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以大队名义申请打报告啊,因为是我那拔丝厂帮忙担保,不能用公社帮你出头,所以你还得想办法绕过公社,不然公社要是也插手,这钱我估计……”李兴元话里替谢虎山考虑,实则开始挖坑。
劝谢虎山贷款的申请报告绕过中坪公社,表面上是担心公社把贷款截走一部分,实则是让中坪公社彻底记恨谢虎山这种行为,到时候马大脑袋真要发难,公社那些领导干部不可能向着谢虎山,把公社领导干部都推到马大脑袋身边当同一战线的战友。
谢虎山听到李兴元的指点,连连点头:
“明白,我肯定不能让公社知道这事,公社要是知道,最少分走一半,这样,公社有个团委书记,之前下基层蹲点在我家住过几个月,和我关系不错,公社那边让他帮我解决。”
“至于大队嘛,我也不准备让他们知道贷款这件事,我们那位大队书记是文盲,睁眼瞎,我写完贷款申请书,就跟他说是什么其他资料,趁别人不在场,忽悠他签字盖个章,直接瞒过去。”
“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有贷款,看到轧钢厂有钱问起来,我就说全是轧钢厂挣的利润,现在被我拿出来扩大经营,再搞个钢管厂,听我这么说完,搞不好大队和公社还得给我个嘉奖,表扬我这副业搞的好。”
李兴元听得不断点头,谢虎山,你已有取死之道。
第176章 :别让农民占住理
谢虎山刚打发走李兴元没多久,张诚就理直气壮的带着冯春来和杨利民跑来轧钢厂跟他借车。
其实这车对谢虎山而言,还真没什么正经用处,他每个月最多去两三趟县城,主要是为了轧钢厂的供销工作,这活儿等小寡妇弄明白也能接手之后,他连两三趟都省得跑了。
也就是跟石狮子一样,摆在厂里充当门面。
而且这辆212吉普车,虽然在张诚和公社那些领导眼中是稀罕宝贝,但对上一世开惯好车的谢虎山而言,驾驶体验都不如一辆便宜的比亚迪家用车舒服。
这种吉普车,座椅硬,减震差,在农村这种烂泥路开起来,跑二里地恨不得苦胆都能给人晃出来。
也难怪人家矿冶局领导换了上海牌小卧车。
说白了,这辆车其实就是个用来在外人吹牛的门面,再去县城和什么人打交道,对方看到他谢虎山开这种外贸款吉普车,心里都要琢磨琢磨,一个队办企业的厂长,到底背后供着什么佛爷,才能天天开着县长都搞不定的外贸吉普车出门。
当然,这只是谢虎山内心的想法,面对师傅老张,他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
“我可没有瞎吹牛,师傅,你问问老杨,我这辆车那可是尧山地区矿冶局局长的专车,你和尹书记这种公社领导,都是不入流的小干部,别再因为坐我这车再犯组织错误给撸了!”
“你小子盼我和尹书记点儿好行吗?”张诚被谢虎山的话气得朝对方虚踢了一脚:“借着坐坐你这车就挨撸了?”
谢虎山从自己抽屉拿出两条牡丹,分别递给张诚和老冯,嘴里调侃道:
“人家都是乡亲们去干部那里打秋风,到咱们公社反过来了,干部来群众家里打秋风。”
冯春来接过来“嚯”的一声:“好家伙,我和你师傅来跟你借车,结果你先给我们一人送一条牡丹?当厂长这么花钱?你也不怕厂里工人造反?”
“抽就完了,抽他的烟跟抓他不冲突,反正大队要是说他做假账或者贪污啥的,不抓我也扒了他皮,该抽就抽,他给就收着。”张诚接过来对老冯说道。
“一没农会,二没工会,拿什么反,这都是我血汗钱,真要反也得是大队韩书记带着乡亲们收拾我,哪轮得到工人。”谢虎山看看在旁边伸着手的杨利民,不耐烦的说道:
“别伸手了,没了,让你给轧钢厂办点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伸着手要烟?”
两条牡丹如果换成之前的农民谢虎山,那自然舍不得送人,可是现在烟酒副食对谢虎山而言,获取已经很方便,虽说轧钢厂只是队办企业,但厂子有正儿八经的公章,有各种手续,能通过县供销系统进行公对公采购,说白了就是如今有公章,又有供销口的关系,吃喝穿戴这些方面的指标很容易得到满足。
生产大队的工厂也是工厂,只要身份不是农民,就能享受很多便利。
“呦,他还求小杨书记你办事了?你还没帮他?不能啊。”张诚把成条的牡丹香烟夹在腋下,看向杨利民,好奇的问道。
杨利民那算是谢虎山这狗艹的孽徒在中坪公社的依仗,啥事基本上只要谢虎山开口,杨利民都能帮忙,可是今天听谢虎山的话,居然是他求杨利民办事,杨利民没有帮忙。
杨利民看看院子里那辆吉普车,又看看张诚:“他让我替他以借车给公社的名义,向公社敲诈好处。”
“啪~”张诚马上把腋下夹着的那条香烟重重拍回谢虎山的办公桌上,气得指着谢虎山骂道:
“瞧瞧你小子的德行,跟刚拣了金元宝的穷鬼那抠搜劲儿一模一样,公社跟你借车开开,你还憋着要好处?”
身为公安特派员的冯春来多鸡贼,一看办公室马上要上演师徒反目,当即夹着香烟悄悄退出办公室,去食堂找自己媳妇说说话。
反正张诚和谢虎山最后谁打谁都行,只要别让他把烟退回去。
“废话,乡下光棍深更半夜敲寡妇门还得带点儿口粮呢,公社光天化日还想空着两手直接开走我一个农民的破车?”谢虎山看看准备抽出裤腰带打人的张诚,再看看退出去的冯春来,觉得还是要注意跟自己师傅说话时的语气,于是放缓声音陪笑道:
“那啥,我又不让师傅你出好处。”
“公社便宜也不能随便占!”张诚握着皮带头,看谢虎山拿起自己放下的那条烟要收进抽屉,一瞪眼:“你给我放下!那烟是我的!”
谢虎山把烟放下,跟受气的孩子一样说道:
“那轧钢厂总不能一辆外贸车让你们白白霸占了,结果连破鞋的好处都没捞着,光棍睡寡妇还得买块花布头给人做肚兜……”
韩红贞从外面正要进来,她本来是要通知谢虎山回三队队部,马老五要跟他们副业组开个小会,刚好听到这话,脸都臊红了,朝谢虎山狠狠一瞪眼拧身朝外走。
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杨利民无语的对谢虎山说道:
“我说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儿行吗?你大小也是个大队干部,是个厂长,哪个好人把公社比喻成光棍,把好车比喻成破鞋!还光棍寡妇的……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么说话容易犯……”
“你少给我上政治课,感情公社要霸占的不是你的车,我从你丈母娘手里买车的目的是啥?那不就憋着从公社捞点儿好处,不然我坐拖拉机进城挺好。”谢虎山对杨利民说完,又看向张诚:
“车,公社尽管开,师傅你也好,尹书记也好,其他领导也好,随便坐,可不能白坐。”
“你到底想说啥。”张诚磨着牙对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小声吐出两个字:“电费……”
“做梦!电费那是电力站的事,不可能,我跟你说,我开你车就准备白开,谁让你是我徒弟,走后门在我这里不好使。”张诚朝谢虎山开口骂道。
这王八蛋真敢开口,借他的车开开,他居然打轧钢厂电费的主意。
“我没说让公社领导帮我免电费,你看呐,轧钢厂如今没钱,穷的都快光屁股了。”谢虎山一本正经的对张诚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公社领导们帮忙做做工作,让轧钢厂拿煤炭交电费行不行?这条件合理吧,电厂发电也需要用煤,我用煤抵电费他们不吃亏啊。”
“就这事?”张诚听完之后,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轧钢厂炼钢常年备着煤炭,如果不交电费,用煤炭抵债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谢虎山委屈巴巴的对张诚说道:“嗯,就这事,不然你以为呢?”
张诚把牡丹烟拿起来,朝外面走去:“那我考虑考虑,跟尹书记说说。”
谢虎山看着师傅张诚拖着冯春来把车开走之后,回了办公室,取出自己的烟盒,让给身旁被丢下来的杨利民一支,自己点了一支,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头朝外面大声喊道:
“操马!”
“三哥!你喊我?”操马摘掉破破烂烂的劳保手套,抹了下脸上的热汗从车间里钻出来,大声答应道。
“记住,尹书记一礼拜肯定去一趟县里,你安排个不上学的半大小子放哨,他哪天去你哪天早上把车开回来,就说厂长要用车,有急事。”谢虎山对操马叮嘱道。
操马听得呲牙咧嘴:“好家伙,三哥你这是要敲尹书记竹杠?”
要不谢虎山能在自己三哥这帮人里当领导呢,没他不敢想的事啊。
“瞎说,我就是有急事!他要是想用车也行,公社食堂拿一百斤白面顶账。”谢虎山对操马说道:
“尹书记肯定愿意,到时候把白面就送三队队部,让二面肥组织妇女蒸馒头包饺子,随他们,总之,靠着我这辆车,让咱们三队每家一礼拜改善一次伙食。”
“知道了,三哥。”操马听完谢虎山的话,点点头。
杨利民听着谢虎山说的话,低头点烟,没有阻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社用轧钢厂的车,就得承受被谢虎山占点便宜的结果。
而且谢虎山也不是为他自己占便宜,这事就算尹书记知道,也肯定不会反对,公社食堂的米面都有国家负责,多一百斤少一百斤出不了什么问题,何况送出去的,最后也是吃进了农民的嘴里。
一个好的生产大队干部应该是什么模样,杨利民就这个问题和公社书记尹千峰讨论过,在尹千峰心目中,韩老狗是完美的生产大队干部模样。
虽然这条老狗总是气得他肝疼,就像尹千峰自己说的那样,感觉自己堂堂公社书记在这种大姓云集的农村,被挤兑的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韩老狗像个泼皮无赖。
可是韩老狗纵有千般不好,就一点好,能替国家,替公社解决农村基层出现的各种问题,该大队解决的问题,绝对不会丢给公社。
所以尹千峰觉得,一个好的大队干部必须是面对政府还有群众时,都能做到坦坦荡荡,底气十足,腰杆笔直,上不负国家,下不愧群众。
而杨利民则觉得在如今的社会形势下,一个好的大队干部,应该是谢虎山这个王八犊子这样,既善于捍卫传统的大队利益,又懂得配合行政体系,从中为群众尽可能的汲取利益。
韩书记太正,他想的是农民要有骨气,不占任何人的便宜。
谢虎山则始终是一种天下都是农民打下来的,我们农民吃点喝点那都是应该的,有便宜要占,没便宜制造便宜也要占。
“你小子电费都不准备交了,拿煤抵账,这是摆明了占国家便宜,煤炭价格低的时候肯定要欠电费,等国家煤炭价格高的时候再清账是吧?不是我说你,轧钢厂挣到钱了,这歪门邪道的事少干点吧。”杨利民对谢虎山心里的盘算门清。
谢虎山把脑袋缩回办公室,看向杨利民:“歪门邪道?我怎么就歪门邪道了,我一颗红心为中坪,不想办法占点便宜,哪有钱发展中坪。”
“我算过,把中坪大队范围内的主道都修成砟子道,最少要花四万,大队不可能都拿出来,韩老狗能代表大队出一万就不错,最后的大头肯定还得轧钢厂解决。”
“大队办的小学和中学,如果想让孩子们都上学,不收各家的学费,不扣大伙的分红,让大队垫付学费和书本费,再支付老师的工资补助,一年最少要掏五千五百块。”
“农业生产,拖拉机算二手的,一台两千,十九个大队,二十台不多吧?又要四万块。”
“收割机,播种机,脱粒机……哪哪都是钱,我这一年不得省吃俭用想点儿省钱的门路?”
“真要是啥也不干,自己吃喝开小灶,出入坐吉普车,真等着大伙造反呢?”
“而且……”
说到最后的而且俩字,谢虎山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嘬着香烟。
杨利民看向谢虎山,接着他没说的话:“而且,起家的手段禁不住指摘,你小子是靠杀富济贫起的家,所以想要求快,迅速出成绩,想要让成绩耀眼到震住所有人。”
谢虎山坐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此时微微抬眼看向对面站着的杨利民,呲牙一笑。
“别呲牙了,跟大黑似的。”杨利民嫌弃的说道。
他没有劝谢虎山什么国家发展还要讲五年计划,饭要一口一口吃那些话,这时候不能劝他停下来,因为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像领导在报纸上发表的话一样,改革,是改变与革新,首先最重要的是干部拿出干革命的勇气,发挥带头作用,坚决地试,大胆地闯,杀出一条血路。
谢虎山和公社都打定主意算计李兴元,薅这么一大笔钱,这件事禁不起拖。
所以谢虎山也好,公社也好,都有必须把中坪改头换面的理由,让上面看到他谢虎山功大于过,这样等到李兴元或者说李兴元背后的靠山想要收拾他时,也很难再找到机会。
“报纸上说,津门大禹庄生产大队,在那位邱庄主的带领下,靠热轧带钢,去年收入十六万元。”谢虎山淡淡开口:
“优秀党员,全国劳动模范这些荣誉接踵而来,最主要的,邻村直接被并入大禹庄,同时津门开始给政策和支持,我看最多再有今年一年,大禹庄就得从村变成镇,利润也能从十六万变成最少破百万,看报纸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得让上面能用眼睛看到改革带来的正面变化,越大越好。”
杨利民扭过头去:“我就当你给韩书记出难题了。”
“真鸡贼。”谢虎山笑了起来,不过随后点点头:“也就韩老狗的党性和人性能撑得住,你还真未必顶得住,对了,说正事,你让尹书记开个办贷款的盖章手续,我不懂,反正我跟姓李的吹了,说你能帮我偷着搞定,他然后就去贷款,这家伙办事仔细,肯定是等着钱到了我手里再翻脸,把我罪名坐实。”
杨利民点点头:
“我明白,将计就计呗,轧钢厂和制管厂这边换马大脑袋和我陪李厂长唱戏,那边老冯安排你去放个假。”
“不过李厂长有能力,能赚钱,这笔贷款最后真是算在他头上,县里恐怕也要考虑处理他会不会引起其他工厂干部的情绪。”
谢虎山悠悠的开口:
“他肯定不会挨收拾,这事他也肯定暂时先能忍下,不过我猜,他肯定会憋不住要收拾马大脑袋,只要他收拾马大脑袋,就给了咱们占理弄他的机会。”
“别让农民占住理。”
第177章 :准备转移
谢虎山没有急着去三队队部见马老五,而是慢悠悠先回了一趟家,推开院门就看到奶奶正在小院里慢慢搓洗着一小堆做咸菜的芥菜疙瘩和蔓青头。
虽然庄稼地里的农活谢虎山干的像模像样,已经勉强能算是个马马虎虎的庄稼把式,主要劳力。
但很多乡下的精细活计,他和一群同龄人比起老人们还差得远,比如他到现在都不能做到单纯靠眼力分辨出什么是芥菜,什么是萝卜。
必须要佐以其他判断方式,小时候是得找机会咬一口,又涩又辣的是芥菜疙瘩,水灵可口的是萝卜,大了之后则是看叶子。
如果像现在这样,单看根茎,不闻味道,他根本分不出来。
可是像奶奶他们这些老头老太太们,离老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且最夸张的是还能再细分,比如直接叫出蔓菁头,芥菜疙瘩,雪里蕻,青坯蓝之类的名词,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辨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