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这么说,其他人自然也有样学样,他们常年在公社工作,还真对供销社年底这点儿限量定量的生活物资不太看重,此时都开口要把额度交给老张,再让老张划拨给谢虎山。
这些人对谢虎山说完客气话,千恩万谢的走人之后,谢虎山这才看向老张:
“领导啊,我帮你这么个大忙,不能白帮吧?”
“那不能让你白帮,晚上我请你喝酒。”看着这些走后门的货都离开,张文正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此时边掏钱边说道。
他掏出十五块钱递给谢虎山:“小金库攒了一年,就这么多,你去了之后看着帮我买点儿。”
“你这是找我走后门啊,老张!”谢虎山在办公室里把港岛夸得天花乱坠,忽悠的一群人心旷神怡乖乖拿钱,其实就是等老张也禁不住诱惑掏钱,此时马上义正言辞的说道。
老张一乐,骂道:“你有个屁的后门!”
他的意思是,谢虎山买洋货是私人行为,又不是以权谋私,谈不上走后门。
但听在谢虎山的耳朵里,总感觉老张这老登分明是骂他没那啥……
“不能白帮吧?我哥们弟兄十几个,可都看着呢,为了帮你,我得给那些人捎东西,自己兄弟的东西都捎不了,你是不是得帮忙解决解决?”谢虎山对老张问道。
老张刚露出笑容的脸顿时一滞:“你这是想让我走后门?”
“我不用你走后门,刚才那么多人的布料,棉花,肉,鱼的定量,加一块不少吧,你帮忙去问问,有没有买不起大件,又有指标的,你从中间协调一下,等于是用这些定量换几个指标,两全其美,这不算走后门吧?”谢虎山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张文正点点头,这种事的确经常发生,有些抽到指标的社员没钱买,就私下把这个指标与其他社员换些其他商品,而他只是当中协调牵个线,确实算不上走后门。
“行,我替你打听打听。”想完之后,老张脸色缓和下来,一口答应。
谢虎山马上补充一句:“哎,这不就行了,八个人的定量,也不多换,五个自行车指标,没问题吧?”
“你做梦,最多我想办法给你换俩,没那么多人愿意换!”老张顿时瞪眼,自行车那都是抢手货,除非真没有钱,不然哪有那么多社员愿意协调,能有两三个就非常不错了。
“四个!”谢虎山收起一根手指。
张文正不为所动:“俩!”
看张文正那副德行,谢虎山点点头:“行,老登,你行,跟公社那伙人你是屁都不敢放,就敢欺负我们这伙农民兄弟,我算看出来了,咱们的革命情谊到此打住。”
说着话,谢虎山从口袋里把刚才收的钱掏出来,拍老张手里:
“你自己给他们退回去,爱说啥说啥,你三哥不伺候了!我回家过年去!一个指标都不要!哥几个,走,让老张接着发愁吧,这忙我帮不了,还是给你们带洋货吧!”
张文正看着谢虎山塞自己手里的这沓钱,后槽牙都咬碎了!
防不胜防啊,这个小王八蛋挖坑是真狠啊!这最后一锹土搁这儿等着自己呢!
只要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想爬出来,这犊子照着自己脑袋就是一铁锹啊……
这些钱他真要是给公社那些人退回去,刚才那些人怎样感激他,以后就得怎样在背后骂他。
“四个!行了吧?”张文正在原地开口朝准备带着一伙民兵回家的谢虎山喊道。
四个指标,自己真不容易凑够数,弄不好就得有一辆是走后门。
谢虎山跟没听见一样,反而吹起了口哨。
张文正气得再也绷不住,对谢虎山的背影破口大骂:
“我去你姥姥个!四个自行车指标,最多再加一个手表指标,再不行我就找杨书记打架去!下回别他妈瞎让人给我帮忙!这哪是帮忙呢,这不借刀杀人趁火打劫吗?”
谢虎山转身走回来,把老张手里那沓钱揣起来,又把老张那小金库的十五块也拿过来:“看在咱们在工地的革命……”
“打住,从你嘴里说出革命,是他娘对革命的亵渎。”老张看他把钱又接过去,郁闷的吐了口气,一指供销社大院的院门:
“你小子马上消失,年前别再让我看见你,看见你我心塞。”
“四个自行车,谁要?”谢虎山扭头看向三队民兵,开口问道。
有七个民兵举起手,谢虎山无视举手的韩红兵,陈大喜,马三儿,一指剩下那四个:“你们四个,一人一辆,拿着钱找张主任领自行车。”
“手表一块,谁要?”
十二个举手,谢虎山头都没抬:
“栓子,我听说你嫂子就差一块手表,你要是送给她,我估计你就有戏了。”
吴栓子这会倒聪明了,一口拒绝了谢虎山的提议,完全不为所动:
“拉倒吧,我嫂子看我都跟流氓似的了,我再给她手表,万一没成,手表要不回来咋整?”
人类都在不断进化啊……
谢虎山心中掐灭了想要忽悠吴栓子买表送给小寡妇,自己再以组长名义把表从小寡妇那里借过来戴的念头。
把手表的指标随便换了个人,五个民兵跟着鼻子都快气歪的张文正走了,剩下的韩红兵,陈大喜,马三儿等人看向谢虎山,马三儿开口说道:
“谢司令,不至于大义灭亲吧,老蒋好歹还给嫡系装备清一色美械呢,你正好反过来,好处都给别人了,你嫡系人马的哥几个啥也没捞着。”
“我说了不用买就不用买,哪回我骗过你们。”谢虎山对几个人招呼道:
“这些公社的人真有钱,加一起一共给了我六百多块让我捎洋货,桃子给我丢的钱,总算让我从别人手里找补回八成,走,想吃啥我请客,吃饱喝足,回家过个肥年。”
第103章 千万别拿他们当人(月票四千加更)
今年腊月没有年三十,农历二十九就是春节,一大早起来,谢虎山就感觉一夜之间,中坪生产大队的空气就被独特的年味儿填满。
炖肉或者熬鱼在铁锅内咕嘟咕嘟的动静和发出的美食香味,鞭炮被点燃炸出的动静和火药味,以及孩子帮父亲打来的散白酒,酒在桶内晃荡发出的动静和挥发的酒香。
还有女人们串门送菜的笑声与闲聊声,男人们抽烟打牌的吆五喝六声,孩子们在街上疯跑玩耍的笑声……或者哭声。
大秀倒没哭,反而此时正站在韩红兵家门口,幸灾乐祸的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哭的是韩老三,哪怕是春节,他妈也没能忍住怒火,选择在最不愿意打孩子的这一天,把儿子胖揍一顿。
“我让你放!都给我泡水里!”韩大妈绷着脸,对泪流满面的韩老三发号施令。
韩老三颤抖着双手,从自己新衣服口袋里抠抠索索摸出几个拆散的小鞭炮,可怎么也舍不得把它们按照母亲的要求,丢进压水井的水池里,只能哭着开口求饶:
“妈,我错了……”
谢虎山来韩红兵家里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虎三儿来了?”听到脚步声,韩大妈回头朝谢虎山露出个笑脸打招呼,随后又扭头变脸看向儿子:
“扔进去!快点!要不一会儿还打你!小王八蛋!过个年就不是你了?”
“大妈,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消消气,挺喜庆的日子,跟孩子生什么气?”谢虎山手里拿着一小盆豆芽递给韩大妈:
“我奶让我给你送点儿豆芽来,她前两天特意发的,让你今天当个菜。”
大妈上前接过豆芽,朝堂屋里走:“行,你奶不让你送,我也准备过去拿,我先去给你把盆腾出来,还消消气,自己问问老三这崽子干啥了!”
“你干啥了?”谢虎山看向趁他妈进屋,马上从各个口袋里掏出一大堆拆好的零散鞭炮,招手示意大秀赶紧过来江湖救急,转移作案工具的韩老三,嘴里笑着问道。
韩老三专心掏鞭炮不说话,大秀一边把鞭炮转移进自己口袋,一边给哥哥解释战况:
“韩大爷刚才下地窖翻找白菜,韩老三不知道,朝地窖丢鞭炮。”
“那也不至于这么大罪过,这鞭炮也没啥劲儿啊,他爸还能怕这种小鞭炮?”看鞭炮的大小,谢虎山觉得别说扔地窖里,扔脚底下可能都不至于让人吓一跳,最多比屁声大点有限,就是哄小孩玩听个响儿的。
“有一个整好落他爸脑袋上了,还是臭子儿,呲花,他爸前天刚剃的头,就让臭子把头发又给呲了个长条的坑儿,一股燎猪毛的味儿。”大秀把鞭炮都塞进自己口袋里,对谢虎山说道:
“大爷又去排队剃头了,估计这回得替光头,边走边骂自己,说自作自受,那俩钱给自己买酒喝不好吗,给这个崽子买挂鞭炮干啥!”
“你千万把鞭炮给我保管好。”韩老三只对自己的鞭炮上心,语气殷切叮嘱着大秀。
大秀很讲义气的拍拍口袋:
“放心,等挨完打找我去拿,除了你我谁也不给,不过可得说好了,我替你保管,十个你分我四个。”
“啥!不是说好了十个分你两个吗?你咋不劫道去呢!”韩老三不满的对大秀说道。
大秀看向随时都要从堂屋走出来的韩大妈:
“那我把这些鞭炮给你妈了啊,你妈要是都丢水里你就一个都……”
“四个成交!”韩老三一闭眼,答应了大秀高昂的保管费。
大秀听到韩老三答应之后,口袋里装着鞭炮,蹬蹬蹬跑了出去。
此时韩大妈已经把盆里的豆芽都取走,但还给谢虎山的却不是空盆,而是一把地窖保存下来的香菜和大葱:
“给你奶捎过去,地窖里存的,吃不完。”
“知道了,谢谢大妈。”谢虎山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端着菜盆朝门外走,还不忘对韩老三笑笑:
“老三呐,是啥让你产生了大秀比你妈还值得你信任的错觉?”
不过他听不到韩老三的回答了,因为在他身后,很快就传来韩大妈抄起扫帚疙瘩给儿子过年的噼啪声。
春节的上午,谢虎山生活很充实,上午贴福字,贴春联,还有就是拿着各家的菜给各家送。
最终结果就是基本上三队每家的菜色都差不多。
就光是韩红兵他们家,谢虎山一上午送菜就送了三次,又帮韩大妈给别人家送菜三次,当然,也顺便看韩老三挨打看了三次。
第一次是他妈打韩老三。第二次是他爸剃完光头回来又打一次。
第三次是韩老三试图找大秀拿回鞭炮,觉得数量不对,质疑大秀多收了保管费,被恼羞成怒的大秀又揍一顿。
韩老三属实是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中午的午饭没有大操大办,等下午大伙睡完午觉起床,各家的妇女才会各展厨艺,包饺子,用上午在三队串货凑足的各种食材为晚上的正餐做最后的烹饪工作。
大妈,二婶都赶过来这院跟着奶奶忙活,三个谢家的媳妇赶在天黑前把饭菜收拾好,然后一大家子人开始围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吃饺子过年。
吃完饭之后,实际没什么娱乐活动,老人和女人坐在炕上聊聊天,困了就早早睡觉。
守岁是男人们的活儿,男人守岁无非是扎堆打牌,用剩菜下酒继续喝,一直喝到十二点。
等到大队喇叭里放起音乐当信号,告诉大伙十二点的时候,纷纷出门挂上鞭炮点然,然后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跟其他同样出门放鞭炮的邻居互相作揖拜年。
尤其让谢虎山觉得好玩,上一世没见过的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大队所有上岁数的老人,无论男女,都会起的比平时还要早很多。
就比如奶奶,大概五点钟就起了床,穿好衣服杵着拐棍站在院子里仰头看还黑着的天空,也不说话,就仰着脸瞧着天色从黑到渐亮,这才慢慢走出院门,然后这时候就能发现,三队的老太太或者老头子好像约好了一样,刚好也都在这时候,穿着整齐的走出家门。
一群老人们聚在一起笑容满面,互相说着刚才自己仰头看天观察到的今年运气。
到也不是这些老人封建迷信,在谢虎山看来更像是美好愿望,在老人们看来,如果初一早上天气晴朗,无风无云,那说明这一年都是风调雨顺,生活顺意。
如果早上起了风或者阴天,则预示着今年可能磕磕碰碰,不太顺利。
今年看完天空的老人们一致认为是晴天,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
聊完天的老人们各自回家,笑呵呵等着晚辈来给自己拜年,而对谢虎山而言,春节的奔波拜年工作正式开始,他甚至觉得比春运迁徙还要辛苦,记录如下:
初一,很充实,作为晚辈,走路在村里和邻村给谢家亲戚和街坊邻居的长辈挨家拜年,共得压岁钱共八块。
初二,很充实,扛着年礼挤公共汽车去四十里外的大舅家拜年,被灌酒,且强制留宿两日,得压岁钱两块,因喝酒出千被大舅识破,屁股挨踢三脚,脑瓜嘣五个。
初四,很充实,扛着年礼去大姨家拜年,被灌酒,且强制留宿一晚,得压岁钱两块。
初五,很充实,扛着年礼去二姨家拜年,被灌酒,且强制留宿一晚,得压岁钱两块。
初六:很充实,扛着年礼去邻县给二舅家拜年,路远,一年见一面,故被强制留宿三日,压岁钱两块,挨踢三脚,问二舅何故,二舅答无理由,看着欠踹,且路远,1979年不踹,再想踹就得等1980年的春节了。
……
谢虎山初二离开家去拜年,一直到正月十三才回到家,这小半个月不是在拜年喝酒,就是在去拜年喝酒的路上。
回到家摊在炕上整整歇了三天,完全不想动,感觉比一场秋收下来还累,当然也不是没收获,让他这个在上一世已经习惯手机视频拜年的人,感受到了这个年代浓郁的年味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