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瞧这帮搞文学的人的能量,这年头,像燕园里的学生,十之七八都是文学信徒。他们想在自家的宿舍地盘,开辟一间办公室,一句话的事。
据说这栋楼里,还经常招待外校的文学社员、诗人、文学青年留宿。
没错,人家业务都遍布全国了,不仅仅局限于本校,每逢新一期的《早晨》杂志印出来,要向全国各地邮寄一大堆。
“咚咚!”
李建昆敲了敲并没有关上的房门。
“请进。”
宿舍改成的长条形办公室里,沿着右侧墙壁,从前到后摆了三张五屉桌;左侧墙壁旁有茶水台,报纸架和刊物架。
中间是过道。
此时三张五屉桌后面,只有一张有人,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瘦削青年。
李建昆在他对面坐下,道明来意。
“你是老生吧?”对方上下打量着他。
“嗯。”
“不像我们文学系的。”
“经济学的。”
“大几?”
“研究生。”
对方怔了怔,重新审视他一番,诧异道:“同学,你经济学研究生,要参加我们文学社?”
“咋了,不行吗?”
“不是啊……你们研究生时间紧,课业重,好好研究们的经济不行吗?”
李建昆听出明显的拒绝之意,一打听才知道,早晨社现在已经不招人。
“不对吧,我听说你们前两天还在招。”他皱着眉头道。
他既然过来,自然有准备,早晨社这边的招人制度,门槛只有一个,作品。
拿作品说话。
这玩意他还能缺?
只有豁出脸皮不要,随随便便抄几首诗歌,能把这帮人震得魂儿都没有。
但他没料到竟然不招人了,那沈姑娘是怎么回事?
别问他情报哪来的,正如强哥说的,好歹在燕园混了一年半,他在文学系可不光认识一个徐庆有。
徐庆有也是文学社的,不过这货挺会爬,是校文学社的,也就是五四文学社。
“同学,真不招,大家太热情,我们一开放招新,名额瞬间招满。你说前两天对吧,你等等,我查查。”
眼镜翻出一个名录薄。
李建昆看着他的手指,一溜下滑,滑到沈红衣的大名上。
“哦,前两天是招了一个,看这名字,我记起来了,是个大一的学妹,她不同,她属于特事特办。”
“怎么个特事特办?”李建昆问。
眼镜解释说,沈红衣是武汉人,就读的是武汉最好的中学,前两年77届78届,武汉大学从这所中学招了不少人,这些人中又很出了些人物。
目前珞珈山文学社的主要负责人,就是她中学时期的学长,对于同样品学兼优的她,并不陌生。
而北大早晨社,当下正在策划一件大事,联合全国十三所大学的文学社:
中山大学“红豆社”、人大“大学生社”、北广“秋实社”、北师大“初航社”、西北大学“希望社”、吉大“红叶社”、武大“珞珈山社”、杭大“扬帆社”、杭师“我们社”、南开“南开园社”、南大“耕耘社”、贵大“春泥社”。
以及北大“早晨社”。
共同创办了一个新刊物,叫《这一代》。
《这一代》第一期,则由武大珞珈山文学社负责制刊,包括印刷、装订、打包、寄送等诸多事宜。
量大,特繁琐,需要人专事沟通。
珞珈山那边来信,推荐了沈红衣,熟人熟路,外加这姑娘文学造诣也不浅,早晨社便特事特办,邀请她入社了。
没错,邀请。
李建昆听完眉头紧锁,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你们下一次招新是什么时候?”
“不好说。刚才跟你讲这么多,你应该也明白,创办《这一代》的重大意义,目前我们全社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
李建昆挠了挠头,这尼玛,等都没个盼头啊。
“那啥,同学,你们创办这么牛的刊物,缺资金吗?”
眼镜愣了愣,不明白啥意思,实话实说道:“之前是缺,各种找钱,现在好不容易凑齐了,武汉那边已经开印。”
说到这里,眼镜露出一抹难掩的自豪。
《这一代》凝聚了他们太多心血,总算盼来问世,十三所院校文学社的集体汇力,外加范围这么广的联合,不难想象,它必将在全国文学界,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这就不好搞了呀。
李建昆暗叹口气,这帮搞文学的,跟强哥他们舞蹈社可不同,要是赤果果地提“买社员”这种话。
你信不信眼镜哥能喷他一脸?
那个愤哟!
没辙了。
李建昆告辞离开,到楼梯口时顿脚,寻思要不要去找下徐孙子,这厮在校文学社还是个干事,其实这刊物那刊物的,领头的,参入编辑的,几乎是一拨人,都他们文学系的。
不过这个想法刚生出来,就被他甩出脑子。
他有把握拿捏徐孙子,但他不想欠徐孙子人情。
还是,另找机会吧。
一周后,暂安小院。
“叮铃铃~”
虽然忙着泡妞,各种找机会,但生意上的事情,李建昆也没落下,上午如果没课的话,九点钟之前,他肯定要过来晃一圈。
院门一侧,几辆黄包车沿着院墙,排成一队。
车夫正凑一块聊天打屁。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李建昆笑着打招呼,现在说来,这些车夫也是自家人,都跟院里的商户有长期合作。
“哟,昆哥,吃了吗您?”
“早啊昆哥。”
车夫们热络回应,甭管年纪大小,都得喊声哥,出于尊敬的意思,跟京城的老一辈喊爷,是一个道理。
“没事唠唠呗,还真有点新闻呢。”
一名车夫也是闲聊道:“我刚送了趟客去清华站,好家伙,站口几个人围着一堆书,嚎啕大哭,可真没见过哭书的,听说还是几个北大学生。”
听闻这话,正准备进院的李建昆,顿住脚。
“噢?咋回事啊?”
“他们应该是去火车站接货,有列武汉开来的火车刚进站,捎来的八成就是那些书,肯定书不对嘛,有问题。”
武汉捎来的书,北大学生去接货?
李建昆蹙了蹙眉,不自觉想起,前几天在早晨社办公室,眼镜说的那些话。
按眼镜所说,跟武汉那边沟通制刊事宜,可是沈红衣专人负责的。
他下意识问:“那些学生里面,有没有女的?”
“有一个。”
“长啥样?”
“嘿,昆哥你要问这个,我印象贼深,那女大学生真叫一个漂亮,画里走出的人似的,大眼睛,小嘴巴,翘鼻尖,白白净净,齐肩发……哎,就是哭得有点惨,眼泪汪汪的。”
唰!
李建昆猛一摆自行车,调头。
遂大长腿一甩,沿着黄土马路,直奔清华园站。
弄得车夫们面面相觑,怎么的,还能认识呗?
(章节名笔误了,改不了,应该是早晨社……)
第166章 别哭,有我
清华园站,当地人习惯称呼为五道口站。
一个很小的火车站,京张线自西直门始的第二个车站,一层的站所,门脸宽不过十米,加了层站牌墙后,算是拔高到三米五的样子。
李建昆蹬着自行车气喘吁吁赶过来,还未临近,便看到站所外面一侧,堆着几只正常大小的麻布袋,旁边停着一辆板车。
按理说接到货了,应该装车走人。
这会三男一女,一行四人,却围着几只麻布袋,悲痛不已,泣不成声,引来进站出站的人纷纷侧目。
那个女孩,眼泡已经哭肿,肩头不断耸动,不是沈红衣又是谁?
李建昆心痛不止,深吸一口气,推着自行车走上前,佯装一脸诧异地打招呼道:“诶?你不是那个新生学妹吗,咋了这是?”
闻声,四人齐刷刷扭头,沈红衣看清来人后,不由怔了怔,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
她当然记得对方,这个不能比较,入校的那天他们这么多新生,带她们女生去宿舍的,只有这位学长一人。
“李李学长。”沈红衣哽咽着打招呼。
李建昆小小高兴了一下,沈姑娘显然记下了他的名字。
面对旁边三人疑惑的目光,沈红衣道明原委,三人恍然,纷纷向李建昆点头示意,但仍是满脸悲怆的模样。
李建昆停好自行车,走到跟前,有一只麻袋口已经拆开,露出码放整齐的书本,他随手抽出一本。
搭眼望去后,满头黑线,这是个啥啊这?
小学生也不至于弄出这种刊物吧?
里面他还没看,知道书的封面是啥不?
啥都没有!
就前后两页白纸,前面这页上,孤零零写着“第一代1979年1期”几个大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