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尊老爱幼的问题,儒家讲究“天地君亲师”,天地无须多言,高高在上,高于一切,而师长的地位,仅仅排在君王和父母之下。
生在这个时代,应该有敬天法地、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正确价值观,不敬天地,不忠君王,不孝父母,离经叛道,欺师灭祖……这样的人,是要被万民所唾弃的。
陈皇地位够高吧,在陈国,除了老天,按理说没有人比他的地位更高了,但当张大学士用拐杖敲他的脑袋时,他可以命令禁卫将其拿下,却不能亲自还手。
先生惩戒学生,是天经地义,学生殴打师长,就是欺师灭祖,是大逆不道。
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端王做了连陈皇都不敢做的事情,唐宁从心底对他由衷的佩服。
张大学士面色苍白无血,看着陈皇,一躬到底,颤声道:“陛下,老臣有负陛下所托,请恕老臣无能……”
“大学士,朕代这逆子给你陪个不是……”陈皇踹了端王一脚,说道:“逆子,还不快给大学士道歉!”
廷杖还在落下,端王凄厉道:“大学士,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张大学士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是老臣身子骨弱,陛下,让他们停了吧,因为老臣让殿下受苦,是折煞老臣了……”
“那是他活该!”陈皇看了端王一眼,挥手道:“把他带下去!”
端王被两名禁卫抬走了,唐宁注意到,陈皇身后站着的起居郎拿着笔,在手中的册子上写着什么。
他凑近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
“定元三年,十月初三,端王赵铭殴其师,帝杖之。”
起居郎这个官职,既不参与朝政,也不干预内廷,唯一的职责就是记录皇帝的言行,不管大事小情,善行劣迹,统统记录在案,以备后人修史之用。
起居郎的小本本上,记载着陈皇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也或许记载了他宠幸了哪位妃子,宠幸到什么时辰,宠幸了几次,每次用时多久……
唐宁没看过起居注,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有可能陈皇也不知道,按照规矩,起居注上的内容,皇帝是不能查看和修改的。
因为这上面的内容要留给后人,搞不好要遗臭万年,所以皇帝其实很怕起居郎在这上面写什么不好的话,遇到开明的君主还好,要是遇到昏庸暴虐的,这个职位隔三岔五就得换个人。
见一旁有人偷窥,起居郎急忙将那册子合上,警惕的站在一边。
唐宁撇了撇嘴,他只不过出于对新事物的好奇而已,对陈皇昨夜临幸淑妃到寅时这种事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打完了端王,张大学士被特批回家养伤,也就是说,润王暂时不用上课了。
得知此消息的润王,搀扶张大学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处理了这件事情,唐宁才和陈皇来到御书房。
陈皇这次召见他,是为了税改的事情,陈国的税制繁琐,五花八门,征收起来极为不易,也最容易被人在其中做手脚。
陈国税制自立国以来,修改过数次,但都是细节上的修补,大的脉络上,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历史遗留问题。
朝廷已经意识到,这种税法不仅征收起来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官员乡绅也很容易动手脚。
唐宁要做的,其实就是取消那些不合规矩的税种,将剩下的一部分合并成一项大税,这样一来,百姓们要交的税项变少了,朝廷征税也变的容易多了,数额也会变多,可谓是三全其美,唯独损害了从中牟利的那些乡绅权贵的利益。
这又是一个得罪人的事情,但这次不是唐宁一个人得罪。
陈皇让他和怀王共同负责此事,细则他们两个人自己商量,他只要结果。
陈皇吩咐完之后,看向唐宁,问道:“这件事情你有想法了吗?”
唐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陈皇瞪了他一眼,说道:“没有还不快回去想,在朕面前晃什么晃……”
……
陈皇这个人,对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谓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典范。
心中默认了他的这个人设,又时刻提醒他女儿在自己手里,唐宁也就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他即将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一道身影在前方缓缓而行。
皇宫的大门不是敞开的,进了宫门之后,两边是狭窄的通道,这是为了防止叛军从外面攻进来所修建的,若是有反贼打进皇宫,第一时间就会成为禁军的活靶子。
张大学士走在墙边,前方有几名宫女低头匆匆走路。
在宫里,寻常的宫女宦官走路大都是低着头的,这深宫之中,不亚于龙潭虎穴,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过上几日,她们就会在宫里的某口枯井或是水塘里被人发现。
张大学士走路缓慢,脚步很轻,几人似是没有注意到,低头急匆匆的前行,为首的一人冷不防撞到张大学士,跌倒在地,脸色立刻就白了,跪在地上,磕头道:“对不起,是奴婢不小心,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那宫女被撞到在地,张大学士的身体却只是晃了晃就站稳,他摇了摇头,说道:“老夫没事,你起来吧。”
那宫女急忙爬起来,对着张大学士躬了几躬,就匆匆离去。
唐宁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一丝异色。
张大学士虽然年迈,但显然是经常锻炼,下盘异常的稳,刚才的哪一撞,哪怕是普通人,至少也要退后两步,他却只是身体晃了晃,如此硬朗的身体,丝毫不像他刚才自称的“身子骨弱”。
奇怪的是,那名宫女急匆匆的一撞,都没有撞倒他,却被端王单手轻推,便撞到墙上,磕破了脑袋……
“姜还是老的辣啊……”
唐宁轻叹口气,他早该知道,活到这个年纪,还能在朝堂上稳如泰山的,即便是被人称作是清流,又岂会是善类?
第七百七十三章 轮到你了
一日功夫,端王殴打张大学士的消息,就在京师不胫而走。
张大学士桃李满天下,在京地位十分尊崇的权贵,少时受过他的教导,寒门出身的官员,在科举之前,不少都投过他的卷。
他不仅是陈皇的先生,端王的先生,也是京中许多大人物的先生。
端王殴打先生,本就是让众人唾弃的事情,殴打的还是这样的泰斗,更是捅了马蜂窝。
一时间,京中官员联名上奏,学子文人义愤填膺,要求陛下严惩不贷。
这也是陈皇昨日对端王下那么重手的原因,殴打授业恩师,这件事情怎么洗都洗不白,也根本洗不了。
端王为了平息这件事情,备上了厚礼,在屁股被打烂的情况下,被人搀扶着登门赔罪。
这虽然使得事态稍有平息,但还是无法挽回他所犯下的过错。
一个无才的皇帝,在朝中能臣志士的帮助下,可以成为合格的守成之君。
一个欺师灭祖的无德皇帝,只能祸乱百姓,为祸朝纲,从这方面来看,端王连康王都不如。
端王在不断刷新底线的同时,也丧失了朝臣百姓对他的耐心,经此一事,民间已有废端王亲王位的声音传出。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三位皇子之中,怀王最有能力,品行也最好,要是天子能传位给怀王,岂不比端王康王之流好上太多太多?
当然,百姓的这种想法,在真正的上位者看来,是不切实际的。
皇位花落谁家,虽然只是由陛下一人决定,但也不能随便传给谁。
康王和端王有身份有背景,分别代表了京中一部分人的利益,怀王母妃出身民间,他背后无权无势,手中掌握的权力,也都是陛下给的,陛下什么时候收回,他便一无所有了。
皇位的交接,其实也是一种利益的转移或是交换,那些身处上层的大人物,为了自身的利益,怎么可能让怀王上位?
背后没有庞大的利益团体,即便是陈皇,都不会考虑将皇位传给他,这条无形的规矩,自古以来都没有变化过。
若是怀王这些年结交权贵高官,将他们和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或许还有和康王端王一较高下的资格,但仔细想想,怀王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安安稳稳的走到今日,或许早就被康王端王联手除掉了。
这个皇位,怀王不争得不到,争也得不到,除了造反,别无他选。
连尚未长大成人的润王,都比他更有可能。
如今的陛下,在考虑太子一事时,其实面临着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康王作为长子,心灰意冷,拒不接受亲王位,自己放弃了皇位争夺。
怀王身份低微,这辈子最多是一个亲王,不在人选之列。
端王无才无德,传位给他,陛下数十年打理好的江山,可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会葬送,到时候,陛下可能会气的从皇陵中跳出来。
就算他自己不跳,也不能保证草原或者西域的侵略者不挖。
仔细想想,若是陛下的身体康健,还能多活几年,到时候将皇位传给润王,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润王的母妃出自方家,这是京中一等一的大族,裙带无数,论身份比怀王高贵,论头脑比康王聪明,论孝心……京中谁不知道润王年纪不大,孝心可嘉?
张大学士不止一次的夸赞润王聪慧好学,他每日给陛下亲手煲汤的事情,报纸上也经常报道。
细想之下,十四岁的润王,已经不算小了,以陛下的身体状况,再活五年不是问题,到那时候,传位给润王岂不是正好合适。
三王、二王夺嫡之时,所有人都不会考虑到润王的存在,然而如今康王放弃,端王扶不起,躲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润王,终于开始走到人前。
……
皇宫,御书房。
赵圆眨了眨眼睛,看着陈皇,问道:“父皇,好喝吗?”
陈皇看了看他,心中因为端王而生出的阴云逐渐散去,笑道:“好喝,圆儿煲的汤,比御厨做的还好好喝。”
“那我能出宫给大学士送一碗吗?”赵圆道:“大学士受伤了,喝汤对身体好。”
陈皇将他揽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说道:“圆儿孝心可嘉,朕一会儿让人出宫给张家送一份,你就不用亲自出宫了。”
“那好吧。”赵圆点了点头,有些失望道:“父皇慢慢喝,我去读书了。”
“不急,再陪一陪父皇。”陈皇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手时才发现,润王坐在他的腿上,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些了。
“父皇老了……”他叹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欣慰道:“圆儿也快要长大了。”
魏间笑眯眯的看着润王,说道:“奴才还记得,润王殿下小时候在地上爬来爬去,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再过两年,就真的长大成人了。”
“是啊,朕的圆儿,也快要长大成人了……”魏间的话令陈皇陷入了沉思,目中隐现光芒,某一刻,看向润王,问道:“圆儿有没有想过,以后有一天,坐到父皇的位置?”
赵圆疑惑道:“我坐了父皇的位置,父皇坐哪里?”
陈皇道:“父皇累了,想要歇歇了,但是在父皇歇下来之前,要找一个能帮父皇的人,圆儿愿意帮父皇吗?”
赵圆不假思索道:“愿意。”
陈皇道:“可是那会很累。”
赵圆依旧没有犹豫道:“只要能帮父皇,再累我也愿意。”
陈皇笑问道:“如果以后不能出宫找王家妹妹张家姐姐玩呢?”
赵圆眉头皱起来,想了想,问道:“那我能不能把他们接进宫里?”
陈皇看着他,说道:“只要你想。”
“接不接她们不重要……”赵圆擦了擦口水,嘿嘿一笑,说道:“主要是能帮到父皇……”
……
张府。
张大学士在京弟子无数,这几日他受了伤,张家每日探望的宾客不绝,门庭若市。
一辆马车在张家门前缓缓停下,两位正准备进去的官员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立刻躬身道:“见过王相。”
王相微微点头,便缓步向张府走去。
王相和张大学士虽然是政敌,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张大学士受伤,他来探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房间之内,众人见王相进来,行礼之后,就纷纷退了出去。
王相和张大学士一说话就剑拔弩张,一会儿他们两个要是吵起来,他们帮谁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