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0章 济南事变（三）
北京东交民巷里面的英国公使馆的客厅内，一场公使团会议正在进行。讨论的正是列强对“济南惨案”的态度。当然这个“济南惨案”是日本人声称的，芳泽谦吉公使言之凿凿地控诉了支那暴民如何洗劫了横滨正金银行济南支店，又如何抢劫日本侨民的商店，甚至还有日本小萝莉在这次“惨案”中遭到强奸！还有多名日本侨民失踪，估计已经被人抛尸荒野了！总之是太凄惨了，芳泽公使可是流着眼泪才勉强把这番话给说完的。
说到最后芳泽谦吉公使眼含着热泪，以史上最悲痛的神色，提起了全部丹田之气大声吼道：“大日本帝国要出兵护侨！”
听到芳泽谦吉最后提出的要求，公使团的带头大哥，英国公使蓝浦生爵士深深吸了口气，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说实在的，日本人所说的，蓝浦生一个字也不相信。他可是在中国担任了半辈子外交官的“中国通”！这二十多年来，从来只见日本侨民飞扬跋扈欺负老实巴交的中国人，何时见过事情颠倒过来？那个什么“济南惨案”多半就是你们日本人想要出兵抢回在上海输掉的那十几亿而制造出来的借口。其实这一套把戏全都是大英帝国玩剩下的……
“苏联政府理解日本政府和人民的请求，出兵护侨是目前保护日本人民在华利益的唯一合理的办法。”
苏联代办齐尔内赫这一次又是毫不犹豫地和日本友邦站在了一起，第一个站出来表态。他用充满同情的目光和芳泽对视了一下，然后正色道：
“各位公使先生，在一国发生骚乱而其政府无所作为亦无力阻止的情况下，列强出兵护侨本来就是国际公法中所允许的。而且各位所在的国家政府，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也肯定会采取相同的措施。如果这一次各位不支持日本帝国的合理请求，那将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们的同胞身上的时候，你们要不要出兵来保护本国侨民的利益不受侵犯呢？”
齐尔内赫所说的，正是蓝浦生感到为难的地方。大英帝国在华的利益远远超过其它任何一个列强，而要保护这些利益不受侵犯，适当地显示武力似乎也是必须的。如果这一次不允许日本使用武力去“护侨”，那将来英国的利益受到侵犯之时，似乎就不大好办了。毕竟现下的大英帝国已然不是二十年多前那个煊赫辉煌的“日不落帝国”了。但是允许日本在中国胡作非为显然也不符合英国的利益。
看到蓝浦生左右为难的样子，芳泽谦吉的脸上微微滑过一丝欣喜，转眼又恢复了悲痛欲绝的模样。芳泽掏出丝绸手绢，摘下眼镜，假模假样抹了抹眼泪，哭诉道：“帝国对支那绝没有一点野心的，这一次的行动纯粹是为了护侨和惩办凶顽。只要事情一了，帝国皇军就立即撤离绝不逗留。而且帝国政府还可以保证……这一次的护侨行动的范围仅仅限于山东省，不会侵犯到列强的在华利益。”
蓝浦生仍然不置可否，只是端起咖啡浅浅地喝了起来。从大英国的利益出发，是不希望亚洲发生任何动荡或是战争的。眼下英国追求的只是稳定，最好一切都能固定在某个时点，然后日复一日平静地继续下去。因为任何动荡其实都在动摇大英帝国这个“世界霸主”的威望。只有稳定才能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大英帝国继续留在霸主的宝座之上。
“日本是不是应该要求中国政府赔偿‘济南事件’中日本侨民所蒙受的损失呢？”一旁的美国公使马慕瑞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他悄悄瞥了一眼有些进退两难的英国佬，又道：
“日本蒙受了损失，要求赔偿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中国不肯赔偿……那再讨论出兵与否似乎是比较恰当，否则就有违国际公法，而且也违反了《亚洲和平条约》的规定。美国恐怕不得不履行条约所规定的义务，对贵国实施禁运了。”
芳泽谦吉冷冷道：“帝国损失的是无价的生命，这不是花钱就可以了解的！帝国要追究责任人的过失。”
“责任人？”蓝浦生爵士似乎听到了一个不错的消息，脸上顿时有了那么一点笑意：“请问日本要追究哪个中国官员的责任呢？”
芳泽谦吉神色严肃地道：“首先，帝国政府要求中华民国大总统孙中山亲自赴日本道歉。其次，帝国政府要求将玩忽职守纵容暴徒的山东督军卢永祥免职并且交由一个国际法庭审判，如果证明其有罪必须在日本或是其它文明国家的监狱中服刑。第三，帝国政府要求支那政府赔偿一亿日元给横滨正金银行及受到损失的侨民。第四，必须要成立一个国际委员会来调查‘惨案’真相及抓捕肇事者。只要满足以上四点，帝国政府就原谅支那的暴行，不再追究进一步的责任。”
“如果中国政府拒绝呢？”蓝浦生又皱起来眉毛，注视着芳泽，眼神里面有那么几分不悦。
芳泽谦吉冷笑道：“那帝国就决意出兵山东，用武力讨回公道！”
美国公使马慕瑞哈哈一笑：“如果日本打败了呢？中国的南方军队可是相当强大的。你们要是在山东打败了……是不是要扩大战争来侵略这个国家呢？”
“打败！”芳泽谦吉的脸上滑过一丝不屑，大声嚷道：“支那军队绝对不可能打败帝国无敌的皇军！这种可能性是绝对不存在的！”
蓝浦生爵士一脸不悦地看了一眼美国人马慕瑞，然后才轻轻哼了一声，代表世界霸主大英帝国来做出最后的裁决：“日本如果将这次……护侨行动局限在中国山东省境内，那大英帝国不会将其视作是对《亚洲和平条约》的破坏。如果日本的军事行动超出了山东省的范围，大英帝国将毫不犹豫地制裁日本！”
……
周恩来回到办事处，一脸焦急的邓演达已经等在客厅里面了。看见他进来，邓演达连忙起身迎了上来：“恩来，大事不好啦！日本人要来进攻我们啦！”
“哦。”周恩来只是慢应了一声，语气平和而坚定地道：“择生兄，有话坐下慢慢说，就是日本人现在打下了上海，我们也有办法将他们赶出去的！只要全民族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没有什么打不败的侵略者。”
“嗯！”邓演达只是点头，神色又是紧张又是敬佩，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周恩来的手：“恩来兄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代表大总统、国民政府和国民党感谢中共的支持。”
周恩来含笑点头：“择生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日本人是因为上海的公债投机而要动武的吗？”
邓演达苦苦一笑：“那是明白着的，罗辅文不讲规矩，拼了咱们中国人几千年的良好信誉不要狠坑了日本人一把，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了。不过……他们也不能说是因为赌博被人家使诈所以要动武吧？所以就借口昨天的济南骚乱，说是什么‘惨案’，准备向山东派兵了。说起来，段芝老和陈竞公（陈炯明）这次是被我们连累了。”
“是山东？确定吗？”听到这个消息，周恩来着实感到有些意外。在延安的时候，中共中央政治局也连夜开会研究过这个问题，委员们都认为日本必然会动武，目标则毫无疑问是上海。而国民党军很有可能在上海被强大的日军所击败……
邓演达点点头，叹了口气：“错不了的。就在不久之前英、美、法、日、意，还有苏联的外交使节还在中南海怀仁堂。我是亲耳听到日本公使芳泽谦吉提出交涉的。”
“他怎么说来着？”周恩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浓眉微蹙，似乎是预感到事情有些微妙了。
邓演达拿起茶几上的清茶，抿了一口：“芳泽要求我们赔款一亿日元；大总统赴日道歉；惩办责任人卢子嘉（卢永祥）；成立国际委员会调查事件真相，严惩肇事者。咱们要是不答应，他们就要派兵到山东来护侨。”
周恩来端起跟前的茶盏，缓缓喝了几口：“眼下在中南海主事的是曾慕韩吧？他是怎么回复的？”
“他怎么回复我不知道，不过武汉方面怎么回复我却是知道的。”邓演达摇摇头，笑道：“肉到了狼嘴里面自然是不会再吐出来了，要孙大总统去日本道歉更加没有可能。而且……我来北京其实就是来找吴子玉（吴佩孚）和贵党谈判如何联合抗战的。”
“联合抗战？”周恩来心中一动，下意识地点点头：“具体要怎么个联合法呢？是不是要成立统一的大联合政府？”
“这倒不会。”邓演达摆了摆手：“恩来兄，这你就放心好了。大总统和罗家叔侄是绝对没有动贵党的意思。罗辅文这次派我来只是想和贵党谈几笔交易的，而且这些交易在我看来对贵党绝对没有坏处。”
“哦，罗辅文想做什么交易？”周恩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邓演达笑了笑说：“罗辅文想让贵党出兵参加这次全民族的抗战，为此国民政府可以提供必要的武器弹药。以贵党目前拥有的二十万精锐大军来说，出个两万到三万军队应该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吧？而且武器弹药还全部由我们负责提供。”
周恩来不置可否地缓缓点了下头。眼下山东省是皖系（致公党）的地盘，他们和中共是盟友关系。如今他们被外敌威胁，中共出兵援助自然是份内之事，而且……中共也可能因此得到新的地盘，现在又有国民党提供武器弹药，的确是没有坏处的。想到这里，他才缓缓点头说：“国家有难，我们共产党人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只是……我们现在的武器装备实在是太差了，要我们出兵的话，至少应该提供十个国民党军整编师的武器装备。”
“呵呵，恩来兄呀，你也真会狮子大开口。”听到周恩来的要求，邓演达不怒反笑道：
“你知道目前国民党军一个整编师有多少重武器吗？我就只说一下大炮吧，眼下咱们整编师的标准配备是师、旅、团、营四级都有相应的炮兵部队。其中师属炮兵团是由三个榴弹炮营组成，拥有民十六式105mm战榴弹炮36门，民十七式150mm榴弹炮18门。旅、团两级分别配属山炮营和山炮连，一个师拥有两旅四团拢共配属的民十三式山炮多达六十门！营一级则配属步兵炮排，拥有民十七式70mm步兵炮两门，全师十二个步兵营一共拥有二十四门70mm步兵炮。一个整编师合计拥有的火炮不包括迫击炮就多达一百三十四门！比起眼下的日本陆军常设师团还要多一些！你们要十个师，可就是一千三百四十门火炮了。恩来兄，你说说看有可能吗？”
“那么多！”周恩来倒吸了一口凉气，邓演达此时报出来的数据比之几个月前中共地工人员传回来的又多了不少。那个150mm榴弹炮就是新多出来的，而且每个炮兵营的火炮数量似乎也多了六门。
“恩来兄也觉得多了吧？”邓演达当即笑道：“所以十个整编师的装备他们是不肯给的，而且……这次出兵是全民族的圣战，难道他们不给武器，贵党的二十万大军就作壁上观了吗？”
“当然不是了。”周恩来当即反驳道：“只是我们红军战士的生命也是非常宝贵的，不能随随便便就牺牲掉。你们既然有那么多武器装备，给我们一些也是应该的。”
邓演达一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罗列着武器弹药的清单递给了周恩来：“恩来兄，这是罗辅文托我带过来的，这个……可已经是底线了。他肯给你们一个不包括100毫米以上口径大炮的整编师的装备，换取你们出兵到北京附近，防止日军从天津进逼北京。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能出兵山东。”
周恩来摇摇头，表示不解。邓演达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们共产党都不肯白白出兵，他罗辅文又岂是肯吃亏的主？如果济南被日本人占领，又被国民党弄回来……你认为这山东将会是谁的地盘呢？”
“你是说国民党右派打算借着日寇入侵这个机会再一次扩张势力！”周恩来脸色微微有些铁青，国民党眼下的地盘已经很大了，如果再扩张，只怕国内其他势力可就没有站的地儿了。
邓演达冷冷地道：“现在国民党军委会已经下令冯焕章将军的国民军开出陕西，集中到河南郑州附近接受武器装备，然后开赴山东抗日前线了！而陕西的关中、汉中则将由国民党嫡系军队接管，随后也将纳入训政区了。”
周恩来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不免又凝重了几分：“冯焕章将军……他能答应吗？”
邓演达冷笑道：“当然会答应了，在此民族危亡的时刻，身为军人自当为国尽忠了。如果抗命不遵，推诿避战，大总统一声令下……冯焕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周恩来点了点头：“看起来我们的确是应该站到抗战第一线上去了。只是……这个武器装备是不是能再多给些？”
邓演达笑了笑，又变戏法一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份清单，冲着周恩来挥了挥：“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们中共眼下要钱有钱，要资源有资源，要人才也有人才。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来供应武器弹药呢？就没有想过自己生产吗？这就是我今天赶来的第二件事。罗辅文打算帮助你们在绥远的包头附近建设炼铁厂和兵工厂！当然，不是免费的。”
周恩来扬了扬眉毛，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中共早就有计划在包头以北的白云鄂博铁矿建立钢铁厂和兵工厂了。目前正在设法请求苏联“援建”，当然苏联的“援建”也同样是要收费的。而且还不收银元券！
“恩来兄，我们南方的重工业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大型成套设备制造能力，而且绝对不比苏联差。”邓演达微微一笑，又开口道：“就是他们苏联造不出的战列舰不也在我们那里订购了吗？所以技术和质量你们觉得可以放心的。此外，我们南方的中华钢铁公司还肯接受银元券作为支付的货币。这个苏联肯定不会接受的吧？”
周恩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他们肯收银元券，那样我们倒是可以考虑把建设钢铁厂的生意给他们做。只是这个价格……”
“价格当然不便宜了。”邓演达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分钱一分货，便宜绝对是没有好货的。这次阎老西也花了八百万银元让中钢承建一个五万吨的钢铁厂，不过那个厂子只能生产铁轨和钢筋，做不了军工钢的，贵党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