烧了热茶,还分给了他一杯……

  他一直以为是亭长有意包庇。

  家里锄头扁担石斧都有,为何要说没有查出痕迹来……

  如今!

  如今!

  他扒在车架底下,原本是想要杀一两个贵人,恨其官官相护!

  可若贵人问责连坐,这些年为代替服役,他与那人在一户,深恐害了别人,这才迟迟未曾下手。

  可却不曾想,马车辚辚声中,又模模糊糊听到这样一位马夫人的故事。

  一瞬间,那些沉眠的童年记忆全都在此刻重新跃入脑海!

  一条条线穿行勾连,竟在瞬间,就将当年的真相还原!

  原来是冰啊。

  对方提着足足一桶的各种冰块来,他在厨房修房顶时,还能见到对方翘起唇角,一块块将冰化入锅中。

  等他下来,对方还不紧不慢的,破天荒为他倒了热茶。

  “状,”那个男人唇角的笑意如此古怪,声音却格外柔和:“从今往后,我可打算与你阿姊好生过日子,你可要听话……”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此刻他几乎要大笑出声,而后又痛又悔:

  “贵人!小人犯了重罪,如今……甘愿一死!”

  “只求贵人行连坐事,将小人亲眷也一并腰斩分尸!”

  那人说:他与阿姊为养育自己的事争执,阿姊极有可能是一时想不开,怒而自尽。

  又或者是歹人偷藏屋内,但阿姊为了保护幼弟,这才没有出声……

  此事一了,对方便将自己划入一户,美名其曰为了阿姊。

  而自己投桃报李,服兵役,征发劳役,都一并替代……

  如今,对方也该还了!

  这是个巧合。

  但历史的每一次成功,都带着宿命一般的巧合。

  状的存在,也同样如此。

第146章守正不挠

  行刺者说的如此可怜,秦时却有些想笑。

  怎么,这就是【我杀不了我全家,所以就去行刺皇上,求一个诛九族】是吗?

  她吩咐道:“不要耽搁赶路,把他带上马车。”

  侍从迅速五花大绑,然后令其跪在车门边。

  马车声动,队伍再次出行。

  稍后,前方的燕瑛也身着麻衣过来,见到跪在马车上的男人,她眉头一扬:

  “此等罪人入内,是燕瑛的错,此人不若就地斩杀。”

  男人低下头,一言不发。

  秦时却笑道:“杀是不着急的,只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悄无声息攀上车的。”

  要知道,马车可不是放在无人处,相反,四周都有军士围着,顶多是来回走动有了空隙,可也顶多刹那之间,绝不够人翻入车底的。

  她看着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动了动膝盖:“罪人,状。”

  “既要行刺,为何过往者都不动,偏要选中我的马车?”

  状讷讷道:“罪臣听朋友说过,之前那辆大车,只有特别贵重的人才能乘坐……”

  秦时点点头:“你的朋友,不是老秦人吧?”

  “是。”对方同样愧疚:“他是魏国人。”

  燕瑛眉头扬起:对方如此直言不讳,想来自己也知道,那魏国人所图不小。如今突然醒悟……

  她不知对方是哭着滚落出来的,因而一时颇为诧异。

  倒是秦时笑了出来:“即是你的朋友,你说出来,不怕我们也去抓捕吗?”

  状的头豁然抬起,又被燕琮迅疾伸手,死死压住。

  他嘶哑着嗓音说道:“当初、当初将我与害死阿姊的那人并作一户的,就是他!”

  燕瑛瞬间皱起眉头:“魏国人,十几二十年前就能入我秦国做小吏……”

  她立刻意识到,此人必定牵扯甚深!

  但同时也怀疑地看着状:“他既如此有本事,你又从何得知他是魏国人?”

  对方,应该不至于如此轻信旁人吧。

  状抬起头来,此刻不看燕瑛,却定定看着秦时:

  “贵人,我知无不言,还请贵人允我一日时间!待我回阳陵杀了害死我阿姊的凶手,腰斩车裂,梳洗凌迟,罪人状,甘心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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