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受王命,只会彻底刺激到疑心病已经病入膏肓的赵王迁更加容不下他,届时等待他的就不是撤职,而是杀头了。
而彻底失去了李牧的赵国,无疑等同于断掉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希望。
古寻没有回话,默然的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王将军军务繁忙,就不继续打扰了。”
扶苏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王翦自然也只有跟着起来,回道, “长公子殿下和国师大人的休息住所老夫已经安排妥当了,这就带你们过去。”
古寻一抬手婉拒道,“这点小事不劳烦将军了,你派个亲兵送一下即可。”
王翦也没瞎客套,点点头,“如此也好。”
随后古寻和扶苏便在王翦亲兵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俩的营帐。
待遇自不必说,和王翦的帅帐差不多,空间宽大,有坐塌,有卧榻,有桌案,还有书架。
古寻一屁股坐到榻上,舒舒服服的喘了口气,“哎呀,骑了快半月的马,可真够累的。”
扶苏跟着坐了下来,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神色。
虽然他们骑得很慢,倒没有把腿磨烂,但是坐在马上晃悠半个月确实怪难受的。
古寻还只是心累,扶苏可就是不折不扣的身心俱疲了。
缓了几口气,古寻扭脸笑着对扶苏说道,“照王翦给的消息,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要发动总攻了。”
“看来你不用等太久。”
“嗯……”扶苏点了点头,不过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迟疑着问道,“老师,赵国上将军李牧,是完全被冤枉的吧?”
古寻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旋即猛地反问道,“怎么,你还为他抱不平吗?”
扶苏忙摇了摇头,“不是,学生只是……不明白赵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国之将亡,还要担心守边重将造反,这不是找死吗?
古寻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很正常吗?”
“咱们远的不说,白起才死多少年?他又为什么会死?”
“hd之战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最后承担了战败的所有罪责,以所谓的‘怏怏不服,有余言’之由就给杀了?”
“再说赵国,他们的前车之鉴也没过去多久,长平之战的结果如何?”
“此时此刻的李牧,和彼时彼刻的廉颇,区别很大吗?”
“君臣关系,很多时候都是这么莫测,对于帝王而言,防备内臣往往比防备外患更重要。”
“可……赵王此举,不是自取灭亡吗?”扶苏还是不太理解。
古寻闻言笑了笑,说道,“扶苏啊,你记住,同样的局面,在不同人看来是不一样,即使有些认知在你看来荒唐无比,根本不是人脑子能想出来的,也总有人会这么想。”
“而且,这种情况不以人的身份差别为转移。”
说到这,古寻轻蔑地撇了撇嘴,充满讥讽意味的说道,“说不定在赵王迁看来,秦军这么久都没能突破李牧的防线,不是李牧太强,而是秦军不过如此呢?”
“李牧能打,那他赵国的其他所谓将才也就能打,说不定换了人能更快的打退秦军呢。”
“啊……这……”
赵王迁要真是这么想的……那似乎倒可以理解了,但是……
扶苏脑子里下意识的蹦出了古寻先前的话这真是人脑子能想出来的结论吗?
古寻这时又给他提了个实例:
“知道韩王安吗?”
“之前李牧两度打退秦国大军,还让那家伙产生过秦国军力不过如此的错觉,试图倒向赵国来抗衡秦国呢。”
“也不想想,赵国能打退秦军,跟他韩国有什么关系,他还能指望韩国危亡的时候赵军能不顾一切的来救援他吗?”
扶苏听完瞬间觉得,韩国亡的真是不亏。
古寻接着说道,“我跟说,这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猪的差距都大,这些都属于正常情况。”
“况且这对于你,对于秦国来说,可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要是山东六国的君王都是正常人,你父王想灭亡六国,实先天下一统可就麻烦了。”
扶苏一想,意味复杂的说道,“这……老师说的倒是没错。”
古寻站起身,抖了抖衣摆,“行吧,你歇着吧,我回自己营帐了。”
“这几天没事的话,不妨在大营里多转转。”
“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你不用学,不过熟悉熟悉军队的结构,了解了解你们秦国的各级军官及低层士兵的状况也不错。”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扶苏连忙点头,“学生明白。”
第七百八十章 李牧的选择
井陉关内,赵军大营,帅帐。
李牧和他的孙子李左车爷俩坐在营帐之内。
此时已是深夜,一盏油灯摆在爷孙俩之间,昏黄的火焰飘摇不定。
火光映照之下,李牧和李左车的脸色都显得有些晦明莫测。
简单来说,就是脸色有些难看,尤其是李左车,眼神阴翳,脸色阴沉的简直要滴出水。
今天白天,赵王迁的一名特使到达了军营,目的是传达王命。
赵王迁严词呵斥李牧作战不利,久久不能退敌,以致朝生动乱,祸患不止,要求李牧暂且移交兵权给他的副将,本人则返回hd请罪。
至于大军主将,赵王迁会另作安排。
另作安排?安排谁呢?
朝中的那些所谓武将,李牧都一清二楚,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不折不扣的酒囊饭袋,靠着兵强马壮打打燕国那个菜鸡还勉强能行。
对抗秦军,还是王翦率领的秦军精锐?
最多半个月就能给他们骨灰扬了。
这种情况下,交出兵权就等于放任王翦大军长驱直入,甚至于等同放任秦军灭赵。
李牧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发了赵王迁的特使。
当然,对方肯定不会被李牧一句话就打发走,不依不饶的用赵王迁的身份来压李牧,最后被李牧的亲兵给叉起来丢出军营了。
李牧顺便把手底下赵王迁新安插的几个副将偏将也给一并处理了。
不处理不行,以前相安无事,就当养几个废物了,现在撕破脸,谁知道这几个货会不会背后捅他刀子?
反正已经是往死里得罪赵王迁了,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
不过这也代表着,李牧彻底的走入了一条不归的绝路。
李左车嘴唇微微颤抖,好一会才声音嘶哑的开口说道,“祖父大人……今日之事……”
相比年轻的李左车,李牧的神情还是镇定不少,见到孙子这副模样,悠然一叹,“无须担心,不管如何……这场战争还要继续打下去。”
“可是……”李左车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是,祖父大人,您即使违抗王命,也未必……未必就有用啊!”
李牧在军中的威望极高,高到一声令下甚至能造反,然而无论如何他也变不出军需粮草。
失去了北地三郡的物资支持,李牧剩下的也只有兵权了,可战争不是有士兵就够了的。
理论上前线正在交锋,赵王迁不可能停掉军需供给,但他都敢这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临阵换将了,接下来做出什么逆天的操作李左车都不怀疑。
即使退一万步,以最理想的状况来考虑,自家的祖父大人成功的再一次击退秦军,等到战争落幕,赵王迁也势必要秋后算账。
整个李家,恐怕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李左车现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不觉得祖父大人的做法有错,可是现实……
李牧沉默了。
这位纵横疆场二十余年,未尝败绩的北地军神,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神飘忽,说不出话。
他为了赵国的社稷百姓,毅然决然的违逆了赵王迁的命令,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背叛了君王,相反,他自认,俯仰无愧!
于天,于地,于君,于民,他都已经做到了他最大的努力。
唯一亏欠的,就是他的至亲家人了。
“左车,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赵国。”李牧终于开口了,不过上来就是让李左车跑路。
李左车不禁愕然,旋即立刻摇起头,“此时,我怎么能离开祖父大人?”
李牧却一脸漠然的反问道,“你留下又能如何?”
“还是走吧,你应该清楚,你离开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李左车离开,才能为李家留下一丝香火,不至于就此断绝。
“不行,我不能……”李左车内心万分纠结,但还是缓缓的摇头道。
“看来,武安君已经知道自己未来的下场了。”
就在祖孙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清朗的男声浮现在营帐之内。
李左车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摆出戒备的姿势叫喊道,“谁!?”
不过这一声明显会惊动外面值守的亲兵卫队的叫嚷,却没有掀起半点浪花,四周还是一片沉寂,好像外面的人都没听到。
唯一的变化就是营帐之内多出了一道人影。
李牧此时倒是仍旧镇定的坐在座位上,还不忘招手对李左车道,“不必惊慌,只是来了一位客人。”
此时来人上前几步,让灯火照亮了他那张俊秀的面庞。
正是一袭黑袍的古寻。
他朝李牧颔首一笑,“李将军,久违了。”
李牧看着这张令人记忆犹新的脸,颇为感慨的回道,“经年不见,古先生风采依旧啊。”
听到自家祖父的称呼,李左车也知道这神秘来客是谁了,犹疑不定的盯着古寻,没有作声。
李牧仿佛见老朋友一样,伸手往前一摆,“请入座吧。”
古寻没有拒绝,走过去安然坐下。
李左车见此,也默默的走到西席陪坐下来。
李牧先向古寻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嫡孙。”
李左车适时的拱手一礼,“晚辈李左车,见过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