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孩子已经满十八,长辈能不打就不打,但大爷大妈实在没忍住,大爷常年收拾牲口,力气大,用制服畜生的姿势制服谢虎山,由大妈负责拎着擀面杖动手。
好在大妈一向嘴硬心软,咋呼的劲头挺大,举着擀面杖足足十分钟,就落了两下,力道可能比走路被树枝刮一下稍微大点儿。
让旁边等着看热闹叫好的大秀甚至为此产生了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大妈亲生的闺女,如果是亲妈,揍自己时为啥从没有手软心软过,揍自己哥哥却高举轻放。
没等秋收正式开始,胶印厂的手续批文都被县里一路绿灯特快解决,曹天宝给胶印厂的账户留了笔钱就推说港岛生意繁忙走了人,等厂房建好,设备进厂他在过来。
随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农村秋收攻坚战,谢虎山没有参加秋收,他觉得桃子参加了,就代表自己也参加了,打着抓轧钢厂生产的旗号窝在厂里不见人。
但也不是没有表示,虽然没有参加秋收,但在秋种前,轧钢厂用拖拉机给生产三队送来了几车化肥,几乎堆成了小山,就等着秋种小麦时一起洒进地里。
这些白花花的化肥让三队的老少爷们觉得谢虎山偷懒那都不叫事,如果年年都能想办法解决化肥,大伙甚至盼着他年年偷懒。
毕竟多他一个干活也快不了几分钟,但多出这么多化肥洒进地里,明年自家三队的小麦产量肯定全县第一,搞不好明天三队所有家庭顿顿都能敞开了吃吃白天馒头,不用再掺红薯面,玉米面那些让人吃太多容易烧心返酸水的粗粮。
直到天气渐凉,交完了公粮,人们早晚出门都穿起了外套,大队迎来了农闲之后,谢虎山才又开始在大队内露头。
他在家里让桃子和奶奶帮忙张罗了一桌菜,自己去请了马老五和韩老狗,结果去请韩老狗时,恰好尹书记招呼韩老狗去公社食堂一起吃饭喝两口。
谢虎山没有韩老狗那么大的胆子,敢把尹书记这种公社一把手说晾就晾在一旁,干脆招呼尹书记一起去家里吃饭。
尹千峰和谢虎山的关系,虽然不如马老五与韩老狗跟他乡情深厚,但也非常熟稔,而且尹千峰脸皮薄,一听谢虎山招呼去家里吃饭,特意回办公室拿了两瓶西凤。
不像马老五和韩老狗,一听吃饭,那就空着两只爪子登门。
“尹书记呀,让我说你啥好,咱俩处了这么多年,你上我家里吃饭,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吧?”韩老狗看看正叼着香烟拧酒瓶,毫无公社领导架子的尹千峰,笑呵呵的说道:
“你是一回也没带过酒菜,今天换成虎三儿请客,你这西凤一拿就是两瓶?”
尹千峰头也不抬的说道:“废什么话,我给你拿两瓶西凤,你能帮我办事啊,是能少跟我闹公粮,还是能少跟别的大队抢机器闹大之后找我出面?”
“虎三儿别的不说,轧钢厂的吉普车起码借给公社开啊,你想想,我刚来那会儿,干过啥操蛋事儿,还上你家喝酒不带酒菜,你偷着乐吧韩老狗,我跟你说,我没带菜刀去喝半截砍死你,那都是组织把我培养的好,身为党员自我严格要求的品德救了你。”
谢虎山接过尹千峰打开的西凤酒给三人的酒杯倒满,然后和马老五挨着听韩老狗与尹书记斗嘴,俩人吵架吵了这么多年了,可以说他俩互相说的话,比跟各自媳妇说的话都多。
韩老狗嗅着酒香:“啥事啊,我还真不记得,按说你刚来中坪,没啥矛盾啊,大伙都支持你工作。”
“是不是他小舅子来看他,给他送东西那回。”看韩老狗没想起来,马老五在旁边挠着下巴提醒道。
尹千峰马上点头:“对,就那回。”
“我用你提醒呢?你要拍公社领导马屁,也得考虑我还在这呢。”韩老狗被马老五一语点破,没办法再装糊涂,瞪了眼马老五说道。
马老五马上低头,筷子拿起来夹起一块午餐肉送进嘴里,专注享受美食。
“不扯淡了,你小子请客不可能白请,有事赶紧说。”韩老狗举起酒杯和尹千峰碰了一下,随后抿了口白酒,对谢虎山问道。
尹千峰喝完之后也放下酒杯看向谢虎山。
社员请大队领导来家里吃饭,一般来说,都是有事要让大队帮忙解决,不过尹千峰想不出来谢虎山有什么需要大队帮忙解决的问题,他自己就是大队干部,还是轧钢厂厂长,等制管厂那边正式运转起来,肯定也得交给他,再加上胶印厂也跟他有关,可以说谢虎山真要遇到事,大队未必能解决的了。
“这不农闲了吗,我寻思要不今年安排大伙给咱大队修修路,大队给大伙计工分,肯定都能同意。”
“喝酒。”韩老狗跟没听见一样,举起酒杯又跟尹千峰碰了一下。
谢虎山看着韩老狗:“不白修,咱大队那破道有几处拖拉机装着货陷进去都不好爬出来,修好了提高效率,一天能多跑两趟,大队也能多分钱,外乡人骂咱们大队那几段路的顺口溜,你没听过呀?”
“啥顺口溜?”
“宁可挨顿艹,不走中坪道。”谢虎山对韩老狗说道:
“路上的沟半米多深,一不小心陷进去,都得等别的拖拉机帮忙拽出来。”
“那也是轧钢厂的拖拉机压出来的,而且你是治保主任,大队修桥补路维持治安,这都归你管,要不我给你队部钥匙,你自己去广播大喇叭跟大伙说说组织人手修路这事?”韩老狗对谢虎山说道。
“按工分价值,轧钢厂帮忙补一部分呢,有商量不……”谢虎山对韩老狗问道。
韩老狗扬起一个巴掌朝谢虎山示意:
“一人最少补五十个工我估计才有人愿意,不然人家肯定自己趁农闲找活干去,你还别考虑太久,不然再晚几天,人家都开始忙起来,再想组织人手都不好组织。”
“你这哪是让轧钢厂补一部分,这是让轧钢厂把工钱包圆了啊。”谢虎山不同意:
“轧钢厂要是一人补贴五十个工,那修路的砟子和砂土大队必须负责解决。”
他是想趁农闲把大队境内的主干道路修整一下,不然拖拉机运输货物实在是不方便,很多地方的道路都被沉重的钢材压出了深深的车辙,几个月下来,车辙越来越深,现在发展到稍有不慎,拖拉机的轱辘就会陷在沟里,必须要把车上的货卸下来或者再喊一辆拖拉机拖拽才能脱困的地步。
韩老狗说道:“轧钢厂得管饭。”
“二大爷,我要不露一手,你是真拿我当傻小子招呼。”谢虎山气得指了指韩老狗,随后下地从地上的木制箱柜里翻出一个笔记本,拿着笔记本重新做回饭桌前:
“再问你一次,不管饭,砟子砂土也不管,就每人补贴三十个工,能同意吗?”
韩老狗慢条斯理的喝着酒:“那你自己去……”
尹千峰在旁边拿起笔记本翻了一下,没等看完就对谢虎山说道:
“虎三,公社组织人手修路,而且修路需要的砂土砟子也都由公社解决,你要同意,我作主了。”
第186章 :杨利民的婚事
杨利民站在谢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双手扶着架搭在树身上的木头梯子,脚边摆着个柳条筐,里面是十几个还没成熟的柿子。
谢虎山站在梯子的顶端,一手拽着树枝,另一手把枝桠上皮色泛黄,半熟未熟的柿子摘下来,丢进筐里。
桃子则在不远处的矮桌前清洗着等下要用来“揽柿子”用的苹果,梨子等水果。
揽柿子是阳这边农村处理柿子这种水果的一种方式,具体是哪个揽字,是揽还是懒,谢虎山也不清楚。
所谓揽柿子,就是把树上还没成熟的柿子摘下来催熟。
正常情况下,没熟的柿子非常涩口,根本没办法吃,虽然看起来绿油油沉甸甸,跟没熟的青苹果一样,让人想起酸酸的口感,可是真摘下来咬一口,舌头都能麻到说不出话,跟青苹果的酸涩完全不是一种口感。
不过这根本难不住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广大农民,据说千百年前的老祖宗们就发明揽柿子的方法,谢虎山很好奇到底是哪个馋鬼祖宗能想出了这种方法,到底是有多馋,多等半月一个月都等不了。
其实就是把摘下来的青涩柿子与苹果,梨子,山楂等成熟水果混装在密封容器里闷个三五天,到日子再打开,就会发现柿子的涩味已经完全不见,吃起来甘甜可口,还带着其他水果的果香,而且还保留了青柿子的脆爽口感。
中坪人家的房前屋后基本都有两种书,前院一般是柿子树和葡萄藤,后院则是香椿树,可见在农村,种树都是优先考虑可食用问题。
但是揽柿子一般做的少,因为揽柿子废水果,而且赶集的时候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大部分人都是等着柿子成熟之后摘下来做柿饼,冬天赶集卖柿饼换几个钱,冬天没什么鲜果,农村想给孩子解解馋,也就买几个柿饼。
“要不你下来歇会儿,我上去摘吧?”杨利民双手握着摇摇晃晃的梯子,仰着脑袋对摘柿子的谢虎山问道。
谢虎山把一个柿子摘下来,准确的丢进筐里,嘴里说道:
“你少跟我在这儿虚情假意,真要怕我累着,你就该在你媳妇当初说想吃揽柿子的时候,直接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你媳妇是不是间谍出身,让组织替你好好查一查吧,我们家有点啥她都记在本上,柿子啥时候能吃她都记着,多吓人,是不是老蒋派她潜伏在你身边,惦记我们家这点儿家产。”
杨利民听谢虎山在那唠唠叨叨东拉西扯的抱怨吕媛,开心笑着:
“哎,不是吕媛说要吃的,是桃子给她写信,说家里柿子要熟了,等摘得时候给她留一些,然后吕媛才想起来要吃揽柿子。”
旁边擦拭水果的桃子也对谢虎山开口承认:“杨书记说的没错,是我跟吕媛姐写信说咱家柿子要熟了。”
谢虎山无视桃子对吕媛这种行为的辩解,一边伸手够着柿子,嘴里一边说道:
“桃子,你甭替他们两口子说好话,这两口子,算是正经干部家庭了吧,看看他们干的是什么事,想吃什么就直接跑咱们这种群众家里来索要,不答应还准备自己动手,这不是土匪吗?”
杨利民今天休假,一大早就跑来谢家,跟奶奶和桃子说能不能摘些青柿子,他对象想吃揽柿子。
奶奶对老杨那是什么态度,就差直接说哪个锯把柿子树都锯断,让杨利民把一棵树都带走了。
杨利民自己动手摘不行,奶奶怕他摔下来,桃子要爬树帮忙摘也不行,奶奶怕孙媳妇摔下来,然后自己去西屋把谢虎山喊起来,让他去摘,理由是反正谢虎山从小就上墙爬树,练出来了,而且就算摔下来也不怕,摔这么多年,早摔皮实了。
本来谢虎山觉得奶奶或者桃子要吃,忍着困意爬起来,结果就看到小白脸杨利民戳在院子里,一问才知道,是他媳妇吕媛要吃揽柿子。
他刚想把起床气发杨利民身上,桃子又把责任早早揽在自己身上,说吕媛想吃柿子是因为她写信给吕媛。
主要是她知道自己爷们儿的脾气,睡觉最怕被人打扰,被吵醒那就容易发脾气。
但是谢虎山的优点是,哪怕是家里人把他吵起来,他也绝对不跟家里人生气,这点儿火必须得发外人身上,用大秀的话说,小时候自己经常把哥哥喊起来,然后哥哥阴着脸骂自己几句,出门把马三儿,陈大喜或者哪个倒霉撞见他的人找机会揍一顿出气。
而且确实是桃子写信馋吕媛,吕媛才馋虫发作,想起来吃柿子,归根到底,真要怪桃子,那最后都能怪到谢虎山自己头上。
比较是因为他让桃子多看看书,没事多写写信练练字,桃子才开始养成写信的习惯。
桃子之前只有西山几个同龄的玩伴,先不说那几个同伴是不是认识字,就算认识字,如今也都已经忙着嫁人没空跟她当笔友,值得写信交流的,也就只有吕媛一个姑娘跟桃子关系好,见面又不多,而且吕媛还一直鼓励桃子给她写信,所以桃子每次写信基本都是写给吕媛,俩人每周互相写一封信,算是给邮政做了不少贡献。
说起桃子写信这事,谢虎山忍不住想笑,桃子把写信这事看的无比重视,给吕媛写封信,那态度就差沐浴焚香,更衣净手了。
每回写信她都要打草稿,先在草稿上用铅笔把自己要写的内容写一遍,然后拿着橡皮随时修修改改,对着字典查一遍,唯恐有错别字。
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才用谢虎山给她的钢笔把内容认真抄写在正式的信纸上,装信封,贴邮票寄给四十多里地外的吕媛。
如此正式,莫非里面写的什么重要事务?错,谢虎山偶然看过桃子的草稿和吕媛的回信,他觉得这俩女的脑子多少有点儿问题。
吕媛给桃子写信,动不动就写三四页,开头一般就是亲爱的桃子,两个礼拜未见,你还好吗?来信已收到云云……
然后通篇一点儿正事没有,信里从这礼拜吃了什么好吃的食物,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都说一遍,然后就开始吐槽杨利民,说他身为未婚夫,很久不给自己打个电话,不给自己写信,最后再把桃子当成菩萨一样许愿,告诉桃子她想吃农村的这个,农村的那个。
桃子写信则非常正式,信封上写收信人的名字之后,还会规规矩矩的写上敬启。
开篇则是亲爱的吕媛同志,然后给吕媛先进行农村美食科普,再给吕媛上政治课,说她是干部家属,要理解杨利民身为国家干部无暇顾忌小家的情况,最后再显灵,答应等吕媛来中坪的时候,给她做好吃的。
俩人的信件跟写流水账日记似的,好人谁写这玩意儿。
吕媛要吃柿子这事就是桃子给对方写信说柿子要熟了,然后吕媛一拍脑袋想吃揽柿子了,杨利民正好准备趁农闲请假回去操办结婚事宜,所以走之前想带些柿子回去揽好,带给吕媛。
桃子和奶奶则马上准备了水果,让杨利民不用带回去再揽,这边揽好让谢虎山给杨利民送家里去。
“差不多了,都摘两筐了,吕媛吃不了这么多。”杨利民看看身边的筐渐满,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说道:“你寻思我摘这么多全都送给你媳妇吃,我和我媳妇不配吃是吗?要不说你是贪官一点都不冤,农民有点儿东西恨不得都搬你家去。”
杨利民看着谢虎山又朝上爬了一阶,嘴里问道:
“韩书记天天盯着大伙修路这事我能想明白,咱大队的路确实该修了,可是张部长还有公社农机站庞站长带着葛连长,五叔等人出远门,这都走了一个多礼拜了,这事是不是也跟你有关系?”
杨利民这段时间被胶印厂的前期事务给缠住了,好不容易等胶印厂的厂房平整起来,港岛那边的二手胶印机器也在曹天宝的联络下开始谈妥发货,他又想办法从县印刷厂撬来三个懂胶印彩印的工人。
好不容易喘口气,家里父母又催他趁基层农闲这段时间赶紧把婚事办了,搞得他一有点时间还得回县城家里或者去尧山,跟双方父母和吕媛商量婚事细节,累得够呛,所以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了解大队和公社的其他事务安排。
谢虎山从梯子上跳到地上,走到桃子身边刚蹲下,桃子就递给他一个熟透的山苹果,谢虎山咬着苹果对杨利民说道:
“肯定跟我有关啊,我去趟燕京不能白去,那么多场报告会不能白听,靠着递烟借火喝酒吃饭攀了攀交情,反正认识了一些各大国有工厂来参会的干部,跟他们吃吃喝喝,关系处得不错,回来后我又给他们打电话联系了一下感情,听起来这些大哥对我一个小兄弟的印象还行,听我说完咱们中坪生产大队有俩钱,但是弄不着指标的难处之后,都愿意帮个小忙,批个条子,只要拿着钱,到时候去厂里提机器找他们就行。”
“帮公社能买到一批农机?”杨利民眼前一亮。
谢虎山这小子去哪都想着利益最大化,别人去开会都当成苦差事,唯独这小子,去开会能把会场当成认识新朋友的地方。
“大队,不是公社,尹书记那天是想说农机归公社来着,完了表态修路他可以动员公社全体来修,让韩老狗跟马老五给轰出去了。”
“你搞到多少东西?”
“最值钱的是两台链轨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五十四马力的,出厂价三万一,卖给中坪三万三千一百块钱一台,好处是不用指标不用排队,到厂里拿着条子就能把车领走。”谢虎山啃着苹果对杨利民说道:
“剩下的没什么值钱货,五台黄河牌四轮拖拉机,两台佳木斯产的长征牌脱粒机,还有一堆杂七杂八能加挂在拖拉机后面的旋耕机,播种机,小型收割机之类的。”
杨利民听得嘴角都忍不住上翘:“这些设备要是全都归了中坪大队,中坪大队都能自己成立个农机站了,公社农机站也就才四台履带式拖拉机,十台四轮拖拉机,你这是把大队在轧钢厂的收益提前给了大队,所以大队才有本钱去买这么多农机。”
“轧钢厂,制管厂,胶印厂,农机站,差不多了,中坪这两千多人的好日子就算真正来了。”谢虎山几口把苹果就啃的只剩下果核,丢给站在家门口不敢进院的大黑。
二喜生出了五只造型跟奶牛一样的丑狗,也不知道咋结合的,五只小狗完美继承了父母的各项缺点,那叫一个丑。
二喜的骨架,大黑的脑袋,大黑的耳朵,二喜的眼睛。
养了一个月了,一个上门主动申请领养的乡亲都没有,就知道这五条狗是有多丑了。
大秀都不提抱走一只去养,谢虎山主动提出送给她一只,她都拒绝了。
如今也就大黑每天趁着二喜被桃子或者大秀带出去的空当跑在院门口朝里面望几眼,看似展现父爱,实则是想趁二喜不在,抢五个子女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