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杭还没能仔细感受，那股气息便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就好像被那盘“录像带”给抹除存在了一般。
他只能大致确定气息出现的位置是在此时已经化作废墟的猎人别墅区，但具体是哪里却完全没法锁定。
慢慢开车过去也是为了沿途尽可能多地收集一些线索。
车辆发动，孙杭还没来得及踩下油门，中控台上的屏幕已经亮了起来，杨绮那张带着一丝倦容、肤色苍白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面。
“王怡都和我说了……这次行动我没有给你留档，所以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去向。”杨绮的话让孙杭略微有些意外，他本来还以为对方是来劝阻自己的，“你自己多加小心，另外，万一遭遇强敌，记得发射信号弹，我会第一时间派出增援部队的。”
“好，多谢。”孙杭点了点头，踩下了油门。
伴随着引擎的低吼声，车子陡然加速，沿着向上的斜坡冲出了地下车库。
沿途的哨卡一路放行，孙杭很快就驶出了园区，朝着他“曾经的家”驶去。
距离永夜降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而天府城放宽管制之后再度进入戒严状态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原本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上现在只有孙杭孤零零的一辆车在行驶，显得无比的空旷。
道路两旁倒是时不时能看到停着的治安局巡逻车，穿着厚实防寒服的治安官靠着车门抽着烟，在听到车声之后他们的视线立马朝孙杭望了过来，不过在看到车子前面挂着的研究所牌照之后，他们刚刚举起的手臂又很快放了下去，继续自顾自地抽起了烟。
这里原本是天府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几个月前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现在就像是矗立在暗黑之中的巨人残骸，只有楼顶的航空障碍灯还在以两秒一次的间隔闪烁着。
孙杭感觉整座城市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逝、枯竭……一种寂寥和荒凉的氛围逐渐笼罩了这片联邦西南的富庶之地。
永夜还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天府城还能坚持多久，他也不知道。
自从奇美拉十七号的巨茧出现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东西给吸引了过去，永夜给蜀州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反而不再是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了。
车子又路过一家超市，超市靠街道那层的玻璃橱窗被人砸了个粉碎，人行道上洒满了钢化玻璃的碎渣，超市里面的货架已经空空如也，两辆购物推车横倒在门口，其中一辆购物车的铁丝框里还静静地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童鞋。
这些场景孙杭已经习以为常。
天府城的秩序正在逐渐崩溃，尽管现在治安局和军方还能勉强管控住整座城市，但随着那种末世的绝望氛围逐渐变得强烈，各种各样的动乱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孙杭突然想到，要是奇美拉十七号真把天府城给毁灭掉的话，那这些问题应该就全都不存在了吧？
就算杀虫剂计划能够成功，奇美拉十七号能够被他们给消灭掉，那天府城的情况恐怕也不会有所改善……以夏州联邦的生产力，给蜀州输血输十年或许还能咬咬牙硬撑下来，那如果二十年、三十年呢？
如果其他地方也爆发了类似的重大诡物入侵事件呢？就像贝加尔城那样？
孙杭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蜀州说不定会在第二次诡物战争期间，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可问题又绕回来了，一个永远见不到白昼的堡垒，它又能坚持多久呢？
站在人类文明的角度来看，情况似乎已经不能更糟了。
“吱……”
孙杭踩下了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车子在距离路障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被轰炸过的街区被封锁了起来，路障后面就是一条又一条黄黑两色的警戒带，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原本正围坐在一辆军车旁边闲聊，在看到孙杭的车子之后立马都站了起来，朝着他小跑了过来。
“同志，前面是封锁区。”一名士兵凑到了车窗前，“就算是研究所的人，在没有得到许可文件之前，也不能进去。”
“而且，封锁区里面刚刚被轰炸过，那些废墟很可能会发生二次坍塌……里面的诡物也不一定全都被消灭了，现在进去很危险的。”另一名士兵说道。
“我的任务就是调查封锁区。”孙杭下车说道。
前面的道路已经严重损毁，就算没有路障，这辆小轿车也开不进去。
“有许可文件吗？”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士兵问道，“另外，调查封锁区……这种任务，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么？这也太胡闹了！”
“许可文件我现在倒是没法拿出来，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让我过去。”孙杭掏出了自己的猎人执照。
一看到猎人执照，四名士兵的神色顿时一变。
“请让我和上级通个电话！”
半分钟后，走到一旁打电话的士兵又回到了孙杭的面前，将孙杭的猎人执照还给了他：“您可以进去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协助的地方，请随时联系我们。”
“行，我先谢过了。”孙杭收起执照，大踏步地走入了废墟之中。
他刚刚留意了一下这些士兵携带的武器，他们的单兵装备就是标准配置的三把突击步枪加一把霰弹枪，其中两名士兵的身后还挂着折叠式的防暴盾牌，整个小队威力最大的武器是加装在车顶上的一挺12.7毫米口径车载重机枪。
至于投掷类武器肯定也有，但应该不会很多。
这支小队的火力用来对付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形诡物倒是绰绰有余了……但如果遇到淤泥怪那样的东西，怕是分分钟就会被对方给屠戮殆尽。
孙杭继续往前走去，靴底踩在破碎的瓦砾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熏火燎的气味，虽然轰炸用的不是燃烧弹，但后续还是引发了规模不小的火灾，所幸的是周边街区的隔离工作做得很到位，火势并没有蔓延开去。
孙杭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具倒伏在地上的焦尸，这些都是被感染之后诡化的普通民众……它们的实际战斗力，也就和那些丧尸题材的商业电影里剧情早期最弱的那种丧尸没什么区别。
孙杭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来了一个有些“掉功德”的念头要是天府城没有把这里夷为平地，而是封锁起来，当成一个生化危机的“体验场所”，估计春明城或是申城那些吃饱了没事干又喜欢体验刺激的有钱人，会有不少人会为此买单吧？
为了给经济完全停止的天府城创收，这也算是另辟蹊径了……只可惜，只要有人敢提出这个想法来，别说实施了，恐怕下一秒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就要以反人类罪之类的罪名被抓起来。
“这么看来，我还真是个大恶人呢。”孙杭自嘲般地嘟哝道，“不过也没什么毛病，毕竟，诡怕恶人……”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的右手边是几栋高层住宅楼的残骸，左手边则是一片被烧焦的草坪，草坪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分布着一座别墅……只不过现在这些别墅都已经变成了废墟，甚至有几栋可燃物材料用得较多的别墅废墟，现在火还没有完全熄灭。
沿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鹅卵石小径，孙杭走到了一处废墟前。
他到家了。
伴随着那名异能者被捕，她创造出来的淤泥怪也随之消散，此时废墟周围除了几十具焦尸之外，几乎看到任何能和诡物有关联的东西。
先前孙杭在直升机上感受到的那股微弱的气息，也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是错觉？”
第419章 真实和虚幻之间的界线
“不是错觉哦。”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孙杭一个激灵，立马转身向后看去。
身形纤细的少女穿着一身纯白色的及膝长袍，比长袍白得更耀眼的柔顺长发服帖地披在肩背之上，修长的双腿绷得笔直，俏生生地站立在翠绿的草坪之上。
熊熊燃烧的废墟消失了、随处可见的焦尸消失了，就连空气中那股烟味也消失了。
四周的一切都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永夜降临之前的模样。
崭新的别墅就矗立在距离孙杭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赭红色的瓦片和墙上雪白无瑕的腻子就仿佛这栋建筑昨天才刚刚完工一样，院门口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印着“国潮美少女”的外卖包装袋，一只流浪猫正扒在垃圾桶的边缘，试图够到外卖袋子里吃剩下的鸡骨头。
在街道的另一边，是孙杭天天出门都会看到、无比熟悉的高层住宅楼，两个年轻女人推着婴儿从林荫下的人行道上走过，不远处的公交站里等车的白领一脸焦急，时不时就会抬起手腕看一眼表盘，反观一旁坐在长凳上看报纸的大爷，却是一副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模样。
两只麻雀从孙杭的头顶掠过，孙杭抬起头，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这是天府城原本的样子，只可惜，在孙杭醒来之后，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几天就结束了。
“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孙杭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白发少女身上，“安娜。”
“妈妈你不喜欢这样的世界吗？”安娜将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歪着脑袋问道。
“如果你真能把天府城变回来的话，我不介意。”孙杭说道，“但这些都不过是幻觉罢了。”
“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界线，有那么明显吗？”
安娜突然踮起了脚尖，纤细的腰肢微微一颤，踝关节发力的同时，光洁的脚背立马紧绷，在她那白皙的肤色映衬下，那双小脚就宛若一道弧形的月牙，下一秒，她的身体便轻盈地跃至半空。
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暂停了，整个世界里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了孙杭和安娜。
后者宛若被凝固的阳光托举了起来，随后又像是一片洁白的花瓣一样悄然飘落在草坪，及膝长袍的下摆如同舞裙一样随着旋转的动作飞扬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正在怒放的鲜花，绽开的那一瞬间就连太阳投射下来的光线都哑然失色。
少女修长的脖颈后仰出一抹优雅的弧度，向前伸展的手臂则是如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让孙杭不禁产生了一种想拿把斧子将这对手臂给砍掉的冲动。
就如同断臂的美神维纳斯一样……太过完美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内心涌出将其破坏掉的野蛮冲动。
“好看吗？”安娜轻巧地跃至孙杭的近前，那股令人沉醉的少女体香毫无征兆地钻入了孙杭的鼻腔之中。
“看来你这段时间挺闲的，还有心思去学芭蕾啊。”孙杭说道。
“我一直都会跳芭蕾舞。”安娜微笑道，“这是妈妈你手把手教给我的，我又怎么会忘记呢？”
手把手教给她？
孙杭想象了一下子自己跳芭蕾舞的模样。
他想象不出来。
这太抽象了。
“言归正传，你刚刚说‘不是错觉’，是什么意思？”孙杭没有继续和安娜就芭蕾的话题聊下去，而是立马拉回到了正题上面。
“妈妈您想要找的东西，的确是出现了一小瞬。”安娜站在距离孙杭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一脸乖巧的模样，“那是一个诱饵信号，而它的目标就是你，我亲爱的妈妈。”
“它是谁？把录像带抢走的人……诡物？”
“我也不知道。”安娜一脸遗憾地摇摇头，“但我能隐约感受到它的情绪……它似乎并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
“怎么说呢……”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无论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都很好看，安娜就连皱眉的神态都充满了一种致命的诱惑力，“我感觉……它似乎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
“恶作剧？”
“并不是所有拥有着自我意识的诡物对人类都是怀抱着恶意的，妈妈你应该明白吧？”安娜继续说道，“就比如说我，我对于人类就很好奇，我更愿意和人类接触，学习他们社会里那些有趣的东西……而不是毁灭人类。”
“你和人类接触的方式就是杀一大堆人，然后吞噬掉他们的情感和记忆？”孙杭斜睨了她一眼，“那我可真要代表人类谢谢你嗷。”
“这是融入人类社会效率最高的方式，不是嘛？”安娜似笑非笑，“更何况，回想起当初人类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就觉得，我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过分呢。”
“当初？当初人类对‘我们’做了什么？”
“不能说哦。”安娜将一根玉葱般的手指竖在唇前，“原因……你知道的。”
孙杭顿时感到一阵窝火。
他很想一把抓住那根手指，狠狠地掰成两截。
“妈的，我潜意识里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孙杭在心里小声嘀咕道，“而且还有那种极端暴力和毁灭倾向的变态。”
“不是哦。”安娜轻声道，她似乎能洞彻孙杭内心的想法，“妈妈才不是变态呢……那些只是属于人类这个低等种族的负面情绪而已，是他们影响了妈妈……那些你所吸收的情绪和记忆之中的糟粕……但对于某些诡物来说，这些东西，反而是最为香甜的养料呢。”
孙杭没说话，他的视线越过了安娜，看向了远处。
原本停滞的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流动，那两个推着婴儿车的少妇将孩子从车里抱了出来，裹着纸尿布的人类幼童正在自己母亲的搀扶下蹒跚学步，旁边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小女孩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
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外卖小哥骑着电摩在非机动车道上疾驰而过，和他相交而过的一个骑行者停了下来，回过头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一辆售卖油炸食物的三车轮在人行道边缘停了下来，车主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确定附近没有城管巡逻之后，麻利地支开了摊子，将那些已经旧到包浆的塑料椅子摆了开来，瞬间占据了人行道将近三分之二的空间。
一架印着异常调查局徽记的直升机在高空中迅速飞过，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正在执行着什么紧急的任务。
就在孙杭再一次望向空中的太阳时，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在碰到孙杭的脚尖之后停了下来。
“叔……叔叔……”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惊醒了孙杭，孙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的男孩站在篱笆外面，指着孙杭的脚边，“能……能把球还给我吗？”
孙杭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有点脏兮兮的足球正静悄悄地停在自己的脚边。
他上下打量了小男孩一番，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的安娜，弯腰捡起足球，朝着小男孩走了过去。
孙杭隔着篱笆将足球递给了小男孩，然后说道：“下次不要在路边玩足球了，很危险的……另外，不要叫我叔叔，我没那么老。”
“好、好的！谢谢叔……谢谢哥哥！”接过足球的小男孩匆匆道谢之后，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怎么样，这个世界，是不是很真实？”安娜问道。
“但这是幻觉。”
“这不是幻觉，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你所看到的每一幕画面，就是源自人类真实的记忆。”安娜说道，“我只是将它们拼凑到了一起而已。”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孙杭疑惑道，“你的用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