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而入,陈皇站在殿中,背对着他,缓缓道:“把门关上。”
端王有些忐忑的关上房门,上前两步,问道:“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陈皇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跪下。”
端王怔了怔,张了张嘴:“父皇……”
陈皇冷声说了一句:“跪下!”
端王不敢再问,屈膝跪地。
陈皇指了指殿内的一块白布,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端王目光望过去,茫然道:“儿臣不知。”
陈皇冷声道:“这是户部右侍郎韩明。”
端王先是一怔,随后便面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强行使自己恢复镇定。
陈皇看着他,问道:“韩明身为户部右侍郎,这几年间,贪污了国家数百万两税银,此事你怎么看?”
“儿臣,儿臣……”端王额头上渗出细汗,小声道:“儿臣以为,韩明行此大罪,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砰!
陈皇一脚踹在端王肩头,用力之重,使得他在地上直接横移尺许。
“死有余辜?”陈皇眼中浮现出血丝,压低声音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早已笼络了韩明;你以为朕不知道,他贪污的银子,最后全都进了你的口袋;你以为朕不知道,此案的罪魁祸首是谁吗!”
陈皇喘着气说了几句,使得端王面色大变,跪伏在地,高声道:“父皇明鉴,此案与儿臣无关,此案与儿臣无关啊!”
陈皇深吸了口气,说道:“韩明是何等的良臣,国库是什么地方,你让良臣变奸臣,你敢向国库伸手……你好大的胆子啊!”
端王面色瞬间苍白无血,惊慌道:“父皇,父皇,不是儿臣,这不是儿臣……”
陈皇转头看着魏间,说道:“拿刑杖来。”
……
户部侍郎韩明,贪污国库巨额白银,畏罪自杀,关于此案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如同一颗巨石,使得本就不太平静的京师湖面,再次掀起了滔天波澜。
这是近几年来,朝中最大的贪腐案,震惊朝野民间,在短短一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师。
韩明畏罪自杀,此案却并未结束。
朝廷彻查之下,此案涉及的同党也都无所遁形,户部一名主事,两位郎中,包括博州三州地方官员,全都落网。
敢向国库伸手,他们的结果比韩明好不了多少,只是让无数人诧异的是,韩明畏罪自杀之后,端王莫名其妙的被陛下禁足了三个月,据小道消息传言,端王被陛下在崇明殿中殴打至昏迷,当日是被宦官们抬出去的。
小道消息还称,户部侍郎韩明之所以会被查出贪污,正是因为当时任户部主事的唐宁,在清查户部账目的时候,提出了一种查账之法,可以轻易的辨别账目是否作假,而户部左侍郎方哲,利用此法,查出了右侍郎韩明贪污税银的事实,才有了这件轰动京师的大案。
唐宁入户部不过一月,就亲手拉下来一位户部右侍郎,使得京师各大官衙人心惶惶,在他的履历之上,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韩明的落网,虽然京中人人拍手称快,但翰林院修撰,兼任户部主事的唐宁,也有了一个扫把星的称号。
官场复杂,朝中的诸多官员,有谁敢说自己屁股底下干干净净,又有谁经得起严查?
现在是户部主事的唐宁,没几个月,就会变成刑部主事,吏部主事,到那时候,就不知道倒霉的是刑部侍郎,还是吏部尚书了。
“扫把星?”
唐宁舒服的坐在院子里,小小将从南方走水路运过来的葡萄送到他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他睁开眼睛,面露不满。
户部侍郎的事情,是韩侍郎罪有应得,凭什么说自己是扫把星,就算没有他,方哲也不会留韩明继续在户部,他只不过是在这其中做了一点儿微小的工作而已。
萧珏从外面走进来,吃了一颗葡萄,唐宁见他一身甲胄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萧珏将葡萄连皮咽下去,说道:“奉陛下之命,送韩明的妻女家人出京。”
这件案子的处罚结果,其实有些出乎唐宁的预料。
韩明所犯的罪,是夷族的大罪,但他畏罪自杀之后,陈皇却赦免了他的家人,这已经算的上是法外开恩了。
“真是想不到,韩明居然会贪污税银。”萧珏一脸的惋惜,说道:“我小时候,我爹就经常给我讲韩明的事迹,他铁面无私,不畏强权,不惧生死,是当朝第一谏官,以一己之力,斗垮了奸相集团,是朝廷的脊梁……可谁能想到,朝廷的脊梁,也有弯下去的时候。”
人都是会变的,各种原因都会导致这种改变,沧海都会变桑田,就连萧珏都能变成真男人,良臣自然也有可能变成奸臣。
想起那位馒头咸菜的韩侍郎,唐宁心中还是会有些哀叹,韩明被抄家之时,只在他家中发现了银钱六十余两,一介清流为了端王沦落至此,可悲可叹……
唐家。
唐琦和唐璟还在谈论户部侍郎韩明畏罪自杀一事,即便是唐璟,都对此事表示出了足够的震惊。
而在唐府某座书房之中,气氛却极为沉闷。
“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端王至少要休养数月,才能完全康复。”唐琦声音低沉,说道:“这件事情,怕是没有瞒过陛下,失去了韩明不要紧,怕就怕经此一事,陛下对端王彻底失望……”
唐淮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再这样下去,康王便会彻底的压过端王了。”
唐琦眉梢一挑,问道:“如此一来,我们多年的筹谋,不就全都打了水漂?”
“陛下正当壮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唐淮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端王会犯错,康王也会犯错,康王此刻能压端王一头,不代表永远能压端王一头……”
唐琦想了想,问道:“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怎么做?”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唐淮眼睛微眯,说道:“我们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们犯错就好。”
“若是他们不犯错呢?”
“那就给他们创造机会犯错……”
第三百零二章 互相推诿
户部侍郎的案子爆发的突然,收尾的也很快,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着手调查韩明了。
有细心之人,从时间上推算,从京师派遣密谍前往博州三州调查,再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日子,正好是户部清算完账目的那几天。
如此一来,小道消息便不能再称为小道消息,刚到户部没多久的新任主事唐宁,的确是清查此次贪腐案的源头。
此案涉及之广,近年少见,明面上的牵扯便已经使得朝堂稍有动荡,一些没有浮于明面上的消息,更是细思极恐。
在韩明案发的同时,陛下莫名其妙的训斥了端王,说是训斥,程度却犹在训斥之上。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惩罚端王,打断了一根刑杖,而后端王受到的,也不仅仅是禁足三个月的惩罚。
据说,端王府的府库,被禁军搬空了大半,这些钱财的流向暂且不明,但联系到韩明案,以及陛下所下的重手,这其中的内情,怕是已经很明显了。
近些时日以来,端王在朝堂上的表现本就略逊与康王,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再想逆转局势,可就千难万难,甚至有不少人心中已然认定,康王端王双王之争,大局已定。
端王府大门紧闭,三个月内,正门不开,府内冷落凄清,康王府,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康王看着殿内舞女的舞蹈,长松口气,说道:“原来那韩明竟然是赵铭的人,好险,好险啊!”
身边有人恭维道:“殿下得老天眷顾,遇事自然逢凶化吉。”
“这一次靠的倒不是老天。”康王饮了杯酒,说道:“幸亏唐宁没有将那礼物送去,要不然,本王怕是也比赵铭好不了多少。”
那人想了想,说道:“殿下,既然那唐宁早就知道韩明有问题,他为何不早些告诉殿下?”
康王身旁的一名中年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乃朝中机要,若是他能够随便向殿下透露,陛下会怎么想?”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是属下失言,属下失言……”
“有道理。”康王细想一番,点头道:“此事牵扯太广,若是稍有泄露,父皇一定会严查,到时候本王也不好交代,况且,这次是赵铭自己作死,本王知与不知,对本王都是一件大好事……”
他略一思忖,然后看向身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徐先生,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中年男子说道:“经次一事,端王已在朝堂上彻底失势,殿下只要不出错,端王就没有机会,更何况,我们不做,也有人会替我们做,唐大人如今在六部行走,他的本事殿下再也清楚不过,以他和唐家的仇怨,会放过唐家和端王在六部那些人?”
康王想了想,一拍大腿,笑道:“先生言之有理……”
……
时间已经进入冬月,虽然还没有落雪,但天气已经有些森寒。
天然居的小院中,光秃秃的树上偶有几片残叶随风摇摆,气氛显得有些萧索。
苏媚坐在院内的秋千上,随着秋千上上下摆动,时而露出一小段光洁的足踝,周身荡起的微风,略带香气,冲淡了院内萧瑟的冬意。
她荡着秋千,目光望向唐宁,问道:“你打定主意要助康王夺嫡了?”
连作为枕边人的苏媚都这么觉得,唐宁觉得很冤枉。
他和康王的关系,类似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关系。
以前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其实并没有帮上康王多么大的忙。
而这一次的事情,是方哲挑起来的,最后得利的也是他,韩明身死,户部除了尚书之外,便是他最大,唐宁敢肯定,在新的户部侍郎到任之前,整个户部,都会被他牢牢的抓在手里。
康王也是得利者,他什么都没做,获利却最大,端王这一次触及了陈皇的底线,多半是废了,康王人在家中坐,皇位天上来,总是遇到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而唐宁自己,经过了这件事情,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扫把星的称号倒是得到了一个。
唐宁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康王如何?”
苏媚的秋千越荡越低,说道:“你先帮我推一下秋千。”
唐宁走到她身后,让她重新荡起来,苏媚晃动着小腿,说道:“康王此人,没有什么大才,十分平庸,但他的运气很好,你和唐家作对,和端王作对,最终得益的都是他……”
苏媚对康王的评价,唐宁同意的不能再同意,康王不仅平庸,还吝啬,平庸倒也罢了,身边有能臣辅佐,也不会出什么大错,而吝啬的人,格局不够,一般成不了什么大事。
韩明倒了,端王差不多也废了,康王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东宫,可他到现在也没有表示出哪怕是一丢丢的谢意,由此可见一斑。
唐宁看着她,忽然问道:“你说韩明为什么会倒向端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苏媚瞥了他一眼,说道:“当年韩明一人面对整个奸相集团的时候,唐家和唐惠妃在暗中出了不少力,要不然,就凭他一个监察御史,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唐宁诧异道:“还有此事?”
苏媚从秋千上跳下来,说道:“唐家靠着那次机会,一举成为朝中霸主,这十余年来,又苦心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唐家,韩家明面上是奸相倒台的罪魁祸首,奸相虽然倒台了,但残余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你以为,韩家这些年来,凭什么能安安稳稳的在京师生活?”
唐宁想了想,又问道:“他连死都不怕,会因为这个屈从端王?”
“人总是会变的。”苏媚看着他,说道:“尤其是你们男人,朝三暮四,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还少了……你现在愿意陪我睡,你能保证十年后还能陪我睡吗?”
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也能被她跑偏到这里,唐宁想了想,十年后,端王可能已经彻底倒台了,唐家也已经彻底倒台了,他们一家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他也不用每次都偷偷摸摸的来这里,到了那个时候,好像也没有经常来这里的理由了……
唐宁看着她,老实地说道:“不能保证。”
“好你个没良心的……”苏媚伸手拽着他的耳朵,怒道:“老娘这辈子就赖上你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赖着你……”
……
御书房。
陛下这两日心情不佳,殿内侍奉的宦官宫女都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走路更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便是殿内被召集而来的朝臣,也都屏息凝神,不敢反驳任何一句。
钱硕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如今户部右侍郎之位空缺……”
陈皇挥了挥手,说道:“朕暂时还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右侍郎之位,暂且空着吧。”
钱硕点头称是。
陈皇的目光再次望向下方,说道:“唐宁在户部已有一个多月,他接下来去各部的顺序,你们商量商量。”
下方的不少人闻言,眉头皆是一跳。
礼部尚书唐淮低头垂手,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