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来,我一直听见人们在议论:假如鲁迅先生还活着”
“当然我们都希望先生活起来。”
“所以今天,我们以先生的名字,创立这个奖项。”
“这次评奖的工作我觉得做的很好,获奖14名同志的作品,我都看过了,我看得出,他们的确做到了,为了真理,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敢追求。”
“他们在文艺的道路上,掏出了燃烧的心,我相信,在这些人中间,会诞生未来的鲁迅”
这番话讲完,回应是全场近一分钟的潮水般震耳欲聋的掌声。
都说真诚才是必杀技,巴金这样真诚而质朴的发言,既缅怀了鲁迅,又鼓励了获奖作家,这样用心的一番发言,立刻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巴金发言以后,又是周洋、冯沐等人接着讲话。
最后轮到江弦这个主任委员。
他说的不长,简单的谈了谈自己的这次工作,最后引用了一句那位老人的话来结束发言:
“写什么和怎么写只能由文艺家在艺术实践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决,在这方面,不要横加干涉。”
讲话结束以后,便到了授奖时间,台上唱名,底下的作家们依次上台,从巴金等几位颁奖嘉宾手中接过获奖证书和奖牌,然后拍照留念。
江弦是第一个起身的,别人都是从台下过去授奖,他是直接从台上,也就是从巴金的身边过去,站在最靠前的位置。
因为是先喊得短篇小说作者,所以江弦拿到的是属于《天局》这篇小说的奖牌和证书。
王看到这一幕不免羡慕。
前些年,他也经历过同样的时刻,从主席台上缓缓起身,过去领奖而不是授奖,这样的特殊待遇那真是排面拉满。
可惜这几年他忙着操办《人民文学》,一直也没发布什么有影响力的小说。
错过这次鲁迅文学奖,他心里深感一阵遗憾,看向江弦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唱名很快到中篇小说作家的部分,江弦的名字再次被提起。
已经手拿奖牌证书的江弦,又笑着小跑去巴金的面前,接过属于《你别无选择》的奖牌与证书。
当两块儿“鲁迅文学奖”的奖牌出现在江弦手上时,他感觉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同时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让他觉得空气都有些灼热。
没办法,在一次评奖中同时有两篇作品获奖,而且还是“鲁迅文学奖”这样的全国性奖项,这样的事情太过传奇,任谁听了都会感到震撼。
这次的“鲁迅文学奖”,举办规格如此之高,不仅是在全国优秀小说评选上的一次升级,也是继“茅盾文学奖”之后的又一次重磅评奖活动,主办单位是作协这样的权威机构,还有巴金这样的文坛泰斗亲临现场坐镇。
获奖名单上,也有着张洁、蒋子龙这样的文坛文坛名家。
寻常人能够跻身于奖项,已经是难能可贵之事,这尊奖项再收,几乎可以肯定日后必定能在中国文坛坐拥一席之地。
更何况,这是第一届,也是后人将会无数次回顾的一届。
就在这样权威和盛大的奖项里,江弦这厮独中两元。
这简直要令人嫉妒到发狂。
可一看到获奖的《天局》和《你别无选择》,又都心服口服到说不出一句话。
“下面,就请江弦同志发表一下感言!”
话筒再一次递到江弦手上,作为手握两个评奖第一名的作家,再也没谁比他更有资格发言。
会场内的众人,这会儿也都才反应过来,难怪刚才江弦没说几句,合着现在他还要发言。
天杀的!
放眼古今中外,哪有先作为颁奖人发一次言,再作为获奖人发一次言这种事情?
这也太离谱了!
同时又对江弦的发言感到好奇,记得上一次,他作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馆长发言。
那一次,他的发言极其精彩。
以自己的小说《你别无选择》为本,既剖析小说,又发表观点,一针见血的指出当下中国文学界“现代派”之难。
那次发言,一举释放了现代派小说,也释放了中国作家被现实主义压缩的创作空间。
至今,那份发言稿都在很多文学报刊上不断流传、转载。
这一次,江弦作为颁奖人,也是领奖人,又要在鲁迅文学奖的获奖台上说出怎样的说辞?
台下的文学工作者们无比好奇。
另一边,江弦稍稍回想了一遍发言稿的内容。
很久之前他就被告知了要在授奖仪式上讲话的事情,当然是有所准备的。
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的人,拿出打工人讲ppt的尽头,台下的人头跟着变成一个个的蒜头。
“咳咳。”
第474章 “【多余人】【内心世界】”
“今天能获得‘鲁迅文学奖’,要感谢所有读者以及评委会对于我以及小说《天局》、《你别无选择》的肯定。”
“刚才我听巴金以及好几位先生,回忆了过去多年前与鲁迅先生相见的经历,和几位相比,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资浅望轻,当然也无缘见过鲁迅先生,只好说说我读鲁迅先生作品的经历吧。”
“我成长在一个没有文学的时代。”
“在那个时候,只在语文课本里尚存一丝文学的气息,而从小学到中学的课本里,我只见过两个人的文学作品:”
“鲁迅的小说、散文和杂文。”
“那个人的诗词。”
“所以我曾经十分天真地认为:全世界只有一个作家名叫鲁迅,只有一个诗人名叫那个人。”
“从小学读到中学,这段时期里我一直在阅读鲁迅,可我仍然不知道鲁迅写下了什么。”
“我甚至曾狂妄无知地认为,鲁迅就是一个糟糕的作家。”
“他显赫的名声只是人们的吹嘘。”
“我觉得鲁迅的作品沉闷、灰暗、无聊透顶。”
“并且,大部分时候,鲁迅的作品对我来说,基本上是不知所云。”
“可我又不能放下鲁迅的作品。”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被迫的一遍又一遍地去阅读鲁迅。”
“因此鲁迅先生是我这辈子唯一讨厌过的作家。”
听着江弦的讲述,台下的文学工作者们都是会心一笑。
当然没人会觉得江弦这话是对鲁迅的不尊重。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孩子或许无法理解鲁迅,但一个成年人一定会懂得鲁迅的伟大。
黑压压一片的观众之中,还有个身影格外激动。
“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余华头发蓬乱,却激动地浑身颤抖。
余华觉得江弦简直就是他的知己,因为儿时的他,对鲁迅也有着和江弦完全一致的认知。
他同样天真的以为,全世界只有一个作家,只有一个诗人。
他也同样在早年非常憎恶鲁迅的小说。
主席台上,江弦仍云淡风轻的讲述着:
“在我儿时,我唯一喜欢鲁迅一点的是什么呢?”
“我记得那是一次午休,我和一个同学开始争论什么时间太阳离地球最近的问题。”
“我和她各执一词,难分高下,为了尽快证明自己,我们两个就开始征求旁人的意见,结果多数人赞同那名同学的意见,不认可我。”
“眼看就要比输,我情急之下把自己的答案加上了个‘鲁迅说’。”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质疑。”
“后来我去插队的时候,那会儿闷的无聊,又找不到什么解闷儿的办法,这时候有人塞给我一本《鲁迅小说集》。”
“我内心对此不屑,心中的少年执拗气不改,揣了三天,最后连烟头都没得抽了,我也实在是闷的忍不住,我打着煤油灯,翻开了这册《鲁迅小说集》。”
“这一翻,自此无法自拔。”
“我深深折服于先生的功底。”
“先生的一句话,竟然就能让一个人物精神失常!堪比用文字创造了一座座峰峦叠嶂。”
“我甚至忘记了原本的工作,如饥似渴阅读完了全部的鲁迅作品。”
“老乡们说'这后生魔怔了'。”
“他们不知道,那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被鲁迅描绘的失常世界捍动了心神。”
“他们不知道,是先生在教我辨认人性荒原里的狼脚印。”
“直到现在,我也渴望着能如先生一般,写出那些困在命运迷局里的人物,时至今日,我作品中的那些角色,血管里也流淌着一部分阿Q、闰土、祥林嫂的血。”
“我想,我们这代人何其幸运,能在每个怀疑的时刻翻开书页,因为先生横眉下的温热,至今仍在为迷途者掌灯。”
“这座奖项,就当是交给先生的作业本。”
“虽然字迹歪扭,到底没敢忘记先生教诲。”
“或许文学是场西西弗斯的苦役,好在我们有先生留下的火种。”
江弦的发言简短,却字字斟酌,铿锵有力,风趣而不失内涵。
他一讲完话,台下便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很多人看来,刚才周洋、冯沐他们的发言带有极大的官方色彩,而江弦的讲话和巴金一样,真诚而真挚,充满了个人色彩。
特别是结尾那一句“或许文学是场西西弗斯的苦役,好在我们有先生留下的火种”,可以说是点睛之笔,振聋发聩,让在场不少人听完以后都有些激动。
这一句不论是文学性还是思想性,都足以当做名句流传。
讲完了话,江弦的任务也就完成,在几乎整个文学界的注视下,捧着两份奖牌走下讲台,回到自己主席台上的坐席。
其间距离不到二十米,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
今天的“鲁迅文学奖”授奖仪式,没有人比江弦更出风头了,哪怕是在座的各位文坛泰斗也不行。
“讲得很好。”
他刚一落座,便碰上巴金慈祥的目光。
江弦笑着与他交流了两句。
这段发言虽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借鉴了余华,但对于江弦来说,这何尝不是他内心的真情实感?
学生时代,年少懵懂,对世事知之甚少时,被做不完、背不完的鲁迅折磨的头皮发麻,他语文课本中的“钉子户”地位,以及严肃沉闷的文字,让人困扰不已,甚至将其视为“噩梦”。
可在成长的某一瞬间,会突然读懂鲁迅,那些曾经费尽力气背诵的句子,年少时觉得枯燥乏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深意逐渐显现,让人受益匪浅。
江弦笑着与身旁的评委们交流几句,台下作家们的目光仍全都放在江弦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江弦是本届“鲁迅文学奖”的评选主任,这重身份本就让他足够受人瞩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