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一切剥削!”
“工人应该拥有合法权益!”
…
金彪咂舌道:“这是大罢工啊!”
陈亚军瞅瞅李建昆,诧异道:“你还笑得出来?那帮混蛋待会肯定又要找过来。”
李建昆笑而不语,他从不否认自己热爱80年代,热爱的事物很多,其中就有青年人的如火烈烈。
他目视着这条长长的队伍,蓦地发现极为暖心的一幕,在经过华电工厂门前时,所有女工不约而同停下声音,默默前行,向厂区内投来艳羡的目光,隐约还能看出几分敬意。
为何不笑?
值了。
正如陈亚军所料,没过多久,附近工厂的老板或负责人们,再次找上门,这回还不是单打独斗,组团来的。
他们权以为李建昆是华电的职业经理人,而不是老板,在办公室拍桌子发飙,逼逼叨叨。
“李经理,说不动是吧,你们老板打死不露面?好!让特区的人来跟你们说!别忘了,我们都是合资企业,劳工配套这方面是他们的份内事!”
李建昆自顾自抽着烟,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
一帮人同仇敌忾,拂袖而去。
中午,李建昆接到一个饭局邀请,虽然明知是鸿门宴,但还是得走一遭,发展委来的电话。
与强哥所在的特区发展公司,隶属于一个系统。
福田中心街区,港城人开办的鸿运酒楼,二楼,最大的包厢。
上埠工业区那帮工厂主全在,发展委这边领头的人,姓钟。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包厢里的气氛却有些诡异。工厂主们暂时都未出声,也没表现出之前的愤懑,李建昆被安排在钟主任旁边落座。
后者和蔼说道:“我们联系了港城华电公司,那边说,特区工厂的事务全由你说的算。李经理,这事你是可以做主的呀。”
李建昆微微含笑,“不知钟主任想让我做什么主?”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所以钟主任认为,他们的用工方式是对的?”
“我…没这么说。”
钟主任心想这人果然不好对付,涉及到“剥削”、“压迫”的事,打死也不能支持,遂斟酌着言语道:“只是咱们凡事得合群嘛,其他家都那样干,你们非得这样干,多少不太好是不?”
李建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即使他们是错的?”
有工厂主实在忍不住,呵斥道:“凭什么说我们是错的!”
李建昆淡淡瞥他一眼,“你们在港城这样用工的,十二小时工作制,还得额外加班?”
“什么叫额外加班,我们也给加班费的!”
“一小时两毛,还是三毛?”李建昆扫视过一帮工厂主,“内地的劳工已经非常便宜了,港城一个劳工成本,能在这边用十个人,这样还不满足?你们在港城按这套用工标准,有人会鸟你们?区别对待也不能到这种程度!”
“啧啧,就你有良心。”
“你肯定是没有。”
“你!”
“好啦好啦。”钟主任打起圆场,以免真干起来,遂笑呵呵望向李建昆,“真不能改改?”
“改什么?改成十二小时工作制?”
李建昆带着抹唏嘘说道:“钟主任,咱们内地的机关单位,也是八小时工作制啊,凭什么去要求那些女工工作十二小时呢?您要是能跟我讲出一个道理,我立马改。”
钟主任抿了口茶,不再说话。
工厂主开始集体发难,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威胁之意明显。
“你们不改,我们厂以后打死不跟华电合作。”
“我们也是!听说你们的产品要用到电路保险开关,你说巧不巧,我们厂刚好能生产。”
“这位李兄弟,年纪轻轻能做到总经理,还深得总公司信任,莫要误了自己前程。”
“小砸,你还是太嫩,明不明白什么叫产业链?知道为什么同产业的工厂要扎堆吗?”
“你们华电此举,不仅仅是跟我们上埠工业区的工厂不对付,你们得罪的是特区内的所有合资企业,真的以为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们厂还能有活路?”
“别不知好歹,否则华电活不到明年!”
我好怕怕哦~
李建昆淡然一笑。诚然,这帮人说的话有些道理,威胁也真能威胁到点子上。
不过呢,企业能否得到长足发展,亘古不变的核心是产品,只要产品能被市场买账,一切皆可破。
“钟主任,您也看到,跟他们话不投机,吃也吃不下,再会。”
“不送。”
隔日,华电工厂有批物料到,采购经理陈铮已经驾轻就熟,跑去特区运输公司,准备租几辆解放车,去关口把货拉回来,不承想跑了个空。
回到工厂后,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陈铮满肚子苦水,“明明空车大把,他们硬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给租,说都有安排。”
李建昆示意他不必急躁后,看向木艺沙发上的陈亚军,“你去趟茶花大队,让林海找几辆拖拉机。”
陈铮眼前一亮,倒也是个法子,慢就慢点。
两人结伴离开后,不多时,金彪领着一个穿宽松西装的中年男人,来到办公室。
这位慈眉善目,有些败顶的男人,是特区中国心服装厂的老板,华电前一阵定下的外包合作商。
为人蛮不错,李建昆结交过几次,是位爱国华侨,姓黄。他特意起身接待了一下。
“李兄弟,原谅老哥,我是真没辙啊。干我们服装行业的,不可能一家工厂打通全产业链,上下游都得依赖,他们现在……”
李建昆拍拍他的手背,温和道:“理解。”
送走老黄后,李建昆对金彪吩咐,“去趟羊城,把财叔请来。”
“好!”金彪应下后,表情复杂问,“咱们真要与‘全天下’为敌吗?”
李建昆看向门外的艳阳天,吐出一口白雾,“又如何?”
第534章 本来只是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
这天,晌午时分,一辆吉普212驶进华电工厂。
蓝牌。
行政楼楼底下,开车的小青年停好车后,赶忙下车打开后排车门。一身蓝色干部服的胡自强,走下汽车,双手背在身后。
“在楼下等。”
“是。”
对于强哥的到来,李建昆毫不意外,掐指一算也该出现了。
“李建昆,你好大的胆子!”
“哟,胡处这是来兴师问罪啊。”
强哥瞅一眼门外,顺手带上房门后,原形毕露,一崩老高,作了个挥拳的动作,“yes!干得漂亮!”
李建昆坐在办公桌后,摸出茶叶筒和一只搪瓷缸,撂在桌面上,“喝茶吧。”
强哥自顾自泡了杯茶,“咋的,我要真的来兴师问罪,茶也没得喝?”
“滋你一脸信不?”
“你个小李同志,很不拿干部当干部啊,好多年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了。”胡自强扯来一张背靠椅,在办公桌侧边坐下。
李建昆懒得编排他,“说正事。”
“啥正事?没正事啊,过来关心你一下,怕你扛不住。”
“我多谢您嘞。”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强哥收敛笑容,颇为感慨道:“这件事吧,让我真切看清一个东西:企业家和工厂主的本质区别。”
“强子,这是你这辈子说过的最有格调的话。”
“你TM的,装逼还得蹬在我脸上。”强哥递给他一个大白眼,遂又唏嘘道,“你算是有脸回燕园见导师了。”
李建昆笑笑说:“敢情今儿是特意来夸我的?”
强哥也不否认,“事儿办的确实地道,但你就不急吗?”
“我急啥,该急的是他们。”李建昆伸手指向窗外,从左至右划过,“见天搞罢工。你再看看我们厂,有条不紊。谁会先撑不住?”
“可你这一下得罪不少人啊。”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强哥抿口茶后,砸吧砸吧嘴,“行吧,看你胸有成竹,我就放心了。企业之间的事我不管,上面有我,且看我运筹帷幄一番。”
“噢?”李建昆心头一暖,“有啥计划?”
“跟你学的,借舆论的压力,也就你个狗几把敢瞧不起哥,哥大抵是个处长好不?无论在这边,还是在首都,那都是有人脉的。”
李建昆递给他一个真棒的手势,“不枉我对你的一番培养啊。”
“这话听着不对劲!”
“义父俩字你早该喊了。”
“滚!”
李建昆没滚,强哥自个滚了,他真没什么要紧事,过不过来无所谓,反正事情会办,纯粹来装个逼,告诉李建昆:哥会罩你!
半下午。
六代皇冠回到厂里,金彪驱车,载来一个发丝倔强、戴大金扳指的“暴躁老头”。
李建昆从楼上下来,人还未走近,耳畔已是天雷滚滚。
来人正是羊城,赤步公社,国裕服装厂的财叔。
算算时日,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有四个年头。正儿八经的老生意,老熟人。
“李生啊,当年我就看出来,金鳞绝非池中物啊!瞧瞧这大工厂,气派!”
“听说财叔你现在的生意,做得也不小啊。”
“嗨,不能比不能比。”
李建昆领着财叔,在厂区里参观了一圈,暴躁老头啧啧不止,说这都玩上高科技了,猴赛雷!
回到办公室,聊到正事时,面对这么大的生意,财叔是既兴奋又犯难。
这也正是李建昆没有率先找他的原因。国裕服装厂终究规模小了,路程远点倒还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