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丢人怎么办?”
三哥说他师傅张诚和对方谈好了,人家钢厂还要请他吃饭,也不知道三哥怎么想的,杨利民去医院通知他这消息之后,他居然带着自己回了轧钢厂,要洗头,剃头,换衣服,而且还要带自己一起去。
“我知道他们憋什么屁,甭当回事,一群靠国家钱装土财主都装不好的土老帽,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寻思场面上找找优势,他们算个Der,等会儿三哥给咱俩饬饬,你看怎么让那些货捂着脸觉得丢人的,跟我面前想装人物,门也没有啊?”谢虎山嘴里不屑的说道。
什么叫做得了便宜卖乖,在谢虎山这里是不可能的,得了便宜对自己中坪人可以卖乖,对外人,占了对方便宜,也别想让他跟对方面前乖巧些。
不服气,想找找场子,说几句场面话?那能行吗,不服气也得给老子憋着。
桃子这边刚洗完头,外面中坪生产大队走街串巷帮人剃头的罗师傅喊道:
“虎三儿,你喊我剃头啊?”
“是我!”谢虎山开口回应了一声:
“罗大爷,这屋,给我收拾收拾,等会儿带我媳妇喝酒去!”
张诚帮他最终谈妥了五十五吨废钢,七千块算是第一笔款,对方先付十四吨,后面随时取货随时付账。
至于合同,肯定不能张诚代签,对方指明要跟轧钢厂负责人谢虎山签,双方坐下一起吃顿饭,见见面,以后还得打交道呢。
毕竟钢厂掏了五十五吨废钢了结这件事,也得让人见见讹人的正主不是?
所以谢虎山才带着桃子回来洗洗澡,洗洗头,换换衣服。
等谢虎山把头发重新剃成圆寸,大秀那一锅热水也已经烧完,谢虎山摸了摸短发:
桃子,走,给三哥搓背……”
桃子一双大眼睛怒视谢虎山,脸都臊红了,眼神示意他这种话不能不分场合的乱说,大妈还在旁边呢。
“不愿意算了,我去问问厂里哪个崖口工人的媳妇好看,让他把媳妇喊来给我搓?”谢虎山端起一大盆热水朝外走去。
桃子低着头用余光去看大妈和大秀的方向,发现大妈正尝着大秀手里的食物,没有注意自己两人刚才的对话,这才心虚的等谢虎山先出门走了几秒钟之后,才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等我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盖间能随时洗澡的澡堂子。”轧钢厂谢虎山专属的厂长办公室内,谢虎山背对着桃子,用毛巾沾满水淋着身体,嘴里说道。
没听到桃子回应,谢虎山回过头,发现桃子憋得小脸都快发紫了,正专注的一下一下帮自己搓着后背。
“你害臊不好意思我能明白,但该喘气还是得喘啊,要不然我搓一回澡憋死媳妇,我这辈子得娶多少个?”谢虎山对桃子提醒道。
桃子因为谢虎山这句话回过神,重重喘息着,自己也被自己的紧张逗乐了:
“我忘了喘气了……”
“我还穿着裤衩子呢,我要全脱了让你搓,你不得吓死过去?”谢虎山也笑了起来:
“你抓着们家浑身是泥的老四,给他扒光了丢大盆里洗澡时,我也没见你因为老四光屁股就吓成这样,就光看他被你一瞪眼吓得动都不敢动啊。”
桃子用手轻轻拍了谢虎山的脊梁一下以示不满:
“不是穿不穿衣服的事,奶说了,但凡是亲密点儿的事,都得结婚之后,千万不能没名没份干这种事,不然总有姑娘后悔那一天。”
按说两个人都已经放了小定,两家也都认可,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变数,像桃子他妈李巧枝,已经开始私下教桃子一些男女生理常识。
在她眼中,桃子十八了,谢虎山十九了,两人就算今年发生点啥也都很正常。
但奶奶虽然是谢虎山的奶奶,可这种事上却不惯着谢虎山,不像其他老太太,自家孙子和姑娘婚前发生点啥事,恨不得当占便宜一样满世界宣扬,艹蛋些的可能还会在正式结婚时对姑娘压压价。
奶奶一直告诉桃子,啥事都可以顺着谢虎山,这种事不能由着他,如果女人婚前让男人占了便宜,而且最后俩人还没能结婚,那铺天盖地的口水能把女人淹死,运气好了能远嫁,运气不好心眼也小,就可能会一念之差想不开。
“那倒是,之前大队来的那几个城里知识分子怎么坑的姑娘,不都是那么干的吗,最后后悔的都是姑娘。”谢虎山没有反驳,反而认同的点点头,懒得再聊这种事,他换了话题:
“等会儿你洗的时候,也得需要搓背,我正好……”
“我让大妈帮我。”桃子边帮谢虎山搓背边说道。
“啊……我忘了这茬了。”谢虎山故作惋惜的叹口气:
“没事,等你下回洗澡提前告诉我,我给大妈放假。”
桃子在谢虎山身后笑着,忽然想起来两人是坐长途汽车回来的:
“三哥,你的自行车呢,是不是忘在县城了?”
“送人了,那家伙叫宋铁生,铁路上班,人挺好,就是二十一还没对象呢,城里的看不上他家,农村的他家里又不甘心,我寻思你妈不说二桃儿没主呢嘛,等有合适的机会问问,万一能成呢,也省得你妈老惦记二桃因为我嫁不出去。”
“人家县城的,能看上二桃吗,大秀应该还行,起码大秀毕业能当兽医干部。”桃子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三哥就这点好,他要看一个人顺眼,啥事都能替对方想着。
现在这是看自己很顺眼,连二桃的事都帮她想着呢。
“拉倒吧,铁生那是多仗义的哥们儿,我能让大秀把他祸害了?”谢虎山听到桃子说听起来,大秀好像更合适,果断摇了摇头,语气嫌弃:
“那不恩将仇报吗,大秀这种,你得等她自己想搞对象了,自己去找,千万不能让别人帮忙介绍,因为给谁介绍都算是跟人结仇,得让男方恨介绍人一辈子,死后都得从坟圈子爬出来去介绍人家里闹鬼作妖。”
“哪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桃子嗔怪的说了一声,帮谢虎山搓完后背,用水帮谢虎山冲洗干净,再用毛巾帮谢虎山擦干身体,又把用过的一大盆水抱出去倒掉,自己重新打了一盆热水走进来,看向谢虎山,也不说话,谢虎山识趣的走了出去,嘴里抱怨道:
“我也不准备亲密活动啊,我就看看,不动手也不行?”
……
阳国营友谊饭庄。
这算是阳县最好的饭店,早在民国时期就开业了,那时候饭店名字还叫作五福楼,是整个阳县第一家雇用女服务员的馆子。
公私合营后本来是叫阳国营大众第五食堂,结果赶上了跟老毛子蜜月期,那边派人支援尧山重工业,阳的领导们欢迎老毛子专家时在这里设宴款待,为了纪念友谊,也觉得食堂这个名字欢迎老毛子有些不够正规,所以改称了国营友谊饭庄。
同时也是震后第一个完成重建的国营饭店,毕竟商务接待也需要地方。
虽说各家钢厂都有自己的食堂,工厂领导在食堂吃饭也都有单独的小厨房保证伙食,但一般宴客时,这些大小工厂的领导还是会把要请的人朝友谊饭庄领,显得正式,或者说,显得有派头。
毕竟这饭店根本就不是给普通人吃的,普通人也吃不起,能开业就靠国家开工资,以及靠阳县这些大大小小的工厂宴请客人来保证营业额。
别看张诚和冯春来是公社干部,在普通人眼中或许算是个领导,可是两个人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这种高规格饭店。
甚至比不过身边的杨利民,杨利民之前在县委工作还没下基层时,陪着领导好歹还来过几次友谊饭店。
友谊饭店里的女服务员可不跟大众饭馆那些苦大仇深的服务员一样,把顾客不耐烦得当成冤家,这里的服务员又漂亮又亲切,对进来的人全都高接远迎,笑容可掬。
进包厢时,女同志还紧走几步先过去帮忙把门打开,这让张诚和老冯都有些不敢相信。
公社尹书记在自家公社食堂吃饭,都没享受过公社食堂大妈帮忙伸手开门的待遇。
而且一个包厢都快赶上半个公社大院大了,看起来虽然不算富丽堂皇,但简单的白绿两色搭配以及宽大的房间格局,确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庄严感。
张诚甚至觉得可能燕京领导们会见外国有人设宴的地方,也就和这房间差不多了吧。
地面上铺着青绿色大理石,屋顶极高,吊着华丽的吊灯,墙上已经与时俱进换上了照片,正中间一张能容纳最少二十人的巨大圆桌,铺着白色桌布,青瓷餐具,看起来高雅大气。
只是房间里的人有些煞风景,圆桌中央已经摆了两箱茅台,五六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导,人模狗样的钢厂领导,每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女伴,正在桌前放松的吸烟闲聊,稍远处还有两排休闲沙发和一张十人桌,几名像是钢厂小车班司机的人在那边打牌聊天,等着伺候酒局。
吴建中看到张诚,冯春来,杨利民赶过来,笑呵呵的起身相迎:
“老张,友谊饭庄的酒桌上签合同,我们钢厂有诚意吧,那位谢厂长呢,怎么还没来,告诉他别装病了,不是都说好了嘛,难道还怕我们不认账?”
桌前几个钢厂赏光的领导看向张诚和冯春来,不屑笑笑,敷衍的打了声招呼,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公社特派员,真不值得他们正眼瞧一下。
其中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更是夹着香烟对桌上几个人笑道:
“别是不敢来了吧,张老兄,让你们那位农民厂长放心,我们钢厂还能欺负一个农村的小冷轧厂不成,待会让他好好跟我们主管供销的老魏喝几杯,漏出点儿汤都够他那厂子吃几年的。”
一群人顿时哈哈笑着出声,点头附和。
钢厂之所以请他们这几个常年在农村的农民土老帽吃饭选在友谊饭店,就是存心要看他们露怯出丑闹闹笑话,也好歹能出出心中的恶气。
等张诚,冯春来,杨利民三人被吴建中引着入座之后,趁着钢厂的人各自聊天,没有注意自己三人,冯春来对张诚小声说道:
“这他妈哪是请客,这摆明了是心里不服,给虎三儿下套呢,万一虎三儿那脾气收不住,肯定炸毛,人家说不定想着是顺势把合同搞黄,再算到虎三儿头上。”
“要不我出去等等虎三儿,嘱咐嘱咐他?”
张诚也有些忐忑,自己徒弟那他妈是属狗脸的,自家大队的人也就算了,外面的人要是跟他得瑟,他那个脾气真要急了眼,张诚也说不准对面的人能有几个被徒弟打成全身粉碎性骨折。
杨利民在旁边气定神闲的开口:
“放心吧,我嘱咐过他了,谢虎山心里有数,带桃子回去的时候,我让他把我办公室钥匙拿走了,这些人他打发的了。”
“那咱们就听小杨书记的。”张诚闻言看了一眼说话的杨利民,杨利民对他回应了一个沉稳的笑脸,张诚对冯春来说道:
“再说,买卖我帮忙谈成了,就算任务完成,接下来酒怎么跟人家喝,得他自己来,我这个当师傅的,不能啥都管。”
“服务员,不等了,走菜吧!”对面钢厂的人朝服务员吩咐了一声,又看向张诚三人,微微皱眉,朝张诚勉强笑笑:
“你们这位厂长同志有点得理不饶人了,怎么着啊,嫌地方次?那我们先吃……”
“这什么地方,谁挑的,也太次了,给我打的全身粉碎性骨折,就选这么个地方吃饭就当赔礼了?都说钢厂有钱,有钱这品味也跟不上啊,一群穿着西装也遮不住铁锈味的铁老帽嘛!”包厢的门此时刚好被推开,服务员领着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开口。
他一句话就让房内瞬间安静下来,都看向他。
主要是这番话属于太难听了些,友谊饭庄太次了?一群铁锈味的铁老帽儿?
张诚都差点没认出来自己徒弟,倒不是模样不认识,而是这身打扮不认识。
之前谢虎山总是穿一身从港岛带回来的蓝色弹力运动服,远远看起来和工人蓝色劳动服差不多,所以不算太扎眼。
可是现在走进来的谢虎山,一身看起来就不是便宜货的西装,皮鞋亮的能当镜子,顶着个青茬圆寸头,而且一身西装里面不配衬衫,反而配了一件圆领白T恤。
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闪闪的链子。
这身打扮看起来就他妈不像好人呐~
而屋里被带来吃饭的女人们则都看向了桃子。
一袭半袖的青色素雅旗袍和双腿的黑色丝袜将桃子包裹起来,显得桃子身材玲珑有致(其实是内衣的功劳),线条优美婀娜,立领下点缀着一颗珍珠胸针,两耳佩上了珍珠耳饰,手里握着个象牙白的手包,跟在谢虎山身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桃子看到张诚和杨利民,还忍不住抬起手朝他们灵巧的抖了抖手指。
谢虎山正眼都不看房间里的人,对旁边的女服务员吩咐道:
“我看旁边包厢空着呢,把我外面那十几个弟兄请进来,让他们在隔壁吃,就说我说的。”
“这屋吃什么,给他们也原样上一份,看钢厂选这穷地方请客,估计够呛能请得起两桌,所以那桌饭钱他们付不起的话,结账时你找我。”
说完之后,他才看向圆桌,然后又是开口骂了一句脏话:“艹”!
“这些老登也就能靠着这种事出来跟着蹭点儿茅台喝,蹭点儿中华抽了。”
“我不行,我喝不惯茅台,喝那玩意嗓子疼,抽中华咳嗽,去外面车上让他们把我喝的酒抽的雪茄拿进来,去吧。”
女服务员弓着身退了出去,谢虎山领着桃子的手坐到杨利民旁边,看看对面被自己震的忘了说话的老登,又看看张诚:
“师傅,选这么个地方,看着环境还不如咱公社的大闷儿卤煮呢?”
张诚差点被徒弟一本正经吹牛装比的模样逗乐了。
县城最好的馆子友谊饭庄不如中坪的卤煮火烧?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中坪生产大队治保主任兼中坪冷轧带钢厂厂长,谢虎山,旁边是他爱人。”杨利民此时对钢厂几个领导开口介绍道。
周建中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要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位领导,结果没等他开口,谢虎山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
“别介绍了,来这么多人,我记不住,谁签合同谁说话,咋的,你们厂签个合同还得带家长啊?育红班都没上过,不会写自己名?”
对面顿时有人不能忍了,刚一拍桌子:“你这个同志怎么……”
他还没说完,谢虎山站起身提了提裤子,然后咣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服务员吓得哎呀一声,没敢过来帮忙捡起来,谢虎山自己把那把五四拿起来放在桌上,对服务员说道:
“大惊小怪,走不了火。”
随后看向盯着桌上那把枪的钢厂领导:“你接着说,别因为我提裤子就忘词,一点应变能力都没有。”
对面众人都有些不知措辞,这他妈哪来的愣头青?都厂长了,怎么还随身揣着这玩意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