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阳台上那架积灰的永久牌自行车,踏板还缠着八年前送儿子留学时系的红绸带。
“留学留到国外,孙娃子都会喊'哈尼'了,老子连儿媳妇是卷毛黑珍珠还是金发洋娃娃都搞不醒火!”
突然收音机里传出费翔《冬天里的一把火》,老李头‘啪’地关掉电源,仿佛那欢快旋律烫手。
钥匙串‘哐当’砸地上,张父脑门瞬间沁出二两冷汗早晓得该翻墙进侧门嘛!
“那啥...我肚皮痛要窜稀!”
话没落音就蹿出出去三丈远,留老李头对着茶缸里的茶叶沫子叹气:“狗日的跑得比路上的野狗还快...”
“老汉,你回来啦~”
张俪窝在弹簧沙发里看着央视重播的《请回答1983》,见父亲回来了,脚趾拇一勾把拖鞋套起,欢欢喜喜拉老汉坐下。
“耶!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咯?”张父盯着闺女红扑扑的脸蛋直咂嘴:“前两天看书看得鬼哭狼嚎的,今天咋笑成一朵芙蓉花了?“
“嘿嘿嘿......”张俪蹦起来转个圈圈,扎的马尾巴扫过五斗柜上全家福:“从今往后“她故意拖长调子,眼看老汉急得要把牙咬碎这才笑嘻嘻的揭秘:“本姑娘再也不用悬梁刺股咯!”
张父越听越懵,闺女最痛苦的事情不就是读书么,啥意思,放弃了,不准备考大学了?
“俪俪考大学这事...”
不等张父把话说完,张俪洋洋得意道:“老汉,这次可不是我不想坚持,而是没机会啊。”
“啥子意思?”
“哈哈...这回可不是我不想考,是根本不用考~”张俪将茶缸子往张父手里一塞,显摆道:“张云桦帮我从王导那要了份推荐信,暑假过完直接去读大学!~”
高考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别人家孩子寒窗苦读十余载,考上大学的机会都渺茫。
尽管让张俪考大学是他提出来的,但是张父也清楚,自家闺女那么多年没摸过书本,能考上除非祖坟冒青烟。
之所以还出这个主意,就是找个由头把闺女留在家里。
哪个当父母的不想孩子好?
听到张俪真能上大学,张父欢喜得差点跳起来。
但欢喜不过三秒,突然反应过来张俪刚才说的啥。
‘哐当!’
还没来及喝一口,手里搪瓷缸子摔地上,枸杞红枣洒了一地。
脑壳里嗡嗡响千防万防,咋个还是没防住那个姓张的瓜娃子!
张老汉脑壳嗡嗡响,舌头都打结:“你...你跟你妈说了?”
张俪完全没察觉老汉脸色变了几道,开心道:“昂,这么开心的事情,肯定要先跟老妈分享啦。”
“这可怎...”
话说到一半,张父紧忙改口,小声问道:“你妈呢?”
“说头疼回屋躺着呢,我说要带她去医院找大夫看看,她却说不用。你去说说我妈,不舒服了就得去看大夫,哪能硬挨啊。”
张老汉心头叫苦:‘我的个先人板板!你提张云桦三个字,你妈的头痛病怕是要痛到明年子!’
“我去看看你妈什么情况。”
叹了口气,张父带着起身向着卧室而去。
“好,我去做晚饭。”
看老爸那表情,怎么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搞不懂,搞不懂。
她只是搞不懂,可张父却遭老罪了。
“婆娘~婆娘~”
张父踮起脚尖摸进卧室,活像偷油婆溜进厨房。
张母面朝墙壁裹着碎花被,听到他进来了,将被子一扯蒙住了脑袋。
“哎哟我的先人...”
张父伸手要扯被子,被一脚踹在肚皮上,他揉着屁股陪笑脸:“张...”
刚要说张云桦的名字,担心又引起张母的不适,张父紧忙改口:“那谁也是好心不是...”
讪笑着坐在床边,劝解道:“婆娘你硬是惊风火扯的!娃儿些正常交往嘛,哪儿像你心头编的戏码哦!”
“再说咯,自家女娃儿几斤几两你心头没得秤嗦?喊她自家去挤高考独木桥,怕是桥没上去先摔个狗吃屎!”
“我晓得你虚火啥子不就是怕俪妹仔跟张...那谁裹起嘛?等她进了大学门,天天早八晚九泡图书馆,学校还有那么多活动,哪儿还有空跟哪个摆龙门阵?”
“好心个铲铲!”
张母猛地翻身坐起,脑门上还贴着薄荷叶:“你龟儿子晓不晓得张云桦把俪妹仔塞到哪个大学去了?!跟到老子念经念半天,豌豆颠儿都炒成浆糊了!”
“我...我这不是虚你么。”张父结结巴巴的说道:“哪个大学嘛?”
“北影!”
这俩字,吼得窗玻璃都在抖。
“啥子安?!”
张父惊愕失色。
当初自己还啪啪的拍着胸脯跟婆娘保证,考大学这招稳当得很。
考上了几年见不到,啥子念想都淡了。
考不上正好给女娃子说婆家
可谁承想,张云居然又要给闺女整到京城上大学。
“现在晓得脚耙手软咯?”张母冷笑。
“我...这...”
“张老头我跟你说,要是我女娃子...“
话没说完突然传来开门声,张父一把捂住婆娘嘴巴:“嘘“
待张母安静下来,张父走出卧室看看什么情况。
张俪忘了拿剥好的蒜头,还以为父亲饿了:“等下哈,马上好了。”
张父讪笑着:“莫得事莫得事,慌啥子慌,你慢慢弄哈~”
待张俪转身去了公共厨房,张父这才转身回到房间:“幸好老子耳朵尖,不然就遭俪妹儿逮到咯!”
“你还在跟老娘抖机灵嗦?真当自己精灵完了!”
见张父还跟自己邀功张母气到把枕头夯过来,棉絮飞得跟炸了米花铺子一样。手指头戳到张父鼻尖尖上打闪闪:“脑壳头装的都是豆腐渣渣,还学人家当诸葛亮!我看你是城隍庙的瓜娃子装神弄鬼假老练!”
“张老头你给老子听好,这个事要是摆不平”
张母揪到张父耳朵旋了半圈,眼珠子瞪得比麻将二筒还圆:“老娘喊你跪仙人掌不准喊痛,篾片片炒臀尖吃到过年!灶台高头挂的腊肉看到没得?信不信明天就换成你龟儿吊起风干!”
张父蹲在墙角那个愁啊,这事咋办。
难道跟闺女说,你妈担心你跟张云桦逾越雷池,这个学不能上。
之所以绕了这么多弯弯绕,就是因为张俪脑壳有时候太轴。
不说还好,慢慢的也就淡了。
要是说了,反而还会让她多想。
这个先不提,上大学的机会有多难得,他哪里张得开这个口啊。
晚饭时,张俪兴致勃勃地畅想着未来的大学生活,张父却食不知味,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张母则冷着脸,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仿佛那米饭跟她有仇似的。
“老汉,家里的辣椒酱不多了,回头你再弄点,我要带去京城。”张俪一边夹菜一边说道。
“带它做啥子?”
“吃啊。也不知道张云桦这个地道的京城人,怎么那么喜欢吃咱们这边的辣椒酱。”拿筷子的手抵着脑袋,张俪嘟着嘴说道。
张母冷哼一声:“带啥子辣椒酱,干脆把屋头的泡菜坛子搬去算了!”
张俪听出母亲语气不对,疑惑地看了看父亲:“老汉,妈这是咋了?”
张父干笑两声:“没得事没得事,你妈头疼,心情不好。”
张母瞪了他一眼,筷子一放:“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进了卧室,门关得震天响。
张俪皱了皱眉:“老汉,妈是不是不高兴我去京城?”
张父心里一紧,赶紧摆手:“莫乱想,你妈就是舍不得你。女娃子要出远门,当妈的哪个不心疼?”
张俪点点头,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低头扒了两口饭,突然抬头问道:“老汉,你们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张父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地上:“没...没得事,你莫多想。”
张俪盯着父亲看了半晌,最终没再追问,但心里却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夜深人静,张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张母背对着他,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但他知道,婆娘肯定也没睡。
“婆娘...”他轻轻喊了一声。
“干啥子?”张母闷声回道。
“你说...这事咋整嘛?”
张母翻过身,黑暗中眼睛亮得吓人:“咋整?你当初不是拍胸脯保证得好得很嘛?现在晓得问老子咋整了?”
张父叹了口气:“我哪晓得张云桦那龟儿子这么能折腾...”
“少跟老子扯这些!”张母压低声音吼道:“我告诉你,这事要是摆不平,老娘跟你没完!”
张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黑暗中,夫妻俩各怀心事,谁也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张俪起床时,发现父亲已经出门了。桌上留了张字条:“俪俪,老汉去菜市场买点新鲜菜,中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回锅肉。”
她走到母亲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妈,你醒了吗?”
房间里传来一阵的声音,随后是张母有些沙哑的声音:“醒了,你进来吧。”
张俪推开门,看到母亲正坐在床边,脸色有些苍白。她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轻声问道:“妈,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张母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没事。”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睡一会儿。
坐在沙发上,张俪心里却有些不安,她总觉得父亲和母亲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尤其是关于她去京城上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