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看着那学子,皱眉说道:“尔等虽是从灵州州试中脱颖而出的举人,但也不可因此而有所骄傲,心生松懈,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陈国学子何其之多,京师学子,更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更别说还有国子监的生员,便是你们灵州解元,参加京师州试,也未必能位列甲榜,省试乃是各州各府的学子相竞,你等更应该发奋苦学……”
崔长史一上来,先是一番说教,说的灵州诸学子纷纷低下头,灵州地方官员也是面上无光。
京师乃是陈国的都城,陈国的大部分年轻才俊,都聚集在京师,自然不是其他的州府能够相比的。
崔清身旁,一名官员看了看他,忽然问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崔长史家的公子,应该也是今年参加科举,却不知结果如何?”
“小儿不才。”崔清笑了笑,说道:“也不过是位列京师贡院甲榜第十九而已。”
在座的灵州官员和学子抬眼看了看他,这位崔长史的脸上哪有一点“不才”的样子,分明满满的都是骄傲和蔑视。
他刚才还说灵州学子比不上京师学子,便是灵州解元,参加京师的考试,连甲榜都进入不了,现在又说他的儿子位列京师贡院甲榜第十九,这岂不是说,他们灵州的学子加起来,都不如他儿子一个?
虽然心中郁郁,但所有人都选择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毕竟,崔长史的话虽然难听,但他说的却是事实,京师的教育资源,的确不是灵州能比的。
灵州一名州学学正却是忍不住,开口道:“唐解元省试第一场,所有题目全答全对,第二场的诗词,也是冠压群雄,得到了两位主考以及其余同考的赞扬,他的第三场策论,更是让三位协考同时拍手称妙,此等人杰,便是在京师,也必定能大放异彩……”
崔清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如此人才,在灵州自是稀少,但京师是什么地方,向来不缺人才,此次京师解元,是户部尚书亲点,连两位丞相都对他称赞不已,这才是真正的人杰……”
那学正张了张嘴,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户部尚书,再加上两位丞相,这三位的分量,要比灵州州试所有考官加起来,分量还要重得多。
钟明礼抬头看了看崔长史,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之色。
便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了脚步之声。
崔清立刻起身迎上前,走到门口处,躬身说道:“楚大人来了……”
楚刺史却是没有看他,扫视了人群一眼,说道:“此次灵州州试解元唐宁何在?”
唐宁抬眼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一丝讶色,从人群中走出来。
楚刺史看着他,问道:“你便是唐解元?”
唐宁点了点头:“正是。”
两道消瘦的身影从楚刺史身后走出,右边一位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喊道:“灵州州试解元,唐宁接旨!”
哗啦!
“接旨”二字一出,在场的官员愣了一瞬之后,身体纷纷一震,来不及起身的,也慌忙的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装,跪伏在地。
便是那崔清崔长史,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后,也立刻屈膝跪倒。
唐宁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岳父大人拉着跪了下来。
此时,那宦官尖利的声音,也已经传了出来。
“敕曰:灵州解元唐宁,学识广博,胸有经纶,献治水防疫之策,解万民于倒悬,为国分忧,深得朕心,故赏玉带一条,绢五十匹……钦此。”
……
唐宁虽然低着头,但也感受到了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他的身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恩浩荡
圣旨这东西,唐宁以前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见过,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会落在他的头上。
那宦官宣读完圣旨之后,便看着他,笑着说道:“唐解元,还不快快接旨,叩谢君恩。”
钟明礼在旁边碰了碰他,唐宁才回过神,起身接过圣旨,说道:“谢陛下……”
那宦官看了他一眼,也不计较他叩不叩的问题了,州试举人何其之多,陛下偏偏看中了这一位,足见他对于这位唐解元的重视,即便是他接旨的礼节不全,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唐宁接旨之后,跪在地上的众人才纷纷起身。
此刻,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又和刚才大有不同。
州试解元不算什么,每次科举都会产生几十个,但被当今天子亲自下旨赏赐的州试解元,这么多年来,可就只出了他一个。
这是何等的天恩?
就连楚刺史,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艳羡。
他在京师为官十余年,也没有受到过陛下的赏赐,更何况是只有天子宠臣才能得到的玉带?
这一条玉带,可不同于普通的财帛赏赐,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即便他日后无官无职,凭借这条玉带,也可以见官不礼,公堂赐坐……这是无论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站在他身旁的崔清舔了舔嘴唇,脸色红的厉害。
就在刚才,他还当着灵州地方官员的面说灵州无人,灵州学子不如京师,参加京师州试甚至上不了甲榜,转眼间就被陛下的这一道圣旨拍在了脸上。
这可是玉带啊,京师人杰地灵,但也从来没有学子被陛下赏赐玉带的先例,他只知这位灵州解元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却不知陛下对他竟然如此重视和厚爱……
这是京师的任何一位人才都没有的待遇,更别说他那位位列甲榜第十九的儿子。
崔清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楚刺史看着两位宦官,笑道:“两位公公远道而来,还请上座。”
那两名传旨宦官一路风尘,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其中一人看向唐宁,说道:“陛下对唐解元寄予厚望,望唐解元好好准备省试,可千万不要让陛下失望。”
唐宁微微拱手,说道:“自当尽力而为。”
今天晚上到底是楚刺史的洗尘宴,两位宦官宣读过圣旨之后,宴会的氛围便恢复了正常。
楚刺史几人簇拥着两人远去,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恭喜唐兄!”
“恭喜唐解元!”
“钟大人家有贤婿,下官真是羡慕……”
……
众人纷纷拱手称贺,钟明礼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微笑的看着众人。
他看了唐宁一眼,目中尽是满意。
他的这位贤婿,无论在任何场合,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楚刺史邀请唐宁过去一起坐,被他婉言拒绝了,一是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说的,坐过去反而尴尬,二是这圣旨来的淬不及防,出乎他的意料,难道张昊他们科举改制的建议真的被采纳了?
被皇帝记挂上,他并没有欣喜若狂,心中反而升起了一丝警惕。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常言又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总之,帝王无情,遇到皇帝和老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五十匹绢,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刚好送给小如,她铺子里用得着,这可是皇帝赏赐的,拿出来卖,价格翻一倍两倍的不过分吧?
至于这条白玉腰带,虽然重了点不实用,但到底是皇帝赏的,意义不凡,想来也应该能震慑住很多宵小,让某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并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不能卖。
岳父大人晚上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被两名捕快扶回去,自然是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训斥完了,岳母大人才将他扶回房,亲自为他准备醒酒汤。
她还打算在钟府清理出一间房间来,专门用来放置圣旨,这东西是稀罕货,当年岳父大人的委任,走的不过是吏部,皇帝封赏的圣旨,就连他也没有见过。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好好宣扬一番,唐宁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打开院门,看到府上的丫鬟聚集在门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晴儿和他最熟,壮着胆子走上前,问道:“姑爷,圣旨长什么样子啊?”
唐宁走回屋内,将那圣旨取出来,递给她,说道:“拿去看吧。”
晴儿却没有胆子接,探过头看了一眼,然后立刻道:“姑爷赶快收起来吧!”
不止晴儿她们,唐夭夭对于圣旨也很感兴趣,不过,当她从唐宁的手中接过圣旨,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之后,就撇了撇嘴,说道:“也就是一块布而已,就是字写得好看了点……”
普通百姓总是对皇家的东西抱有极大的好奇,但其实圣旨也只不过是皇帝用的一块布而已,皇帝也是人,也要吃饭睡觉,这一点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贵妃皇后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肚子胀气了,也要放屁。
不过,短时间内,唐宁应该担心的不是皇帝的妃子放不放屁的问题,是他自己。
这一趟京师之行,他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了,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他都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但京师不比灵州,唐夭夭和彭琛不能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彭琛倒是可以,毕竟捕快只是临时工,不在编制内,可这次去往京师,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仅凭一个彭琛,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可以免除他大部分后顾之忧的后盾。
如今已经进入十一月下旬,省试日期三月初九,最迟元宵一过,他就要动身前往京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从三叔铺子旁路过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的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随着他的走动,晃来晃去,应该是空的。
他拽住了街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目光死死的盯着他,沉声道:“我看你印堂发黑,血气冲顶,这是大凶之兆,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老夫这里有一避祸之法,只要一两银子……”
“滚!”
那男子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将他踹出去老远,老乞丐拍了拍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不信就不信,打人干什么……”
灵州城内,街道上的算命先生不少,但人家要么是一身干净的青衣,要么是一身道袍,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看上去就像是那么回事,像他这种衣衫褴褛,满身酸臭的乞丐,只是站出来,“骗子”两个字就写在脸上了。
“哎呦!”
唐宁心中这样想着,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道痛呼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那男子趴在地上,额头破了一块,指着大街上一个推车的小贩,大怒道:“走路不长眼啊!”
小贩也不甘示弱,单手叉腰,骂道:“说谁不长眼呢,我好好推着车,你就直直撞过来了……”
“要不是这地上有个坑……”
“我不管,我这货都摔了,你得赔!”
……
两人在街道上吵了起来,唐宁怔了怔,目光望向那老乞丐,老乞丐的目光也望向他。
他吞了口唾沫,说道:“年轻人,我观你印堂……”
“给,拿去买酒!”
唐宁随手扔出一块碎银子,老乞丐是不是武林高手还不知道,乌鸦嘴却是已经练到极其高深的境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街头论酒
“年轻人,你真是个好人。”老乞丐接过那颗碎银子,看着唐宁,认真说道:“好人有好报,神仙会保佑你的。”
说罢就攥紧了那颗碎银,像是担心唐宁反悔一般,立刻转身离去,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处酒肆。
唐宁摇了摇头,坐在三叔的铺子前,让俏儿帮他拿了一碗酸奶,拿起勺子的时候,看到郑屠户的女儿囡囡正站在他的身旁,眼巴巴的看着他。
唐宁看了看她,问道:“想吃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旁边铺子的郑屠户。
唐宁将那碗酸奶递给她,说道:“吃吧。”
“谢谢哥哥。”小姑娘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唐宁重新拿了一碗酸奶,转头看向郑屠户,随口问道:“前辈,那新刀还好用吗?”
“好用好用。”郑屠户看了看他,笑道:“我就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千万不要叫我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