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跟在旁边,听到大妈说一丈青配牲口的事,不知道哪根弦没绷住,张嘴就来了一段顺口溜:
“好马一丈青,媳妇是群驴,六驴七只眼,有俩瘸前蹄。”
这几句顺口溜浅显易懂,让寇东汉和张诚都不用继续打听,从顺口溜里就了解了一大概。
谢虎山是真操蛋呐。
谢老六一个活土匪让孙子挤兑憋屈成这样。
寇东汉还差点儿,对谢老六了解不多,但张诚从小就从家里老人讲的本地传说故事里听过谢老六的大名。
谢克夫,当年给阳县知名富户冯家的二少爷当贴身保镖,后来又跟着冯二少爷拉起一支乡勇队伍,把附近西山的几处土匪毛贼都收编了,仗着家里有钱,都配上了好马快枪。
再后来,东四省沦陷,冯二少带着他出山海关,去热河省当土匪,专门绑日本商人或者汉奸的肉票,偶尔也抽冷子偷袭一下日本子的运输队,抢点儿物资低价卖给直隶省这边的国军。
现在去已经划到直隶省的热河省一带打听打听,一提起冯二少的匪号大洋钱和谢老六的匪号老杂毛,还能有当地上岁数的老人想起来。
打日本子这事肯定是真的,不然谢老六早就被枪毙了,两次判死刑都没死,就是政府查明死在他手里,有证可查的日本子军人就有十几个,确实属于抗日,不是单纯当土匪为恶。
年轻时威风八面,名震一方的土匪二当家,老了愣是被孙子收拾的憋屈好几个月。
好像谢老六给冯家当保镖之前还有些事,似乎是当过兵,但谢家人口风紧,一直没漏出来过,反正现在大伙一提谢老六,就是土匪。
他解放后在队里当了车把式,一当几十年,那种需要一走十几天,寻常车把式不敢走的远道,谢老六眼都不眨一下,赶着牲口就敢一个人走。
虽然不是车马组长,但中坪大队十九个生产队,一提哪个车把式排第一,公认谢老六。
中坪第一车把式头,活地图。
可惜英雄迟暮啊,再厉害的土匪,老了也得被儿孙收拾得服服帖帖。
儿孙,儿媳妇都回来了,谢老六也懒得再和谢虎山废话,没有再开口赶人,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厢房。
虽然正房东屋空着,但谢老六不住,只住厢房,东屋是谢虎山奶奶的房间,哪怕她不住,也得给她空着。
大妈,二叔,二婶招呼着寇东汉和张诚进家,进了谢老六的厢房,一股烟味和牲口草料的味道,但屋子因为被大妈每天帮忙收拾,所以还算干净,谢老六偏腿坐在炕上,双手在炕桌上搓着干透的烟叶。
“六叔,别生气了,我和张部长陪您弄两口,消消气,让这小子旁边倒酒伺候,心里不舒服抬脚踹他几下。”寇东汉把酒放在炕桌上,大声说道。
谢老六看看谢虎山:“我不踹,我憋屈他奶不往心里去,要踹他一脚,他奶当时就得跟我急眼。”
虽然嫌弃谢虎山,但没有继续朝外轰人。
趁着大妈帮他们支桌做菜的功夫,寇东汉,张诚陪着谢老六抽了一袋烟,从老头子嘴里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事儿还得从去年秋收那会儿说起,去年谢虎山当了生产三队的副业组组长,摆了个卤煮摊赶集,然后和李家寨的兽医不打不相识,双方认识了,当时谢虎山拜托对方一件事,帮忙打听哪有身体残疾,生产队准备弃养下汤锅的母马或者母驴。
李家寨的兽医给牲口治病的水平不怎么样,但是帮忙打听消息买卖牲口的本事倒是不错,到去年年底,愣是给谢虎山从阳县各个兽医站搜集消息,买来了六头成年的大母驴。
在阳县这边,一头刚出生的小母驴也就三十块钱,但是一头成年且健康,骨架壮实,岁口轻,随时能拉车的温驯母驴,最少就得两千块起步,如果是正常买驴,六头驴要一万三千多块。
而谢虎山买的六头驴,加在一起才花了三千多块钱。
成年的母驴,价格还这么便宜,自然是健康方面有点儿小毛病。
有两头是前蹄断了没治好,成了瘫子,生产队已经准备拉回去下汤锅,被李家寨兽医给拦住,从中牵线卖给了中坪生产三队副业组。
剩下五个,有四个是就医时用兽药过度造成瞎眼的母驴,一个被鞭子抽瞎了一只眼,都沦落到只能给生产大队拉磨用,但现在生产大队基本都实现了钢磨,很少再用畜力,而且就算是用畜力,也没有因为单纯拉磨而养头牲口的,太费粮食,那还不如人力拉磨,所以也被卖来了生产三队。
而且这六头驴买下来之后,一直没敢送来三队的牲口棚,就是怕谢老六有所察觉,一直在其他队里寄养。
用谢虎山的话说,这全都是给谢老六的爱马一丈青找的媳妇。
一丈青是六爷亲手调教的一匹青色公马,今年才四岁口,那是四年前生产队给队里添置牲口时,老把式谢老六亲自在牲口市上挑中的。
从一个小马驹亲手养到现在,刷洗,喂食,遛马等等活都是一个人经办,连亲生孙子小宝都没得到过他这么细致的照顾。
而且一丈青不像十里八庄其他拉车的公马,都被劁了蛋,它没被阉过。
因此它的脾气非常烈,再加上谢老六的调教,导致这匹大青马只听谢老六一个人的话,
其他人别说想给它上缰绳拉帮套,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谢老六不在场,敢朝一丈青靠近几步,一丈青就得嘶鸣着扬蹄尥蹶,提醒对方生人勿进。
一天四顿草料和水,更是必须谢老六亲自喂,别人喂的一口不吃,宁可饿着。
之前有个擅长调配草料的车把式和谢老六用一丈青打赌,对方要替谢老六喂马,如果一丈青开口吃了他喂的料,谢老六就输给对方两瓶酒。
结果一丈青真给谢老六做脸,甭管对方怎么调配草料,草料闻起来多好吃,愣是一口水没喝,一口草不吃,谁来跟谁尥蹶子。
该说不说,比大黑有原则多了。
这匹马也是谢老六的门面,赶车出门,哪个车把式看到这匹没阉割的大青马温驯赶车,都得五体投地的佩服,能赶烈马,那是老车把式的手艺,行内得尊一声老师傅。
可是这么一匹好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谢虎山给谢老六弄了两瓶好酒,灌得醉醺醺,老头子哪怕喝醉也不忘夜里给一丈青加料。
可是谢老六喝了酒,大意了,没闻出草料里多了药味,亲手把谢虎山提前掺了药的草料喂给了对他彻底信任的爱马一丈青。
一丈青不疑有它,乖乖吃了下去,谢老六喂完牲口走人,谢虎山那边已经把寄放在其他队牲口棚的瘸驴瞎驴给一丈青送了过来,要求一丈青跟这六头驴圆房。
平日里一丈青被谢老六调教的不可能让其他牲口近身,但这次吃了药,药效发作之后,瘸驴在它眼中都赛貂蝉。
于是当晚有头母驴得到了宠幸。
以此类推,用了几瓶酒,谢虎山就让这些驴揣上了中坪这一带最好的公马的崽子,估计来年开春就能给生产队添六头小骡子。
主要是可持续,这六头母驴岁数都还不算大,一年怀一次,最少还能怀个几年。
谢老六是在一丈青抑郁之后,以及三队牲口棚多了几头瞎驴瘸驴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一丈青虽然是不会说话的动物,但动物也有情绪,也有智商。
别说公马抑郁,换成男人也得抑郁。
想象一下,一个英俊潇洒威风凛凛的年轻男人,被最信任的父亲下药,然后借着药效被迫和六个瘫痪瞎眼的丑女人上床。
上完床之后,那六个女人还跟你成了邻居,怀着你的孩子,天天刺激你不断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夜晚。
男人抑郁谢虎山见过,但公马抑郁,谢虎山真没见过。
一丈青的抑郁反应就是有点像行尸走肉,眼珠没了灵气和傲气,听谢老六的口号反应很迟钝,总是慢半拍,在马棚里的时候就是脖子伸直,脑袋低垂看着前方,没有焦点。
吃东西也没胃口,比平时吃的少。
对谢老六的态度也逐渐变得暴躁。
也就是谢老六经验丰富,把一丈青送去兽医站住了一个半月的单间,天天让它去空地撒欢晒太阳,又把六头母驴跟它隔开,确保它看不见那六个货,这才把它慢慢治好。
“不是我说,这马和人一样,它再这么憋屈下去,哪天我要是赶着它出门,它一个想不开,看到路边有个深坑,就能找机会冲下去自杀摔死,这马可比狗聪明,也更像人。”谢老六一碗白酒下去,话多了起来,对寇东汉,张诚唠唠叨叨的说道:
“傻子找媳妇,还知道要找个好看的呢,那马也一样啊,这马就跟我儿子差不多,我亲手养大的,你说,让他给弄了六头母驴糟蹋了,现在虽然治好了,但一丈青跟我也不那么亲了,原来让干啥干啥,现在喂草料,它都先闻闻,防着我。”
“我一把岁数了,哪天说没就没了,一丈青那可能就是我这辈子养的最后一匹马,养成这样,我心里能好受?我说句难听的,我之前还指望这马给我陪葬埋一块儿呢,配种这事发生前,如果我要死了,一丈青不吃不喝能跟我一块走,现在我看,费点劲,可能想开了,我们家老大和大秀喂它,它现在都能稍微吃点儿了。”
“六叔,酒见多,哪能人跟马埋一块儿,你要这么整,六婶都得急眼。”寇东汉听谢老六说的不像话,笑着提醒道。
谢老六张嘴说道:“她恨不得我连块坟地都没有,能跟我埋一……”
“别喝点酒儿就瞎咧咧!”大妈端着一盘炒鸡蛋进来,听到公公谢老六的话,开口呵斥道。
谢老六被儿媳妇怼也不生气,低着头嘿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虎山在旁边帮谢老六倒酒:“六爷……我吧,我现在是生产队长,明年配种……”
“当队长就不是你了?还明年?明年你再敢给一丈青下药,我给你灌药塞猪圈去!”谢老六朝着谢虎山一瞪眼。
“不是,我是想说,明年配种不这么干了,这事是我干的不太地道,但副业组那六头驴明年开春骡子生出来,是一丈青的种,骨架肯定错不了,留着养大了拉车还是卖出去,都有人抢着要。”
“废话,一丈青那是我挑的,骨架一寸一寸摸出来的,不是好马我才不让队里买它。”谢老六听谢虎山夸一丈青,哼了一声。
谢虎山陪着笑脸:“是是是,不过明年一丈青想配种,我也不用它,一是怕六爷你真跟我急眼,二来是,看不上它。”
“啥玩意?看不上谁?”谢老六被谢虎山的话整得有点懵,他用浑浊的眼珠盯着谢虎山,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说中坪,就是在阳县,抛开部队的军马不谈,他这匹一丈青排进前五名没问题,这匹一丈青他一直跟外面人吹是三河大马,虽然是吹牛,但确实是渤海挽马与三河大马生出来的串子,依靠三河马的大骨架,在阳一群渤海挽马中完全足够鹤立鸡群。
“我本来想阳历年过完再跟您说来着,队里不是准备养奶牛嘛,阳历年之后,县畜牧局派技术员下来蹲点帮扶,帮咱们把饲养场地先建好,配套设备购置齐,我寻思等他来跟您说,您能信,我怕我说了,您当我吹牛。”
“先说。”
“按照县里养殖奶牛建养殖场的要求,那是能容下三十头牛的地方,前期用不上,就准备先弄五头奶牛,这还是县里咬着牙给解决的,不然买不着,剩下那么大地方干点啥呢,县畜牧局的人吃饭的时候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你要有地方,有本钱,有人,有铁路关系,最好是倒腾一批伊犁马。”
“伊犁马好养活,在咱们这边有过成熟的养殖经历,能适应咱们阳的水土,最好是去伊犁买,那边一头成年大马的价格,比咱们这便宜一半还多,要是队里有人不怕辛苦,敢出远门,再懂挑马,去趟XJ倒腾二十多匹马回来,扣除路上开支,转手一卖,三四成利润问题不大。”
“县畜牧局看大爷的面子才说,一般人人家不告诉,说了也买不起,三头五头不值当走一遭,县畜牧局跟那边的畜牧单位有联系,正计划引伊犁马到华北,所以如果要是能买最少二十头,人家县畜牧局就能派技术员和干部跟着辛苦去一趟,好歹也算是个政绩。”
“我铁路有关系啊,这事我一听能干,所以准备年后建起养殖场,就让马老五挑几个车把式跟着县畜牧局的人去伊犁买马,到时候运回来,我让伊犁马配那几头驴,是不是比您老的一丈青更合适,那可是纯种伊犁马。”
“伊犁马确实是好马,这不能说瞎话,确实好,我骑过,比我之前骑的顿河马还要好,仅次于我最开始骑的那头三河马。”说起马,谢老六表情很认真,不会违心的吹嘘自己那头三河串子比伊犁马还要好。
谢虎山朝谢老六笑吟吟的说道:
“六爷,你要是愿意,觉得身子骨还行,能出远门,孙子安排你坐火车一起去伊犁一趟,挑完把马带回来,你看中哪个,哪个划给你让你负责养,你要都喜欢,养马场都归你管着,孙子够意思不?”
“伊犁马……伊犁马……你听说给大伙发自行车啦?”谢老六嘴里含糊嘟囔了几声伊犁马,随后侧脸瞧瞧谢虎山,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谢虎山点点头:“发了,一家一辆,大妈推着那辆就是队里发的。”
谢老六又开口问道:“那伊犁马我要看上,不能再给下药配种了吧?”
“咱队里六头瞎驴伊犁马回来不配谁配?”谢虎山对谢老六问道。
谢老六想都没想的说道:“一丈青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可着它一个让母牲口糟蹋呗,别糟践纯种马了。”
1979年最后一个月的最后几天,就这么轻轻巧巧的过去了。
阳历年过的悄无声息,阳县这边更注重农历,所谓元旦,对大伙来说也就是嘴边一提的事,都不值得特意包顿饺子。
阳历年过去没几天,县畜牧局的技术员就下来中坪农技站蹲点,这年头,对农村的扶持还不单单是出台一条政策,或者就是喊一句口号。
而是要有相关专业人手下来教学,毕竟搞不好农民都是文盲,政策都听不明白,必须有人下来解读。
技术员已经在规划的空地上开始实地考察,三队队部内,谢虎山还在给人做思想工作。
他不善于干这个,老杨适合,但三队这事,不值当老杨特意跑来,而且他也不了解内情,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这老东西的经历也非常传奇,在中坪那也是家喻户晓,臭名远扬的人物,老一辈中老马家的人才,与同辈的谢老三,谢老六,韩满弓,陈守旺等中坪传奇人物齐名的存在。
先不说他之前干过啥,就说尧山一解放,老家伙撒腿就跑了,一路辗转跑去了内蒙,在那成了牧民,给人家放牛放羊。
不过肯定没死成,因为他在审讯时交待自己有重大立功表现,那时候得亏办他这个案子的人很负责,不然当他扯淡,给他一枪也就死了,结果真查出来,他确实立过功,而且当事人还在世,甚至特意去了内蒙一趟当面为他作证。
但也没有特别刁难他,平时该种地种地,他也没儿孙,鳏夫一人,死了还不知道埋哪呢。
这老地主养了二十年的牛羊,给人家牧民放牛挤奶,那经验肯定丰富。
技术员问起谢虎山,奶牛养殖场谁负责时,谢虎山第一反应就是他。
“你能在内蒙给人家养牛,就能在中坪给队里养牛,你说,当年枪毙你,人家牧民直给你求情,说你养牛养的好,不辞辛劳,大风大雪不顾性命去找走失的牛羊,这说明你肯定是可以,我跟你说,我不是跟你商量,三队我当家之后,没有民主,只有专政,我说了算,懂吗?”谢虎山看着面前驼背的老头,说了半天好话,老头死活不同意,谢虎山干脆暴露本性,敲敲桌子:
“老梆子,我跟你说,只要你拿出之前对待牧民的态度,别拿你当年先糊弄游击队,后糊弄日本子的态度,我相信你肯定能养好,丑话说前边,牛要是挤不出奶,我让技术员挤了你。”
第202章 :十八家反王
生产三队给下属各社员家里发放了三十多辆大铁驴自行车之后,最开始只是让其他生产队的社员有些羡慕,茶余饭后说几句眼热的闲话,倒也没有太过激动。
因为自家生产队的账上有多少钱,各家都清楚,真要是狠下心请谢虎山帮忙也不用指标去买自行车,一家买一辆,也能买得起。
只是没必要去争这口气,因为把钱都花没了,来年队里种地的种子化肥可就没什么活钱可以周转了,对大伙来说,自行车可以暂时没有,但粮食和钱必须在队里,那样让大伙心里觉得踏实。
只是没过多久,这种踏实就被谢虎山给打破了,大伙也没想到,他给三队各家买大铁驴自行车还有一环套一环的后续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