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真的那么一心求死？”孙杭疑惑道。
奇美拉十七号对于人类世界的威胁的确很大，但如果它可以一直待在这“一方净土”里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可能一直都将意识停留在这里。”奇美拉十七号叹息道，“这里是一处被封存的记忆，但它是会被消耗掉的……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这里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吗？”
孙杭这才猛然发现，远处海岸边原本棱角分明的岩石，此时已经变成了大量不规则黑色多边形，围绕着住宅区种下的那一片树林则是混成了一片忽明忽暗、以多种黄绿色为主色调的杂色块……
要是这些景象再配上一股显卡被烤焦的糊味，那就更完美了。
“由于模因的缺陷，我的记忆会不断地淡化模糊掉，我反复回忆不仅不会加强印象，反而会让我更快把这一切都忘掉……用不了多久，这‘一方净土’也将彻底化为虚无，而我……”
“也将彻底陷入疯狂。”孙杭帮它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对。”奇美拉十七号说道，“活着……或者说，意识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对我来说就是如同刑罚一般的折磨……我现在只想毁灭自己，如果我毁灭不掉自己，那我就只能毁灭掉一切我所看见的东西。”
“想要自寻短见的话？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厉害的诡物呢？”孙杭问道，“别的原初级诡物在哪里我不清楚，但我听说，南美洲的亚马孙雨林最深处就盘踞着一只原初级诡物，你或许可以去找它试试。”
“原初级诡物无法将我杀死……就算肉体毁灭，我也会在无尽的轮回中重生。”
孙杭觉得这个说法很是耳熟，他突然想起来，安娜好像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是因为……我？”
“对，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你舍弃掉三分之一的灵魂，这样我才能彻底归于寂静。”奇美拉十七号说道。
“灵魂又是什么东西？一种特殊的模因吗？”孙杭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果我舍弃掉三分之一的灵魂，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我无法回答你的这些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奇美拉十七号说道，“在这一百多年里，我去很多地方，有人类的国度，也有被人类抛弃掉的、他们口中的‘沦陷区’，我接触了很多人和诡物……我找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个。”
“可问题是，我连灵魂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又要怎么去舍弃……还得刚好舍弃掉三分之一呢？”孙杭摊手道，“你说你找到了办法，那这个办法至少得有一个操作流程吧？”
“那个东西可以帮你做到。”
“哪个东西？”
“那个封印了你的记忆，并且一直在阻止你找回记忆的东西。”
“你是说……三猿？”提到三猿，孙杭内心的警惕稍稍有些缓解。
尽管孙杭很讨厌三猿，但从另一角度来说，他也很信任三猿。
他一开始还怀疑奇美拉十七号的说法是不是在诱骗自己进行某些“危险操作”，但如果交给三猿来处理的话，那奇美拉十七号就算想搞点什么小动作，应该也没法成功三猿对于奇美拉和安娜来说，除了无法彻底杀死它们之外，实力上的差距绝对是降维打击级别的。
退一万步讲，三猿至少不会害自己。
不仅不会，它还要想办法保护自己。
如果不是这玩意一直在阻挠孙杭探寻真相的话，这东西简直就是一张无敌的保命王牌。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还可以给这个交易，增加一个筹码。”奇美拉十七号缓缓说道。
“什么筹码？”
“永夜。”
“什么？”
“如果你答应交换，我可以帮你，驱散永夜。”
……
……
距离奇美拉十七号巨茧四十公里处，超大型空中作战平台“迦楼罗”。
“距离孙杭他们的通讯失联，已经过去一小时又七分钟了。”宋雅容一遍遍地按着键盘上的“F5”按键，刷新着无人机的实时监控画面，“杨绮……你说，他们该不会被奇美拉十七号给囫囵吞了吧？”
“丢失信号是很正常的事情，奇美拉十七号的茧体本身就是顶级的信号屏障。”杨绮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应该相信他们……不要急，继续等。”
杨绮保持着这个坐姿一动不动已经有大半个小时了她比迦楼罗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现在整个计划的成败都已经交到了那些进入奇美拉十七号内部的人，至于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
“不要急……你让我怎么才能不急啊？”宋雅容抓起旁边的水杯，正想仰头猛灌的时候却发现杯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只有在杯壁上还残留着一圈褐色的咖啡痕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们失败了，该怎么办？”
“没有想过，也不用想。”杨绮呼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杀虫剂计划没有备用方案，我们只能孤注一掷。”
“那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把遗言写好上传到天枢塔的服务器里了。”宋雅容捂着自己的脸，无比悲观地说道，“我虽然花钱比较大手大脚，但这几年里还是存了不少钱的……我得把自己的银行卡密码告诉我爹妈……另外，我还得去给孤儿院捐一笔钱，或者去援建某座希望小学……呃，你说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临时抱佛脚去积阴德有没有用啊？”
宋雅容碎碎念地说着，但她手里却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掏出手机给父母打电话，也没有打开电脑去写所谓的遗书。
她的父母就住在天府城，就算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他们，他们也没机会享受女儿的这笔存款了。
“你说，要是奇美拉十七号现在突然炸了的话……”宋雅容转头看向杨绮，“我来得及用手机拍张照片然后发朋友圈吗？”
似乎是为了呼应她的这个问题，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在迦楼罗的舰桥里响了起来！
“检测到奇美拉十七号出现高强度能量反应！！”
“有多高？！”杨绮双手撑住椅子的扶手，猛地站了起来。
“已……已经超出了设备的监测上限……”
第444章 拨云见日
“超出上限？！”杨绮瞬间瞪圆了双眼。
作为整个计划的最高负责人，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炸了，真要炸了……”宋雅容喃喃自语道，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直接三步并两步跑到了舰桥外面，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对准了远处的奇美拉十七号。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宋雅容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一边直接打开了直播，“他妈的反正也要死了，老娘我要做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近距离直播核爆的人！”
此时此刻，奇美拉十七号体表的茧壳已经完全崩落，通体散发着强烈的光芒，远远看过去，就仿佛是太阳坠落在了地上，就连数个月不见天日的天府城，天空都被这强烈的光芒给照亮了。
……
老于是天府城的一名出租车司机，因为永夜的缘故，他已经失业好几个月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出租房的房东在永夜降临之后没多久就失联了，他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拖欠房租而被房东给赶出去了。
据老于所知，在这片老街区房东有着十几栋房子，但她本人却不住在这里。
房东一家在城西的郊区买了一栋豪华别墅在前段时间城西爆发过“地震”之后，老于就再也打不通房东的电话了。
老于也想过，要是房东死了的话，自己说不定就可以一直赖在这栋房子里……虽然这只是一间位于老城区四十多平的陋居，但以老于的收入水准，他恐怕得跑十几年的出租才能买下这么一间屋子。
这么想来，似乎永夜降临也不完全是坏事。
老于摸了摸口袋，瘪瘪的烟盒里面空空如也最后一支香烟已经在昨天被他给抽掉了。他有些无奈地从乱糟糟的床铺上爬下来，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厨房，在一堆印着“救灾物资”的麻袋里翻找了起来。
他记得昨天居委会送来的物资里好像有两个午餐肉罐头来着，拿这玩意应该和楼上开烟酒副食品店的那个老头换一包香烟来着……那家伙的存货可不少，老于亲眼看着他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来来回回从自己店里拿了好几大包的东西藏在家里，全都是那些名贵的烟酒。
这段时间里，这片街区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饿肚子的时候，就这老头不仅没挨饿，两个月的时间还胖了不少。
“嘿，找到了。”在几袋方便面和压缩饼干的下面，老于摸出了两个表面被磕得坑坑洼洼的铁皮罐头来。
罐头上的商标和信息将近一半都被磨掉了，只能勉强看出来这是XX肉联厂生产的“金牌午餐肉罐头”。
老于将罐头翻过来，看了一眼保质期，然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妈的，这罐头都过期半年了……”
虽然罐头这种东西，过期半年照样还能吃，但那个老头说不定会抓着这一点砍价，把一包香烟砍成半包……那老头又精又抠，这种事情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但愿那个老头注意不到这保质期吧……他那老花眼，不仔细看的话……咦？”
老于突然发现，原本一片漆黑的厨房似乎变亮了一些……他明明记得厨房的电灯一个月前就已经坏掉了啊……
他关掉了手里用来当手电筒的手机，赫然发现，这光线竟是从窗外照进来的。
“咋回事？是治安局的巡逻车吗？他妈的怎么这么亮？”
老于有些纳闷地推开窗，把脑袋探了出来。
他一下子愣住了。
“天……天……天亮了？”
……
奇美拉十七号的亮度还在提升，宋雅容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好在她的那只电子义眼自带滤光功能，能够将奇美拉十七号的变化“尽收眼底”。
杨绮也走到了甲板上面，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天府城……此时笼罩在天府城上空数个月之久的黑暗，已经完全被这强烈的光芒给驱散了，整座城市宛若重归白昼。
“现在恐怕有很多人已经激动得要哭出来了吧……”杨绮内心想道，“他们还以为永夜终于消散了，可又有谁能猜到，这是一道象征着毁灭的光芒呢……”
杨绮长吁了一口气，直接盘腿在地上了坐了下来，即便闭着眼睛，她也能够感受到那强光穿透薄薄的眼皮，将她的视网膜灼得发痛。
“也好……至少，在他们的生命迎来终结之时，他们的心中是充满着的喜悦和希望的……”杨绮摸了摸手腕上特制的手环这是她作为孙杭的直接负责人的象征，“孙杭那家伙……说不定能活下来吧？”
他能活下来吗？杨绮的心里也没底。
奇美拉十七号完全爆发的话，那他所处的位置就是爆发的核心……就算孙杭再强，也扛不住那种程度的冲击吧？
杨绮突然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话想要和孙杭说，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机会把这些话告诉孙杭了。
她掏出手机想要录段音，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将会随着奇美拉十七号的爆发和自己一起化作灰烬，除非将这些录音上传到网上保存起来，它们才能被留下。
可杨绮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这些录音，她只想让一个人听到这段录音。
“算了。”杨绮认命般地放了手机。
可就在这时，奇美拉十七号释放出来的强光突然收敛了。
原本明亮如太阳一般的茧体在短短几秒内敛去了所有的光芒，化身为了一块矗立在旷野之上的巨石。
“怎么回事？”宋雅容一脸愕然，“能、能量耗尽了？这不可能吧？”
杨绮飞快地站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那些强光留在她视网膜的残影还在晃动，但她依旧看得很清楚奇美拉十七号，的的确确是“熄灭”了。
“能量反应没有消失！”负责监测奇美拉十七号状态的技术人员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恪尽职守，“奇美拉十七号内部的能量反应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在增强！奇美拉十七号的体积正在迅速缩小！茧体密度大幅度提升！”
“还在增强？”宋雅容的表情僵住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监测到奇美拉十七号内部似乎出现了塌缩反应！”
“你知道超新星爆炸的过程吗？”杨绮缓缓说道，“当一颗恒星濒临生命周期的末尾时，它会耗尽自身所有的燃料，核心塌缩，紧接着，它会把所有外层物质都抛射出去，变成黑暗宇宙中最为绚丽的一朵大烟花……而现在的奇美拉十七号，应该就在这个塌缩的过程中……”
“我们还是难逃一死啊……”宋雅容喃喃道。
……
天府城，某个老街区。
明亮的天空再度被夜幕所覆盖，街上那些正在欢呼雀跃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抬着头看向天空，老于也不例外。
“妈的，搞什么啊……”老于深吸了两口气，骂了一句脏话，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摸支香烟出来，可他却只摸到了被压扁的空烟盒。
“永……永夜又回来了？”有人沮丧地跪坐在了地上。
“刚刚明明天亮了啊！明明亮了啊！”有人歇斯底里地喊道，抓着旁人使劲地摇晃，“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你们都看到了对吧？刚刚天亮了对吧？大家都看到了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看不见太阳的日子了！”
当人在绝望的环境中压抑了许久，偶尔窥见了一丝希望的火光，但这丝火光却很快熄灭了。随后再度袭来的绝望感，往往要比一开始的绝望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剧烈的情绪落差让人几乎崩溃。
……
空中作战平台，“迦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