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笑了笑,说道:“凌大人不用客气。”
刚才一直没有机会,此时才找到空隙,凌一鸿站起身,看着唐宁,微微躬身,说道:“凌一鸿见过师叔。”
“师叔?”
王博呆立当场,钟明礼一脸的愕然,包括楚国使臣,皆是面露震惊之色。
虽然方鸿知道,孙神医曾经说过,唐宁是他的师弟,但太医丞凌一鸿当众称呼他为师叔,还是让他有些难以相信。
不说两人的身份差距,单说年龄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
唐宁早就看到凌一鸿了,之所以没有打招呼,就是怕他表现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得不说,这位师侄,也还真是尊师重道……
唐宁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客气,坐吧。”
见凌一鸿真的坐下了,钟明礼看了一眼唐宁,连太医丞都是他的师侄,真不知道他除了那一身本事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他的。
唐宁见王博等人的目光还望着他,解释道:“我和凌大人的师父,有些渊源。”
王博看了看两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凌一鸿的师父是谁,那是鼎鼎大名的孙神医,药王孙思邈的后代,孙家传承了这么久,早已成为了医道的顶梁柱。
孙神医的徒弟遍布天下,其中名医无数,在太医院供职的,便有数位之多,唐宁一下子成为了这些人的师叔,背后便多了一股庞大无比的力量,偏偏是他还如此的年轻……
席位上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唐宁有些受不了,觉得吃到嘴里的菜都没什么味道了,找了一个理由离席,回到自己的位置。
方小胖一脸伤心绝望的坐在位置上,她已经一口都吃不下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吃。
唐宁不忍心看着她这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要不,你闭上眼睛吧?”
方小胖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徐清扬拿起筷子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看着唐宁,问道:“唐兄真的是凌大人的师叔?”
随着徐清扬的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
两桌本就相邻,刚才唐宁和那些官员的对话,他们听的十分清楚。
唐宁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不管此话说起来有多长,他的话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这件事情是真的。
唐解元是灵州巡考,太医丞凌一鸿的师叔。
这比唐宁考中州试解元带给他们的震撼还要大。
为了保证科举的公平,考生和考官是要避嫌的,若考生与哪位考官存在亲属或是师生关系,则要刻意避开,错开一届,或是去其他贡院参考,以示公正。
如果考官是考生的师侄,需不需要避开,没人知道,因为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徐清扬觉得他的脑袋有些乱,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唐兄,总是能带给他们不一样的震撼。
鹿鸣宴上没有秘密,无论是刚才与楚国使臣的争锋,还是最前方一桌的谈话,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必会口口相传,直至传到每一位考生的耳朵里。
唐解元以一己之力,力敌楚国使臣,挽回了灵州学子的面子,挽回了陈国的面子。
不管他们之前怎么的讨厌他,却也不得不承他这个请。
没有人会生出和他比较的心思,他注定与众不同,无论是学识,还是处事,让人又敬、又恨、又怕。
还有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太医丞凌一鸿居然是他的师侄,这在他们看起来不可思议,反过来才正常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这位从州试第一场开始扬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唐解元,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迹,也一次又一次的改变了他们对他的认知。
这次的鹿鸣宴,也并不如唐宁之前所想的那样。
灵州的举子对他虽然不算热情,但态度也没有差到那里去,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一场鸿门宴。
接下来的宴会便没有什么波折了,鹿鸣宴按照流程走完,方鸿带着方小胖回去,唐宁与徐清扬等人告别,和岳父大人一起回去。
一路之上,自然少不了解释凌一鸿的事情。
还是按照老规矩,遇到解释不通的事情,就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深夜。
灵州驿馆,几位楚国使臣,刚刚从鹿鸣宴上回来。
那位中年使臣踏入某处院落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
小李大人看着他,问道:“可惜什么?”
“早在州试第三场审阅考卷之时,水部郎中张昊便无意中透露出来,唐解元的那道治水之策,能为陈国节省至少五十万两白银。”那中年使臣摇了摇头,无比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的人无法看到那张考卷,若不是深受水患困扰,每年耗资严重,我楚国国力早已超过陈国,这一份考卷,对我们而言,价值远超白银百万!”
小李大人思忖了片刻,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无妨,我们这次在灵州多停留些时日,来日方长……”
第八十五章 福倚祸伏
鹿鸣宴之后,州试便算是彻底结束。
灵州及临近两州新晋的两百四十名举子,都要在明年的三月份,参加省试。
虽说时间尚早,但大部分的学子,这几日便会收拾行囊,赶往京城。
唐宁并不着急,三月九号省试开始,他二月再出发也不迟,灵州距离京城不是那么的远,半个月的时间足以,保险起见,再留出半个月,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毕竟他和大部分的考生都不一样,虽然省试的难度要远远大于州试,但题目类型却不会变,这样一来,他前两场的问题不大,唯一存在问题的,就是第三场的策论。
就算是策论要改制,也不会那么快,省试的时候,他就不能再像州试这样撞运气了,所以,在接下来这近半年的时间里,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将文章尽量写的漂亮一点。
岳父大人特意叮嘱过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问他,唐宁想了想,还是觉得让钟意教他写文章比较好。
毕竟钟意是灵州第一才女,不仅诗写得好,文章也能写的花团锦簇,而岳父大人,他连州试都考了三次……
昨天晚上从鹿鸣宴上回来,又去钟意房中坐了一会儿。
那时候两人便已经约定好,唐宁每天写一篇策论,钟意会帮他批阅,纠正文法,几个月的时间,纵使他还是写不出来如她一般的锦绣文章,但也不至于会被人骂作狗屁不通。
唐夭夭过来找钟意的时候,对他的勤奋非常诧异,问道:“你这次真打算考状元了?”
唐宁点了点头。
唐夭夭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不想参加科举的。”
“那个时候我的脑袋不是被你砸了吗?”唐宁看着她,解释道:“读书人不想着中状元,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之后,思忖片刻,又看着钟意问道:“你那天说的话算不算数?”
钟意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唐宁终于放心了,继续提笔开始书写,不想中状元的读书人都是咸鱼,咸鱼是得不到幸福的。
为了他的终身幸福,他今天要写十篇,写不完不睡觉。
唐夭夭和钟意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话了?”
“没什么……”钟意摇了摇头,岔开话题道:“上次我写给清姑娘的那封信,你送去了吗?”
“我爹早就托商铺的管事送去了。”唐夭夭拍了拍胸脯,说道:“放心吧,再过几天,你就能收到回信了。”
钟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麻烦唐伯父了。”
“没什么麻烦的。”唐夭夭摇了摇头,说道:“反正他们经常要从灵州跑到京城,顺便带一封信而已,没什么的。”
钟意握着她的手,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告诉我你对他说什么话了?”唐夭夭一脸八卦的看着她,说道:“他不可能忽然想到要考状元,这件事情一定和你有什么关系!”
钟意想了想,终于做了决定,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唐夭夭美目睁大,看着她,难以置信道:“你,你疯了,这怎么可以……”
钟意看着她不说话。
唐夭夭捂着脸,叹了口气,随后便恨恨道:“便宜他了!”
“好了……”钟意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小如的铺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
……
一大早起来就动力十足,唐宁本来想一口气写十篇策论的,可才写了两篇就被打断了。
打断他的是岳父大人。
还有昨天见过的水部郎中张昊。
昨天晚上他们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后来又不了了之,没想到今天竟是直接追到家里来了。
张昊落座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唐解元,有关治理水患和提速航运一事,本官还有些问题,想和唐解元探讨探讨。”
唐宁拱了拱手,客气道:“张大人但说无妨。”
张昊清了清嗓子,说道:“唐解元在策论中提到的,关于荆江江段……”
……
策论的字数有限,唐宁不可能将每一点都展开来写,举的例子也是简明扼要,今日则可以展开详细来说。
当然,他不是水利专业的,能提出意见,讲明原理,不可能深入根源。
不过对于两人的讨论来说,这些已经够了,现代一些治水的理念,在古人听来,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但也不至于是天方夜谭,张昊一会儿愁眉紧锁,一会儿恍然大悟,一会儿抓下来几根头发,一会儿又拍着大腿叫好……
他一边听,一边提笔记录,等到一张纸全都被他写满之时,才放下笔,看着唐宁,兴奋道:“原以为唐解元一道策论,能为国库省下至少五十万两白银,如今看来,远不止此!”
他抓着唐宁的胳膊,高兴道:“本官此次回去,一定会当着陛下的面,禀明唐解元的功劳,若是唐解元他日高中,不妨考虑考虑我水部,水部就缺唐解元这样的人才……”
“咳!”钟明礼轻咳一声,打断了张昊的激情。
张昊看了钟明礼一眼,再看看唐宁,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眼前之人,是灵州的州试解元,是灵州和陈国十余年来的第一人,这样的人,必定会在省试上大放光彩,成不了状元,也能位列一甲。
而工部在六部中的位置极为靠后,比不得户部的油水丰厚,也比不得吏部手握大权,就连最没用的礼部都比他们的地位强上一些,水部作为工部之中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部门,位列前两甲的进士,有谁愿意去一个没有前途的清水衙门?
张昊收拾心情,躬身道:“本官代所有受灾百姓,谢过唐解元。”
唐宁连忙道:“这都是应该的,张大人不必如此……”
他早就听说张昊为人耿直,脾气暴躁,今日一见,却是没有感受到这些,在他身上,不仅没有这些,也没有丝毫的圆滑世故,有的只是谦虚请教的赤诚之心。
张昊离去的时候,钟明礼看着他说道:“宋大人忽有公务,一早就离开了灵州,不然今天应是会一起过来的。”
唐宁点了点头,宋千管的不是灵州一州,而是京东一路,近十个州,不可能长时间的逗留灵州。
而除他之外,方鸿,张昊、凌一鸿等考官,大概也会在这两日启程回京。
灵州州试,到此彻底的落下帷幕。
“官场如战场,多结交几个朋友,总好过多几个敌人。”钟明礼看了看他,说道:“张大人虽然脾气耿直,但却是可结交之人;你对方大人有恩,方大人感激于你,你自己也要自持,不可挟恩自重;还有凌大人,你虽是他的师叔,但他也是太医丞,以后若还能遇到,在外人面前,须得留他面子……”
唐宁点了点头,岳父大人又开启了唠叨模式,但他的唠叨,多是肺腑和经验之谈,少有废话。
钟明礼看着唐宁走出府门,收回目光,望向远处。
人都知道灵州州试诸多考官今日便要启程回京,却鲜有人知,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份考卷。
这一张单薄的考卷,到底是溅不起几朵水花的碎石,还是能掀起惊天巨浪的陨星,暂时还是未知。
钟明礼面上的表情有些欣慰,更多的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