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可不,有了小孙孙,谁还搭理你。”
见老太太眉开眼笑,张云桦这才说起正事:“小旭回老家了,家里有点事她放心不下。”
“什么事儿啊?”
方瑞立刻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跟年宏远打了声招呼,张云桦转身进了洗手间洗了洗手:“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太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你倒是把话说全啊!”
张云桦从橱柜取出瓷碟,将带来的饭盒打开,香甜的槐花气息顿时在屋里弥漫开来:“我那老丈人年前一个人倒腾国库券受伤,我们不是不让他继续做了嘛。他闲不住,现在跟荣大爷合伙开了家鞋店,这两天要开业,小旭回去看看。”
听到是开店的事,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
这才注意到张云桦放在盘子里的点心:“呦,槐花饼~”
“我妈昨天和胡同里的几个大妈去乡下摘的。”张云桦把饼摆好:“知道您好这口,特意让我捎来。您尝尝?”
方瑞拈起一块槐花饼送入口中,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发出细微的脆响,清甜的槐花香瞬间在舌尖绽放,不由得眯起眼睛:“真香...”
轻轻拨弄着提兜里鲜嫩的槐花,老太太太太幽幽叹了口气:“还是胡同里好啊...推开门就是热热闹闹的街坊,老姐妹们凑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就是一整天。”
这时节,槐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串压弯了枝头。
方瑞早就念叨着摘些做点心,可儿女们担心她一个人登高爬低的不安全,一直没能如愿。
想到薛玉莲虽然独居,却有满胡同的老姊妹相伴,心里不免又泛起几分酸涩。
“哎呦喂。”
张云桦突然一拍大腿:“这事儿您不早说。”
方瑞疑惑地抬眼望向他。
“老太太,往后您要是觉得闷得慌,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瑞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可转念又犹豫道:“这...太麻烦了吧?”
“别,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张云桦夸张地摆手道:“您要是肯来,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眼瞅着我不是快要毕业了嘛,您是不知道,我妈现在简直走火入魔了,天天做小衣裳。男宝的、女宝的,棉袄、夏装,连尿布都准备了好几打...”
看着张云桦愁眉苦脸的模样,老太太被他逗得前仰后合,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你这孩子,你妈这不是想着提前给孙子准备好嘛!”
笑声渐歇,方润转头看向一直含笑不语的年宏远:“老年啊,你看这事...”
年宏远放下茶杯,笑着点头:“去吧,难得这小子有这份孝心。出去散散心也好,省得整天在家里闷着。”
方瑞眉开眼笑道:“你们爷俩聊吧,我看这槐花新鲜得很,我去和点面,咱们中午就吃槐花饺子!”
“那感情好。”
张云桦补充道:“不过您可别包纯素的,得放点肉馅儿啊!”
“就你嘴叼,等着吧。”
老太太哼着《锁麟囊》的调子,拎着提兜进了厨房。
“领导,您叫我过来什么事啊?”
刚在沙发上坐定,就见年宏远冲他使了个眼色。
张云桦心领神会地掏出香烟,恭敬地递上一支。
火柴刚擦出火花,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方瑞探出半个身子:“老年,你又...”
“我可没想抽啊!”
年宏远眼疾手快地把烟往张云桦怀里一塞:“是这小子非要塞给我的!”
张云桦举着燃到一半的火柴,目瞪口呆:‘你...我...这...’
好嘛,刚坐下就背了一口大黑锅,可是有啥办法呢。
张云桦赔着笑脸:“方姨,就一根烟...”
“不是几根的问题。”
方瑞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大爷最近咳得厉害,医生说了...”
不等老太太念叨完,张云桦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往厨房里推:“就一根,保证就一根!”
顺手还贴心地带上了厨房门。
回到客厅,年宏远已经美滋滋地抽上了,见他回来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张云桦无奈地摇头苦笑,刚要开口,却被年宏远抬手打断。
“先说正事。”
年宏远神色一肃:“这段时间,我们陆续收到了二十多所欧美高校的邀请,都是冲着你那部《大国崛起》来的。”
张云桦点烟的手悬在半空,火星明灭间映着他略显诧异的脸:“二十多所?”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青烟缭绕中轻声道,“看来这部作品的影响力,比我想象的扩散得更快。”
年宏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烫金边的邀请函,在茶几上排开:“哈佛、牛津、剑桥都在列。最特别的是这个”他抽出一封深蓝色信封,“不列颠皇家学会想请你去做个专题演讲。”
烟头明明灭灭,张云桦陷入沉思。
半晌,他掐灭烟头:“您的意思呢?”
“去!必须去!”年宏远激动地拍了下茶几:“这是向世界展示中国学者风采的绝佳机会!”
他说得面色泛红,额角青筋都隐约可见。
转头却见张云桦仍淡定地啜着茶水,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讨论的是别人的事情。
“怎么?”
年宏远眉头微皱:“你有别的看法?”
“我的意思是,不予理会。”
“哦?”
年宏远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张云桦突然话锋一转:“大爷,您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怕不怕?”
年宏远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年轻时那些夜晚:昏暗的巷子里,自己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回荡,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人,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怕什么!”
年宏远脸色微红,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有什么好怕的!”
张云桦笑而不语,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人之所以在走夜路时候害怕,刨去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说到底,不过是对未知的恐惧在作祟。”他抬眼直视年宏远,“只要我一天不确认他们掌握的信息,他们就会自己编出千百种可能。”
年宏远先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好!好小子!~”
重重拍了下张云桦的肩膀,眼中精光闪烁:“今天中午陪大爷好好喝几杯~”
“成!”
张云桦揉着发疼的肩膀,咧嘴一笑,大声道:“只要方姨允许,别说喝几杯...”
话音未落,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喝什么喝?”
老太太眼睛一瞪:“老年,医生怎么嘱咐的?”
年宏远顿时蔫了,缩着脖子冲张云桦使眼色。
张云桦会意,立刻赔着笑脸道:“方姨,我们就小酌一杯,就一杯...”
“一杯也不行!”方瑞抄起擀面杖作势要打:“再让我看见你们偷酒喝,中午的槐花饺子就没你们的份儿!”
张云桦赶紧举手投降,转头对年宏远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年宏远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狠狠的瞪了张云桦一眼,这臭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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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从港岛起飞的航班正缓缓飞入京城的上空。
“老板,这就是京城嘛?”
阿咪趴在舷窗上,瞪大眼睛望着下方灰蒙蒙的城市轮廓。
昏黄的天空下,成片的杂院民居像一块块补丁,与她在邓洁口中听到的相去甚远。
‘这...这和邓洁描述的完全不一样啊!~’阿咪在心里惊呼。
若不是行前做足了功课,她几乎要以为下方是座建在沙漠之中的城市。
“每年春季,”坐在一旁的邓洁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慢条斯理地解释:“北半球的温度重组最为剧烈。西伯利亚高压逐渐退场,太平洋暖湿气流开始北进...”
她指着窗外昏黄的天空:“这些气流会把戈壁滩上的细沙源源不断地吹向东方。很不巧,这个季节正是沙尘暴的多发期。”
“哇噻~老板,你...”
阿咪正想赞叹邓洁的博学,机身突然一阵剧烈颠簸。
她下意识抓紧扶手,指甲都快掐进皮套里。
“别紧张。”
邓洁淡定地系好安全带:“只是遇到了一点小气流。”
瞥了眼窗外昏黄的天空,补充道:“对了,记得把丝巾准备好,下飞机就用得上。”
阿咪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黄城’,突然对即将开始的京城之行产生了一丝忐忑。
她咬着嘴唇,默默从包里翻出准备好的丝巾,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要怎么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还不能太土气。
不过,邓洁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飞机刚恢复平稳,一位空乘就快步走来,俯身在邓洁耳边轻声道:“邓女士您好,飞机降落后会有亚运组委会的工作人员过来接您,请您在飞机上稍等片刻。”
“好的。”邓洁微微颔首。
待飞机在跑道上稳稳停住,窗外,隐约可见停机坪上停着两辆黑色轿车,几个西装笔挺的工作人员正翘首以待。
阿咪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手里的丝巾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她偷偷打量着邓洁淡定的侧脸,心想跟着老板果然不会错。
只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为京城之行准备的新裙子,不知会不会被这漫天黄沙给毁了。
待机上最后一位乘客离开后,空乘才恭敬地示意邓洁二人下机。
舷梯旁,几位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多时。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邓女士您好,我是亚组委接待处的朱明。”
介绍完自己,朱明指着身边的女性道:“这位是胡迪迪同志,您在京期间的行程将由她全程负责。”
胡迪迪利落地向前一步,齐耳短发在风中轻轻摆动。
露出标准的微笑,声音清脆道:“邓女士您好,欢迎您来到京城。”
在与二人握手时,邓洁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太客气了,我可是在京城待了一年多。虽然不能说是京城通,但是大街小巷也算是逛得差不多了。”
她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带着几分少女般的雀跃:“想当初在培训班的时候,哎妈呀,差点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