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正所谓当官要为民做主,当官就得为自家人谋实惠,我想说的是,我跟五叔商量过了,咱们队今年要是在十九个生产队里第一个完成麦收,轧钢厂出钱跟三队养猪场买三头猪,请全队吃肉!”
这一句话说完,大伙就已经沸腾起来:
“咱们队总算能占大队一回便宜!好小子啊虎三儿,我打小看你就不忘本。”
“拉倒吧,虎三儿小时候堵你们家烟筒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抓紧下地开割吧!别耽误时间了,老五!再晚我怕到嘴的猪肉飞喽!”
看到大伙要乱,不再听后面说啥,谢虎山马上加快语速大声喊道:
“还有,每天咱们队割麦子的前三名,都有奖励,第一名,供销社卖的的确良衬衫,第二名,塑料凉鞋,第三名,凉席一张。”
“赵会计负责监督记工,前三名到时候找他领奖。”
三队的社员们听到还有割麦子比赛,而且奖励的确良衬衫,更是再也呆不住,互相催促着赶紧出发下地,马老五一声令下,生产三队的社员迅速奔赴麦地。
等到了三队的地头,能看到远处收割机已经轰隆隆的开割,不过等收割机割到三队的地,恐怕得是第三天的时候,并且就算割完三队的麦子,大伙也不能休息,这时候要互帮互助,去支援其他没有享受收割机支援的生产队,确保整个大队的麦收工作尽快结束。
“男的每人六垄,女的每人……”马老五手里拿着镰刀,想要说开始,已经有妇女不满意的开口:
“女人也割六垄!听你们的意思,那奖就没想过我们妇女也能抢一抢?”
“就是!瞧不起谁呢?”几个妇女在旁边也附和道。
“行!妇女同志也割六垄!”马老五知道这时候不能矫情灭了大伙的劳动热情:
“看看,咱们队的妇女同志们也要争第一,到时候奖品要是都让女同志拿了,我看咱们一群老爷们怎么抬起头做人!开割!”
一声开割,男男女女们顿时排成一字形,顶着星空蹲下身挥舞镰刀,整片地里顿时响起“唰唰唰唰”的割麦声,一片片金黄的麦子随着镰刀挥舞被放倒。
割够一捆,就从腰间早就掖好的麻绳里拽出一根,动作麻利的把麦子捆成一捆放在身后。
之所以选择半夜开割,一是因为有露水打湿了麦子,湿度大,麦子被割倒时麦粒不易脱落,二是因为没那么热。
割麦子时和秋收掰玉米不一样,掰玉米是钻在玉米地里闷头掰,互不打扰。
割麦子则是最好经常说话聊天,搭配的时候,一般是两个能说会道的中间夹一个不爱说话的,这样三人能边割边聊天,让大家尽量忘记注意还有多远才能割完,而且为了和人聊天,也必须努力挥舞镰刀,避免落后太多,对方说话都听不见。
等到早上七点钟,麦子地已经被割了一半的距离时,大秀,韩老三等孩子们跟着生产队给大伙送早饭的队伍一起杀到。
上学的孩子们不用早起下地割麦子,他们只需要天亮下地拾麦穗,帮忙抱麦子装车,这些孩子们谁捡的多,队里还会奖励几根铅笔。
至于早饭,则是生产队豆腐作坊供应的豆腐脑,和一些老太太们昨天夜里连夜帮大伙炸出来的香油果子。
这么奢侈的早饭,老人和孩子是没资格享用的,优先供应半夜起来割麦子的壮劳力,一连二十多天的麦收可是重体力活,顿顿不能少了油水和重盐。
也是趁着这功夫,大伙才能喘口气。
谢虎山坐在原地,取出香烟点了两支:
“你说我都是大队干部兼厂长了,还得下地干活,哪说理去。”
“老张还是非农业户口的公社干部呢,那都得回本队帮着割麦子。”韩红兵从谢虎山嘴里分出一支,把口罩摘下来,叼在嘴里说道。
桃子帮谢虎山领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和三张油饼,边朝他走来边喊道:
“吃饭了,三哥。”
第165章 :深夜来访
为什么中坪附近的其他公社,都认为中坪大队的五千亩地是好地,最明显的判断就是靠麦收。
一般的土地,一亩麦子割完捆成捆,也就是七八十捆。
中坪的土地肥沃,韩老狗,马老五这些老庄稼把式敢多洒麦种,不怕麦苗发育不良,麦子长的比其他大队更厚更密,每亩地在割麦子时能到九十甚至一百零几捆的样子。
一亩地多出十几捆二十捆,五千亩那就多出了一大截。
当然,干活的辛苦程度也要累出一大截。
“马三儿,你个王八艹的!让你用麻绳捆!麻绳捆!你非得用麦秸捆,捆的这是啥?”马老五趁着大伙吃早饭的空当,自己闲不住跑来检查年轻人的活计,此时手里拎起一个松松垮垮的麦捆,对正对着许久未见的韩红兵等人吹牛的马三儿骂道。
割麦子对年轻人而言不算难,哪怕生手割几亩地下来也就掌握了技巧,但难的是捆麦子,老庄稼把式捆麦子不用绳子,直接用麦秸捆。
先割一把麦子,麦穗头朝下在地上整齐,然后分成两把,头并头交叉在一起,左手托住,用右手抓住麦穗脖子左右处,顺时钟拧一圈,像妇女盘头发一样盘着,放倒,再把麦杆朝两边分开,放在地上,一个麦捆就捆好。
用时不过数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看起来简单,但不是那么容易练出来的。
对年轻把式们而言,属于一看就会,一学就废。
手劲大了容易把麦秸拽断,手劲小了捆得麦子松松垮垮,一提就散架,所以年轻人都是在自己腰里挂着一捆麻绳,用麻绳捆,免得耽误时间。
马三儿可能许久没回来,有些膨胀,自觉捆麦子的技术已经出师,不用麻绳,结果被马老五追着训斥了半天。
谢虎山几口就把一大碗豆腐脑吞下去,一抹嘴,对旁边刚吃两口,被马老五骂人的嗓门吓一跳的韩红贞问道:
“接着说,你刚才说那主意是老猛想出来的?”
韩红贞点点头:“是老猛想出来的,挺好,买砖的人都夸咱们会做买卖。”
她和老猛,马三儿,吴栓子,王冲五人是前天傍晚才赶回来的,一直没机会和谢虎山说话,趁着吃早饭,韩红贞跟谢虎山说起了最近三队砖厂的生意。
砖厂没什么别的变化,最值得提的就是,老猛在无意中提醒了韩红贞,让韩红贞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在一些砖坯上刻花印字,会不会让砖块更让人喜欢。
因为之前老猛在两块青砖的泥坯上偷偷刻了两把手枪的花纹,等那两块青砖出窑之后,他把那两块砖找了出来,和金老三一人一块。
金老三对这块青砖爱不释手,如今每次他和村里孩子玩砸砖头的游戏,都不再临时去捡砖头,必须随身携带这块刻着手枪,死沉死沉的青砖,恨不得睡觉都当枕头。
因为其他孩子对这块刻着手枪的青砖,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羡慕。
为此,崖口的很多孩子用采果子,找木棍,掏鸟蛋等手段拍老猛的马屁,奉老猛为崖口新一代孩子王,只为让老猛帮他们每人烧一块带独特图案的青砖。
这给了韩红贞启发,她让工人做了几个能在泥坯上印字的印章模子,刻着“出入平安”“五福临门”“紫气东来”等字样花纹,在每次要装窑的泥坯上印个百十来块,这些烧好之后,刻着花纹和吉祥话的青砖,可以专门给买砖盖房的人家当新房门头。
这个主意虽然没有让砖厂的销量大增,但也确实让生意稍稍变得更好了些,因为农村人都愿意讨个好口采,看到盖新房的人家,门头上印着吉祥话,总会忍不住打听打听,然后自己盖房时也来上一套。
“还得是老猛啊。”谢虎山听完之后,满脸感慨的说道,随后指了指不远处聚成一堆的韩红兵等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这些饭桶跟我干这么久,你说他们谁能想出挣钱的点子?就这不如老猛的脑袋瓜子,还天天总憋着谋朝篡位,夺我的权。”
不过韩红兵陈大喜等人没理会谢虎山的责骂,正听着挨完骂完全不往心里去的马三儿,眉飞色舞的吹嘘着他在崖口的经历。
谢虎山不是给他们十四个民兵一人搞来一辆郊游自行车嘛,没有刻意不收钱,算是便宜卖给他们,一百块钱一辆,有钱就给,没钱就等过年队里分红再说。
马三儿这几个货特意找了车把式,把车帮忙拉去了崖口,没事的时候就骑着得瑟几圈,之前马三他们整天在砖厂干活,穿得和工人没啥区别,大伙瞧不出好坏。
但现在看到那些时髦的自行车,就猜出这几个小伙子家境指定错不了,所以有些崖口人家就动了心思,想要给马三儿,吴栓子,王冲这三个大小伙子说媒。
“哪像咱们这里相看,偷偷摸摸看一眼,四个姑娘在远处河边装作洗衣服,蹲成一排,介绍人问我,看上哪个就告诉她,哪个都行,说实话,哪个姑娘都好看。”马三对韩红兵,陈大喜等人说道。
陈大喜听得眼都直了,朝嘴里塞油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你咋没看上?”
“我倒愿意,怕我妈不愿意,她和我姥一直让我在咱大队附近找一个。”马三儿端着碗,有些丧气的说道:
“我妈说那边太穷,怕我娶人家姑娘,到时候娘家天天来家里打秋风,又借粮食又借钱。”
“有你妈你也娶不上媳妇。”韩红兵嫌弃的说道。
谢虎山听完之后,第一反应是看向桃子,然后就看到桃子似乎猜到谢虎山会看她,正笑眼弯弯的瞧着自己:
“怕我听见心里不好受?”
“嗯,装笑也瞒不过我,谁听见自己一块长大的朋友这样能开心起来?”谢虎山脸上难得没有调侃,而是认真的对桃子说道:
“我是想说,回头让爸告诉崖口的大伙,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别让他们把闺女当牲口一样让人挑,明年老子再开工厂,想好了,开个制衣厂,到时候只要女工,让她们排队挑对象,光挑小伙子都不行,连婆婆都得挑。”
“我就想看看那些势利眼的老太太,姑娘挣钱比他们儿子多的时候,怎么憋屈的赔笑脸,就像韩参谋长说的,到时候但凡势利眼的婆婆,都不能让她们找着儿媳妇。”
桃子脸上的笑变得浅淡,但看着谢虎山的双眼中,笑意却多了。
韩红贞在旁边听到这番话,嘴角也微微翘起,双目也放着光,这番话,哪个姑娘听了不得对这个犊子心折。
谢虎山直起身活动着酸痛的腰,看到韩红贞在旁边仰头瞧着自己,疑惑的开口:
“你感动个毛线呐,别瞎感动,桃子感动好歹能给我搓搓背,你能干啥,喊我钻高粱地啊?钻吗?”
“啐!滚~!”韩红贞气得拿起镰刀一骨碌起身要砍谢虎山,谢虎山哈哈笑着朝韩红兵等人的位置跑去,嘴里喊道:
“老猛!”
“卑职到!”老猛叼着油饼站起身。
老猛早早跟着来下地干活了,不过他是孩子心性,耐不得烦,干不了割麦子捆麦子的活,只能跟一群孩子们捡捡麦穗,抱个麦捆装车。
谢虎山笑着捶了两下老猛的胸口:
“听四丫头说,你在砖厂想出了好主意,让砖厂多卖了不少砖,咱们这支队伍向来赏罚分明,也正好让这些饭桶看看,谢司令对手下得力干将,那是绝不吝啬,等会儿你跟操马走,喜欢什么拿什么。”
随后谢虎山转脸看向旁边吃完饭,正大口喝水的操马:“操马!”
操马放下水瓢:“三哥,干啥?”
操马这孩子在钢厂干了几个月的活,如今已经和上学的同龄人大秀,韩老三气质完全不同。
皮肤黢黑,孔武有力,不仅在钢厂没人再拿他当半大小子,如今回生产队干活,也已经开始被算作青年劳力。
谢虎山从腰里解下一把钥匙丢给操马:
“去,带老猛回厂子,去我那小库房搬两箱汽水回来,谁先割到那头谁先喝汽水解渴,再问问老猛都喜欢什么,看上什么让他拿什么,算是副业组表扬老猛同志对砖厂发展献言献策。”
“得嘞!”操马接过钥匙,招呼老猛:
“好家伙,猛哥,跟我走吧,你可掏上了,三哥那小仓库……啧啧,我怎么想不出什么帮三哥挣钱的主意呢。”
俩人朝着地头走去,大秀一听,顾不上继续吃饭,朝着谢虎山踊跃报名:“哥!哥!我也去跟着搬!”
她早就知道自己哥哥有个小库房,奈何一次都没有见识过,此时听到谢虎山让操马带老猛去搬汽水,连忙举手要跟着一起去。
看俩人走的急,顾不上得到谢虎山同意,喊上韩老三和其他几个半大孩子,追了上去。
看到有人跑,马老五又开始大喊让他们回来干活。
第一天割麦子,年轻社员的情绪还是非常高涨的,奖励基本都是被年轻人拿到手。
但是从第三天开始,无论是速度还是劲头,年轻人就已经不如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把式。
就连大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干活时脸上都没了笑模样,整个人的表情是麻木的。
三队的麦子靠着收割机在第三天帮忙割完了,如今三队的妇女同志由妇女队长带领去支援大队其他没割完的生产队,男同志则全天都在麦场干比割麦子更痛苦的活计。
脱粒。
男人们光着膀子,在麦场顶着最烈的日头靠人力和牲口拉碾子脱粒,再用木锨一下一下扬麦子,抖麦糠。
靠人力和畜力干到第五天,脱粒机才总算被领到三队麦场一台。
机器一到,那更是挑灯夜战,麦场中间立起拉好电线的电灯泡,像谢虎山他们这种精壮的男青年,会被安排两三个人站在脱粒机后面,迅速解开麦捆,把松散了的麦子朝着脱粒机的入口塞去,麦粒被轰鸣的脱粒机从前面出口吐出来。
其他人则拿着木叉或木锨,分站在机器前面的两边,用木叉把机器分离出来的麦糠麦秸挑到一边堆成麦秸垛,再用木锨把脱出的麦粒或拉或推到一边。
用时六天半,生产三队才算完成了麦收,只剩下晾晒这一道工序。
晒麦子相对来说轻松些,所以妇女同志撤回来负责帮队里晒麦子,刚脱完粒的男社员们则要再度抄起镰刀,继续去帮其他生产队割麦子。
整整用时十九天,中坪大队下属十九个生产队才算全部完成了麦收任务,各队麦场都堆上了小山一样黄澄澄的麦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