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78 第56节

  等大妈挑帘出去,谢启茂这才回过神来,对谢虎山韩红兵开口说道:

  “呃……买了点儿干烧饼和老饼干,这些干透的东西放的住,放一礼拜也坏不了,留着你俩路上吃。”

  “谢谢大爷。”韩红兵开口说道:“回头补贴发下来,我把钱还你。”

  谢启茂摆摆手:“没事儿,先听我说,你俩这一路,走走停停,啥时候到不清楚,半路要是能跟蔬菜啥怕放坏的物资编成一趟车,还能快点,大概十天,要是一趟火车都是猪牛羊之类,那都得十三四天,这些干粮也就够你俩吃三四天。”

  “两天肯定最少停一次车,最多那就不知道了,火车有时候是在站内停,有时候是停在荒郊野外,所以你俩自己把握好,剩下的吃食得自己在停靠时,花钱买,最好是买些扛饿的窝头馒头啥的,就着自带的咸菜,能省点儿是点儿。”

  “完了明天呢,我没办法送你俩去县城,咱兽医站里明天还有三个牲口等着我开刀呢,你俩明天早上让队里的车把式送过去,不用害怕,到了畜牧局就找焦副局长,这事是他帮你俩办的,他肯定等着你俩,到时候人家咋说,你俩就咋听着,明白没?”

  谢虎山和韩红兵连连点头,大声回应:“明白,明天早上到了找焦副局长。”

  “嗯。”谢启茂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

  “还有,现在想说不去都晚了,我不知道这活辛苦不辛苦,但人家给补助给的多,那苦也是应该的,所以多苦你俩都得给我撑着,把差事给我办漂亮,不能打退堂鼓,更不能把差事办砸,这不光影响我,主要是会影响人家焦副局长的前程,人家看我面子才办的这件事,要是没办好,回来我打折你俩小王八蛋的狗腿。”

  只是他恐吓时脸上都挂着笑,没啥威慑力,当然,他也相信这俩犊子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熬不住累的孩子。

  “放心,大爷,砖场这么苦我俩都干了一个多月了,不也撑下来了嘛!”韩红兵在旁边拍着胸脯保证。

  谢虎山也点点头,在旁边补充:

  “韩老二要是敢偷懒,大爷你放心,我肯定先替你打折他一条腿,让他拄拐从港岛走回来。”

  大妈趁大爷说话的功夫,去东屋看了一眼,这会儿走回来对谢虎山问道:

  “都快傍晚了,你奶呢,不说晚上一块儿包饺子吗?”

  “大秀刚放学,奶就让她跟着出去了,说是去换点菜帮我包饺子。”谢虎山说道。

  韩红兵此时也起身告辞,倒不是他不好意思在谢虎山家里吃饭,主要是明天去县里培训住三天,之后就出发港岛,按照风俗,他家今晚也得给他包饺子践行。

  没一会儿,奶奶和大秀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家拿来的菜回来了,二婶,二叔带着小宝也都过来,大伙一起包饺子说着话,又过了一会儿,六爷也从牲口棚来了这院,蹲院子里和孙女大秀说着话,等着吃饺子。

  让谢虎山意外的是,饺子下锅时,除了六爷这一大家子之外,住邻村南郑庄的谢二爷居然也特意赶来了,而且吃饭上桌坐的还是主位,谢老六和谢启茂在他两边陪坐说话。

  谢虎山对这位二爷爷没啥印象,好像解放前就从中坪村搬去了南郑庄,虽然才两里路,但除了过年自己过去给对方拜年或者是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务,基本平日如果没事,极少来往走动。

  “老二啊。”等谢二爷坐上了桌,奶奶亲自给谢二爷倒了一盅酒,在旁边开口念叨:

  “今儿喊你来,是老四家的虎三儿要出远门,还得麻烦你,跟当年大茂出远门去东北一样,也嘱咐他几句。”

  坐在主位上的谢二爷没什么架子,对奶奶连连点点,笑着说道:

  “嫂子,我明白你特意喊我来吃饺子的意思,不用特意提虎山是老四这房的,甭管他是哪房的,都是咱谢家的孙子。”

  谢二爷和奶奶的对话,让谢虎山颇为好奇,什么意思?自己出趟远门还得嘱咐嘱咐,还必须谢二爷嘱咐?

  谢二爷好像一辈子都没出过阳县,他能嘱咐自己啥话?

  随后谢二爷看向谢启茂,唏嘘一笑:

  “我和六哥也都七老八十了,大茂岁数都不小了,嫂子,这样吧,等大茂哪天不忙,去我那一趟,我给他念叨念叨,以后谢家大事小情,大茂出面吧,他是干部,说出去谢家也风光。”

  “不行,你身子骨挺好,我知道每回这事你心里都难受,但老爷子当年订的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坏了,大茂干不了你这活儿。”奶奶很认真的对谢二爷说道。

  随后看向谢虎山,示意自己倒好的那盅酒由他递给谢二爷:“虎山,给你二爷敬杯酒。”

  “哎,二爷,我敬您老。”谢虎山端起酒盅,站起身给谢二爷敬酒。

  谢二爷接过酒盅一饮而尽,随后哈了口酒气,打量着谢虎山:

  “虎三儿啊,你奶说你要出远门,可能一走就是几千上万里,跟你大爷当年去高丽一样。”

  “她怕你到地方举目无亲,所以让我给你念叨念叨咱家的家谱排字,祖籍来历,这样真遇到事兴许能管点儿用,万一那边也有姓谢的本家呢。”

  “咱们中坪这支谢,是鄂北省来的,当年咸丰当皇上那会儿,你老太爷在鄂北活不下去,来燕京投亲,给人当小伙计,后来混到阳分号的大掌柜,这才落在了如今的中坪……”

  谢二爷由大爷和六爷陪着喝着酒,吃着菜,嘴里跟谢虎山念叨起了中坪谢家早年在中坪落户的来历。

  关于这事,谢虎山还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

  在谢二爷口中,谢家的老太爷本是鄂北省郧阳府人,咸丰年间因家乡疫病,父亲染病身亡,七岁随着寡母来燕京投靠远嫁给一个七品京官的姐姐,因为头脑机灵,被介绍给一个同乡商行做学徒,主做布料生意,因为踏实肯干,后来被派往渔阳的直隶州分号当二掌柜,后又派往下属阳县分号任大掌柜,至此落户阳,后在阳县南的交通干道中坪镇置地落户,娶妻生子。

  谢姓初来乍到,在中坪本地是孤姓,受本地人欺负,这位老太爷又想方设法与邻县的玉水县谢姓连了宗。

  其实两个谢不是一家,人家玉水县谢家那一支是祖籍豫南,他是祖籍鄂北。

  但好在他记得自家的谱名和堂号,族联也记得几个,自己谱名字辈和对方能叙的上关系,再加上他当过大掌柜,那时候在乡下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人家玉水谢家才点头同意连宗,算是承认他中坪谢家是玉水谢家的本家,是亲戚。

  再遇到事,人家子孙兴旺的玉水谢家能给中坪谢家出头,站脚助威。

  老太爷年年给人家族里交香火钱,请了玉水谢家的先祖牌位和自己父亲的牌位一起供奉在家里,又把自己女儿和中坪镇大户韩家结了亲,再加上儿子多,也都慢慢长了起来,这才算是在中坪站稳了脚跟。

  谢虎山听得这段历史津津有味,原来中坪谢家其实是拼盘谢家。

  外来谢家孤姓当年为了在中坪站稳脚跟,与附近姓谢的认了亲戚,又跟大姓联姻,搞不好六个爷爷还得因为欺生常年跟人开片打架,这才有了谢家的今天。

  “其实你奶让我念叨这些,我都觉得没啥用,如今日子好了,有火车,有电话,还能丢了?旧社会那时候,记这些东西有用,毕竟来到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举目无亲,没有亲族帮衬站不稳脚,能让别家挤兑死。”

  “很多亲戚从生到死都没见过面,只能靠叙字辈连同宗的那些玩意来确认是自家人,现在记这个没用了,有事找政府,受了欺负,甭管你姓啥,政府都帮你出头。”谢二爷笑着对谢虎山说道:

  “但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记着。”

  “你记住谢家族谱排字的十六个字,崇文怀仁,勋耀鸿昌,克启京正,贤益德光。”

  “如果真走丢了,举目无亲,先打听附近有没有姓谢的,用这十六个字去跟人家叙辈分,叙得上,就是谢家的本家,人家说不定就能帮你。”

  “你是京字辈,在咱家谱上早给你写好了,谱名京墨。”

  谢虎山整个人身体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犹自不觉仍然继续念叨的谢二爷,谢二爷继续说着:

  “还有就是,得记住,玉水谢家的堂号是陈留堂,族联是:陈留世德,东晋名家。你老太爷老家的堂号是宝树堂,族联是:宝树家声远,东山世泽长。这玩意叙辈分叙本家也用得上,人家能知道你祖宗是哪个谢……”

  他虽然嘴里还在叮嘱谢虎山,但谢虎山的耳朵已经完全无法再听进去。

  自从谢二爷说出“你是京字辈,咱家谱上早给你写好了,谱名京墨。”这句话,告诉他,他谱名谢京墨之后,他的脑袋轰的一声。

  谢虎山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一个港岛出生的南方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穿越到这么一个之前从没来过的阳县。

  艹他大爷的谢京墨!

  他谢虎山跟阳县中坪村这些谢家人,在上一世时,就是实打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上一世的谢京墨,你真他妈不是人啊,借着三趟快车跑去港岛再也没回来,坑了这边的亲人,难怪一辈子都不敢来北方,你他妈心里有愧!你他妈对不起中坪村的这些亲戚!

  还告诉自己孩子,自己一家都是港岛本地人,艹你大爷的!什么玩意儿!

  还好,那是上一世的事儿了,还好,这一世,他谢虎山没有这么不是人的爹。

  谢二爷此时已经叮嘱完了,一群人热络的喝酒吃饭,大秀在旁边念叨:

  “谢京墨,谢京墨,哎,哥,这名也不好听,对了,二爷,我谱上叫啥……”

  二爷只是呵呵笑,没说话,大妈瞪了女儿一眼,姑娘哪有谱,那得嫁了人,才能被登记进男方的家谱。

  谢虎山笑着看向大秀:

  “大秀说得对,是不怎么好听,可能第一次听,总感觉不习惯,以后不准喊这个名字,我不爱听。”

  “那名是家谱上的名,赶上啥算啥,平时本来就不用,你二爷告诉你,是怕万一有啥情况,需要跟人叙辈分,叙本家,你告诉对方,你有谱名,人家好知道你排在哪一辈,该跟你平辈论交还是把你当晚辈儿。”奶奶在旁边笑着说道:

  “虎山这名字,才是你的大号,你爷给你取的。”

  “我才不提那名呢,真有事,我就找政府。”谢虎山笑着说道。

  大秀在旁边问道:“哥,那要找不着政府帮忙呢?”

  “那你哥我上山当土匪,行了吧?你盼我点好。”谢虎山弹了一下大秀的脑袋,笑着说道。

  看着桌前对自己殷殷叮嘱的亲人,谢虎山面带微笑,不住点头。

  上一世的谢京墨去了港岛,再没有回来,但这一世的谢虎山去了港岛,肯定会回来。

  这里才是他的家。

  他去港岛是送牛,顺便做做思想工作,把铜钱卖给封建反动分子,然后带着钱和洋货回家。

第107章 出发

  “哎,你说我自己给自己用军刺来一下,是不是就能不用去受这趟了。”

  谢虎山跟其他几名同样负责押运工作的民兵参观完城郊养殖场,听对方讲解完押送肉牛的工作流程之后,小声用开玩笑的语气对韩红兵说道:

  “这活儿比砖窑脱坯还不是人干的,人在车上活得都不如牛。”

  韩红兵示意谢虎山开玩笑小点声,再让人家养殖场的人听见,他其实也觉得这趟押运任务确实是太艰苦,但这不是革命战士打退堂鼓的理由。

  “听着累是确实累了点儿,我打听了一下,都是各公社的民兵,城里民兵一个都没选上,看样子领导们也担心城里人撑不住,毕竟要说吃苦受罪,确实人家城里青年不如咱们这帮农村傻小子皮实。”

  “废话,那是领导没看上嘛,那是看上城里的民兵同志也没用,把任务和对方一念叨,人家就得主动说不干,老实说,大爷要是早告诉我这么累,我搞不好也得说不干。”谢虎山走到外面,摸出香烟点燃,驱赶着养殖场的各种气味,嘴里说道。

  韩红兵把谢虎山刚点燃的烟夺过来自己吸了一口,劝谢虎山看开点儿:

  “可这活儿,要不是大爷,多少人想干还没门路呢,辛苦点儿就辛苦点儿呗,不然凭啥人家补贴四百块一个人,在咱大队辛辛苦苦干一年,到手也才不到两百块,一个月挣两年的钱,如果据活再不累点儿,这钱拿的心里都不踏实,就半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能让谢虎山开玩笑说出打退堂鼓的话,这活已经不是一般的辛苦。

  之前他把送牛这件事,想的都太简单了些,以为大爷给他安排的活是走了后门的美差,这四百块的补助跟捡钱一样。

  现在才发现为啥人家非要年轻能吃苦,觉悟还要高的年轻男民兵干这活,因为别说是女人,就算是男的中年人都熬不住。

  一句话总结,就是车上送牛这半月,人可以瘦,牛不能瘦!

  一节闷罐车厢经过改装,隔成左右两个牛圈,每个牛圈内装着十头肉牛,一节车厢二十头。

  牛一旦送进了车厢后,就有点儿春运时回乡的人挤上火车的意思,再也别想转身,最多只能原地站起和卧倒休息这两个姿势。

  它们面前安装着十头牛共用的一体食槽,也就是无论这些牛是进食还是睡觉,都将一直留在原地,直到半个月后抵达最终目的地。

  而改装为两个牛圈之后,闷罐车厢两个牛圈中间车门位置那点儿本就不大的空地,则会堆满二十头牛路上需要吃的精细饲料和干草料,以及四个割去顶部,充做水缸用来储水的大号铁皮油桶。

  而这点儿空间,也是谢虎山和韩红兵的生活区,两个人刚上车时,脚甚至踩不到地板,只能挤在装饲料的麻袋上勉强休息。

  而且一路上,闷罐车的车门都不会关闭,因为一旦关闭,里面只剩下十个很小的通风口,会导致空气污浊,通风不便,容易把牛这种大牲口闷出病来。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谢虎山觉得辛苦。

  真正苦的是,他需要每天三次给自己负责押运的十头牛喂食,以及清理粪便,确保肉牛始终处在相对干净卫生的生活环境中。

  牛一天要喂三次,早晨和傍晚各一次,晚上加餐一次,喂的时候需要两个押运员互相配合。

  因为一个人喂不了,不是把饲料倒入食槽就万事大吉,十头牛共用一个长条食槽,哪怕用铁锹用力把饲料沿着食槽朝里面推,也就勉强能让第五头牛吃到食物。

  后面五头牛的食槽内根本没有食物,这时候就需要有个人换好水靠,趴在牛圈的地上,沿着牛脖子下方朝里面匍匐前进,配合朝食槽里添饲料的另一个人,把饲料一点儿一点儿从第五头牛的位置,继续朝里面推去,直到饲料能让最里面那头牛也能吃饱。

  喂二十头牛一顿饭,就需要有个人穿着水靠在牛脖子下面趴一个多小时。

  而且还要穿着水靠钻牛脖子下面帮这些肉牛清理粪便尿液,避免粪便堆积,让肉牛无法得到良好的休息。

  每头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登车前的体重比港岛那边的最低要求都要高出一百斤,这一百斤分量,就是确保路上哪怕牛的生活艰苦,掉些秤,但抵达时也能满足那边的最低要求。

  谢虎山和韩红兵,需要保证半个月内,牛哪怕再瘦,也不能掉下一百斤,抵达时所有牛的体重都满足对方的要求。

  如果是因为押运员的照顾不周,导致押送的肉牛抵达时因为分量或者卫生问题不符合对方标准,被退回来或者折价,发放的补助虽然不会被扣下,但这个民兵的档案会被如实记录工作不认真之类的评价。

  在这个年代,如果档案有了负面评价,基本也就等于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因为押运员的押运原因,造成押送的肉牛死亡,给造成县里造成经济损失,那就得接受调查,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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