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戴春风睁开眼,坐直了,他等着这个好消息。
“王千帆来消息了,余幸民找到了。”
戴春风终于有了一些动容,脸上的疲态也少了一些,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开口道:“说说。”
毛善余这才像是作汇报一样说了起来。
“幸民那天中了一枪,但他运气不错,逃脱了日本人的围捕,又被当地的一个年轻人救了,伤口还没有好彻底,但总算是联系上王千帆了。”
戴春风终于一扫疲态,哈哈笑了起来:“好啊,活着就好,我还在为总教官的人选发愁呢。”
毛善余也陪笑道:“哪能呢,天下英雄尽入处座的彀里,我们处里这么多人才。没有他余幸民,还有马幸民,刘幸民,处座多虑了,还是应该好好保重身体,公忠体国,这个‘体’也就是身体。”
毛善余的“歪论”说得戴春风心花怒放,心里的忧愁也少了许多。
毛善余又说道:“王千帆带来了余幸民的汇报,养伤的时段他发现救他的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想向处座你讨个名额,特招他进学校一起培训。”
戴春风没有立即回答,又喝了一杯茶后似笑非笑说着:“还有吧。”
毛善余拍了一个马屁:“处座英明。”
戴春风有个习惯,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做两手准备,好的东西永远留在最后,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处世哲学。
传闻有一次他到四大家族的宋家陪主人一起招待客人。菜一上桌,他就问还有没有备用的,主人回答最好的都在这里了。
他便劝主人将最好的菜留在厨房里,不要端上来。
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底牌一次性亮出来。
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后手下人也有样学样,不管是开会还是汇报材料都做了几手准备以供他挑选。余幸民是跟随他的老人,知道他这个风格,肯定还留了一手。
“余幸民建议将这个年轻人吸收进来,不教太多的情报人员课程,让他像野草一样在外生长。”
“作为外围情报人员,不与本地站产生联系,由他单线联系,这样更安全。”
“一则呢,余幸民认为这些受过训练的人员虽然具有了专业素养,但在潜伏过程中难免会暴露一些情报人员的特征,在专业的特工眼里,这些特征是致命的。”
“二呢,余幸民觉得也可以把这作为一个试验,对比我们现在的人才培养方式,是骡子是马还是要牵出去溜溜才知道。”
戴春风的手在茶几上弹了几下,似乎在权衡利弊。
良久,他吐出一个字:“可。”
紧接着他又严厉着朝着毛善余说:“给王千帆发报,让他除掉叛徒,然后......”
他顿了顿,用更严厉的语气命令着:“滚到华北去,告诉他,要是再干不好就枪毙了他。”
第3章 安全屋
刘松风拎着一个木提篮穿过了垃圾桥。
这是一座世界罕有的鱼腹式钢桁结构的桥梁,并不是因为长得丑才叫这个名字,而是因为毗邻租界的工部局卫生处,当地人俗称“垃圾桥”,叫习惯后再也改不过来了。
其实刘松风在垃圾桥南边是坐的黄包车,离他要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但他早早就下了车。
下车后还特地七绕八绕,无他,只是为了安全。
前世的习惯,今生也没有改过来。
他的家也不在这里,这里是他的一处“安全屋”,木提篮里的饭菜就是为余幸民准备的。
说来也巧,刘松风是一个怕麻烦的人,本来也没准备救回余幸民,但他却救了,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前两个星期,刘松风懵懵懂懂醒来就在大街,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这个时代。迎面走来一群示威游行的学生,裹挟着他一路就来到了上海市政府的门口。
刘松风跌跌撞撞间,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参与了一场游行,脸上流露出来的不是热血、激情,而是不知所措、彷徨不安,与周围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等他理清楚记忆后这才感到一阵后怕,这个地方肯定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示威人群,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感知敏锐的他还真的发现有人长时间注视着他,不着痕迹间刘松风瞥了一眼就记住了观察他的人的样貌。
哪知那个雨夜又碰到了,那个人正是受伤求救的余幸民。
刘松风认出他的第一时间并不是在想如何救他,而是在思考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盯着我?他的记忆里也并不认识这个人,强烈的不安全感促使他救了人,他原计划是等这家伙醒后拷问一番的。
奈何造化弄人,余幸民一醒来就叫破了他的名字,还知道刘松风的父亲、母亲的名字。
最重要的是余幸民是自己死去父亲的战友,每年都在资助刘家孤儿寡母一些生活费,一直到刘松风成年,那个母亲嘴里的大恩人“余伯父”。
可以说如果没有余幸民长年的资助,刘松风母子在这个“吃人”的世道的日子一定举步维艰。
眨眼间身份转变,余幸民摆起了长辈的架子,支愣起他来了。主从位置瞬间颠倒,俨然他余幸民才是那间屋子的主人,而刘松风只是来做客的,亦或是他家里的帮工,客随主变,更何况帮工,不听话主家是不会结工钱的。
这不,刘松风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一趟,送吃的兼换药。
余幸民的身份刘松风也知晓了,力行社特务处的,而且他还力劝刘松风加入,成为他的外围情报人员。
即便以刘松风有限的历史知识,他也知道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军统。
刘松风并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他有自己的计较。
来到一处房门近前,门上镶嵌了一种“蝙蝠”型锁,这种锁在民国很常见,刘松风掏钥匙开门。
他注意到余幸民让他在大门墙角画的一个记号已经不见了,不禁心里也有些感叹这些情报人员都是长了一个狗鼻子,这样也能找到人。
刘松风每次出门都反锁了门,不是怕余幸民跑了,而是这样安全,造成屋里无人的假象,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刘松风将木篮子放在地上,关好门,又镶上门拴,他并没有转身进屋,而是将眼睛放在门缝里观察起来。
这是一间新式里弄的房子,一旦开门进去,院子是浅的,客堂也是浅的,三步两步就能穿过去。
余幸民在里屋老早就看到刘松风进来了。
他徘徊到窗前看了看,又慢慢踱回床边躺了下来。
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他这一生教过无数的学生,从来没有刘松风这一款。
就连他自诩为“特务处第一情报专家”也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余幸民自诩的专家还真不是吹的。
早年间,先总理派常凯申去苏俄学习,他此行有了一个大收获,也就是他对“格别乌”情报特工机构的发达及作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其镇压反对派的效能大加赞赏,决意效仿。
而后又专门派了一批人至德国学习,余幸民便是其中一员,如今的他更是被戴春风任命为“浙江警官学校总教官”。
这不是培养警察的学校,而是在特务处控制下的一个培养情报人员、特工的秘密机构。
去年北平的游行影响还未结束,上海的又闹起来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余幸民才被戴春风派到上海。
其一是为了招收学生,暗中观察游行学生里的好苗子,收为己用。
其二,则是为了与红党抢人,最不济也要防止这些人进入苏区。
本来简单的任务就因为虹工行动组出现叛徒,余幸民刚好那天去与王千帆碰头就被特高课一锅端了。
王千帆是谁啊?特务处第一杀手,艺高人胆大,带着余幸民杀了一个对穿,硬是逃出了包围圈。
但余幸民运气不好,逃亡过程中了一枪,还与王千帆失散了。幸运的是得到了刘松风的救治,而且救他的人还刚好是他的子侄。
那天他也在游行队伍的边缘,一眼就看到了刘松风,觉得异常熟悉,眉宇间跟自己北伐时的战友刘振铎太像了,他一猜就是自己老友的儿子。
碍于自己的身份,他并没有准备上前与之相认,只是把这份思念默默压了下去,谁知道竟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
昨天余幸民趁着换药的间隙教了刘松风一些跟踪与反跟踪的技巧,再外围的情况人员也需要掌握一些窍门,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余幸民见到刘松风进屋并没有急于进屋而是在门缝观察,还在心里赞赏,这是反跟踪里的技巧,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尾随。如果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尾随者,还能随机应变,争取逃脱的时间,刘松风这小子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不错。
但刘松风已经在门缝观察半个钟头了,一点儿也没有进屋的意思。
这几个意思,门外面有唱戏的?
余幸民猜想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病,他老早就饿了,碍于长辈的身份与面子,并没有开口唤他,硬顶着躺在床上。
第4章 我有病
“老师,您慢点吃,别噎着了。”刘松风细心地替余幸民续了一杯茶,胳膊肘不经意间刮蹭到了余幸民的脸。
余幸民不准他喊“伯父”,只准叫“老师”,说道值此乱世,先有国再有家,警醒自己,刘松风有些佩服,也就顺其自然了。
看着余幸民再次干净的脸,刘松风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了,憨厚地笑了起来。
他老早就看到了余幸民脸上有一个饭粒,不雅观不说,还很不对称。
对他来说只有一个,不对称。
刘松风很想再往他左边脸沾上一粒,又怕长辈发飙,只能退一步借着掺水的时机帮他擦掉。
余幸民正坐在床上吃饭。
他披着一件外衣,一只胳膊露了出来也不管。腰上缠着一圈白布,还能看到有些鲜血浸出来,已经一个星期了,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
“怎么着,捡着蜜蜂屎了,这么高兴。”不知怎么的,余幸民一见他这么高兴就有些生气,可能是恼他半天不进门吧,搞得饭菜都凉了。
“没什么,就高兴。”刘松风笑道。
余幸民白了他一眼,又低头干饭。
吃完后,余幸民喝了几杯茶,这才又开口道:“你的事情我跟处里说了,你考虑好没有?我跟你说,大好男儿,不能整天守在小家里,还要顾大家......”
“行。”刘松风没等他说完就点头同意了。
“什么?”余幸民自顾自说话,没有听清楚,等反应过来后也不禁喜上眉梢,“那就好。”
对于刘松风,他这个子侄,他是打心眼里的爱护,虽然从事这一行有很大的危险,但余幸民有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对刘松风坦言。
余幸民接着说道:“按我上次说的,你还是在你的洋行上班,平时没事儿的时候扩大一些交际,收集一些有用的情报,以备不时之需。”
“我暂时不会联系你,你先‘冬眠’。”
“什么冬眠?”刘松风追问道。
“反正就是不联系你,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该干嘛干嘛,生活规律保持跟原来一样。”余幸民耐心解释了一下。
“好的,老师。”
“对了,你的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这些都是要进档案的,不准瞒报。”余幸民突然严肃起来。
“我有病。”刘松风抬头斜望着天花板,语带骄傲。
“噗哧!”
余幸民正在喝茶,差点没有呛死,他一脸惊讶地反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有病。”还是那么骄傲。
余幸民一头黑线,差点没有气死,气急败坏骂道:“你有病?有什么病?这么骄傲,什么病值得你这么骄傲。”
“哪里骄傲了,我只是正常地跟您说。”刘松风有些委屈地嘟囔着。
“你当是正常的?”余幸民气极反笑,“那你是真的有病,说说看,什么毛病?”
“神经性焦虑障碍。”刘松风回答道,又补充了一句,“我叫它强迫症。”
“什么神经......碍?”余幸民没有听说过,觉得挺拗口的词汇。
“就是一种精神类的病,有些时候心里会产生一股冲动强迫自己做某一件事,不做的话整个人就会很不舒服,所以我起了个名字叫强迫症。”
余幸民茫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很贴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