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王烨不自觉的抽出一支自己的红梅卷烟，点燃了深吸一口，同时无数关于创外汇和外汇任务相关的记忆浮现。
所谓的外汇，其实就是美元，站在国家层面，还有另外一个词语，叫外汇储备。
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外汇其实指的是一种“国际货币”，只不过在这些年，以及未来的半个多世纪，美国作为世界军事和经济最强的国家，他们的货币成为了国际货币而已。
而作为“国际货币”，外汇最大的职能就是国际贸易。
简单来说就是，比如华夏想要从外国购买商品，那么就需要用钱去购买，可是华夏自己的货币，外国人并不能认可和接受，如此情况下，想要达成这幢交易，要么进行最原始的物易物交易，要么就是寻找一个双方国家都认可的货币。
如此国际局势下，美元当然就成了不二之选。
但是，在货币确定了之后，理论上双方的交易就可以正常进行了，然后第二个问题就出现了，那就是作为购买方的华夏，如果没有美元怎么办？
毕竟华夏自己印刷的是自己的人民币，华夏没有美元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本质上来说有三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用人民币来兑换美元，但是目前的国际情况下行不通，因为国际社会并不认可华夏的经济，那么进而就不可能认可华夏的货币。
第二个办法，借贷！也就是从有美元的国家手里，借一些美元来使用，无论是否提供抵押，但是目前这个办法同样行不通，因为没有国家愿意借钱给华夏。
第三个办法，当然就是出口商品，把商品拉到国际市场上销售，从别的国家手里赚到美元，然后再去消费，自然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在整个过程中。
华夏通过出口商品获得美元的过程，被称之为创外汇，而这些美元存在一个特殊的国际账户上，则被称之为华夏的外汇储备。
事实上。
在改革开放之前，华夏和世界的商业交流并不多，仅有的一些商品和货物交换，不少还是以支援的方式给到了亚非拉等第三世界国家地区，也不涉及到外汇。
所以在改革开放之前，华夏几乎没有什么外汇储备，也就一两亿美元。
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华夏和世界的接触和交流增加，对于外汇的需求越来越多了，举个简单的例子，官员出国公干需不需要外汇？国内技术水平落后，从国外购买技术和设备，需不需要外汇？
如此一来，外汇越来越不够用了，国家才提出了创外汇这件事。
前年，华夏的外汇储备终于达到了十亿美元，而去年则已经飙升到了二十七亿米刀，可是纵然如此，对于华夏经济建设中需要的外汇而言，也是杯水车薪。
至于李刚提到的“市场外汇比例”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因为现如今华夏才刚开放，市场处于经济双轨制，所以人民币和美元的兑换比例，是由国家财政部门通过行政文件确定的，大概在1.2~1.3：1左右。
但是这个比例，实际上并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因为这两种货比的购买力差距悬殊，实际上手持一美元，目前在黑市上至少可以兑换到十二到十三人民币！
而这个比例，就是李刚提到的“市场外汇比例”！
想到这里。
王烨按灭了烟蒂，在烟雾缭绕中看着李刚笑呵呵的问道：
“李主任，我记得刚才你说过。”
“要么涞阳钢铁厂接下创汇任务，要么他们就只能获得去年五成的补贴，这难道还不算强摊派吗？”
对于王烨的这个问题，李主任摇头叹气苦笑说道：
“算不算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说涞阳钢铁厂，他们今年的生产任务极低，能拿到去年五成的补贴，都是我老李心软，如果按照工业局会议上的方案，他们只有三四成！”
“而且，就算是我们强行摊派了，可是咱们云台市，又有几个厂子真的能创汇？”
“如果连这点压力都不给他们，这些厂子宁愿喝稀饭，既不会、也不敢去琢磨什么创汇的事情，毕竟按照他们的说法，就咱们能生产的那些东西，什么铁锅犁头，外国人能稀罕？”
“王烨你可能不知道。”
“就咱们云台市，去年创汇最多的单位，是云台市第三食品厂！”
“你猜他们靠卖什么创的外汇？”
“野菜！全厂的妇女，漫山遍野的挖野菜！就是咱们没粮食吃的时候才吃的那些玩意儿，然后粗加工后卖给日本人，听说他们就喜欢吃那些东西。”
“一整年，创汇七万美元。”
说道这里，李主任看起来颇为意兴阑珊，只见他又点了一支卷烟，对王烨摆了摆手说道：
“不提这些烦心事，王烨。”
“你们厂，是国家划定的军转民改革试点，所以我们地方必须得配合。”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计划内的生产任务，如果你真的一定要的话，我给你给你搞一点，结合你们工厂的设备，也无非就是铁锅农具水管之类的。”
“关键是，你们还是得在市场经济这个角度多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出一趟差，去南方看看，什么鹏城、羊城之类的，那都是走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去学习学习！取取经，看看有什么产品可以搞一搞，或者能不能拉一些订单之类的。”
“如果能取到经甚至是拉到产品订单，我们可以给你们垫付生产资料。”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伴随着李主任的声音，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黯淡了下来，谁都听过鹏城遍地是钱的故事，谁都知道南方开放的更快，经济更加的发达，但是如果能这么轻易就学回来、甚至是拉回来订单，那整个鲁齐省这么多国营厂，也不至于大半都几近停产经营困难了！
“李主任，不能再商量商量......”
坐在那里吧嗒吧嗒抽着烟锅子独臂赵老汉嗫喏问道，就在他话音刚落，突然王烨轻咳一声说道：
“李主任，外汇任务，我们接下了。”
“就十万美元的那个！”
此话一出，瞬间会议室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12章 论附加值
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王烨脸上，惊愕的表情无一例外。
“王烨你说什么？你们红星机械厂要接创汇任务？”
“你是认真的吗？不是在开玩笑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之后，坐在那里的李刚看着王烨迟疑问道，而王烨则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家错愕不解的目光，点了点头淡淡笑道：
“对，您没有听错，我作为红星机械厂的厂长，决定接下创汇任务。”
“我当然是认真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能开玩笑呢？”
王烨铿锵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在场参会人员的表情也开始变的各不相同了起来，王烨的淡然，李刚的疑惑，梁劲松的短暂的惊讶后，整个人变的淡定了起来，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
唯有机械厂的六巨头，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的担忧溢于言表，本来大家已经被梁劲松的那一番说辞好歹是初步说服了，相信了这个年轻人。
但是现如今，他直接夸下海口，要接下十万美元的创汇任务，这不是开玩笑嘛？就以红星机械厂现在的生产能力，生产什么能创汇十万美元？
进而，他们开始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太靠谱，哪怕他是华清毕业的研究生，估计十有八九也是个好高骛远纸上谈兵眼高手低好大喜功的憨包。
“当然了，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你们红星机械厂归属我们地方工业局管理之后，和其他的国营厂是一视同仁的存在，当然可以选择创汇任务。”
“不过王烨我必须要说的是，虽然我刚才提到了创汇相关的一些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在暗示你，暗示你们红星机械厂要接下创汇任务，毕竟你们的情况比较特殊。”
“而且王烨，我也理解你迫切想要为祖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和经济建设作出贡献的心态，但我必须提醒你的是，虽然国家确实需要外汇，创汇任务也是我们在积极推动的项目，可是在我看来，对于目前的红星机械厂而言，还是先踏踏实实的寻找一个产品，或者一些订单，开工挣钱活下去比较重要。”
“你们解决了生存问题，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然后再考虑出口创汇的问题，不是吗？”
听到王烨这么说，坐在那里的李刚思考了两秒钟之后，组织了一下语言，相当委婉的如此说道。
甚至他还把绝大部分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暗示是自己刚才的话给王烨造成了压力，迫使王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并且给王烨刚才“异常鲁莽”的决定进行了修饰，那就是着急为国家做贡献，情急之下的决定，而显得这个决定不是那么愚蠢和好高骛远。
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听到王烨刚才的话，都会感觉王烨的脑袋估计是被门给夹了，一个刚进行军转民改革，顶多可以生产锅碗瓢盆犁耙锄头之类产品的机械厂，吃饭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想着要去创外汇，而且一张嘴就是十万美元，这不是开玩笑吗？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
只见王烨嘿嘿一笑，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红梅香烟给在场所有人都发了一圈，包括那位同样抽烟的机械厂后勤和妇联女主任，等所有人给面子的点上烟，空气再次烟雾缭绕之后，王烨才跌坐回椅子说道：
“首先李主任，感谢你的好意，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我真的没有开玩笑，这个决定也不是一时脑子发热才决定的，其实来之前的路上，梁主任考较过我一次，问我关于咱们机械厂的军转民改革，我有什么想法。”
“我当时说，我有几个方案，都是都需要结合实际情况才能决定，而现在的创汇任务，就是我所假设的某种实际情况，非常适合我之前计划的某个方案！”
“所以这一点，诸位不用担心。”
听到王烨这么说，在场除了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看热闹的梁劲松，其他人的神色都稍微放松了少许，然后王烨扫视了一圈众人之后才继续略带笑意的说道：
“不过，从各位的表情，依然能看到强烈的疑惑和质疑。”
“所以李主任，请允许我向你提个问题。”
面对王烨略显骄矜的态度，李主任并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说道：
“可以。”
然后王烨伸手从自己耳朵上面摸出一支夹着的红梅卷烟，放在了桌子上，指向了赵老汉的方向，抬头看向赵老汉问道：
“老前辈，按照刚才李主任的说法。”
“咱们红星机械厂，想要从计划内寻找生产任务，养活我们自己，应该是不可能了，对吧？”
“所以我们需要自己探索一个产品，在市场经济方面发力，对吧？”
面对王烨的问题，赵老汉扭头看了看李主任，李主任没有任何表示，他才看回王烨，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
“对！”
得到这个答案，王烨点了点头，又从烟盒里抽出另外一支香烟，放在桌子上对准了旁边看热闹的梁劲松主任，再次开口问道：
“梁主任，所谓的创外汇，就是需要把一种产品，卖给外国人，挣美元对吧？”
梁劲松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同样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道：
“对！”
最后王烨把两支烟合并在一起，推向李主任的方向，笑盈盈的问道：
“既然如此李主任。”
“我们机械厂活下去需要一种产品，我们创外汇同样需要一种产品。”
“那这两种产品，为什么不能是一种产品呢？”
“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表情再次凝固了。
因为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烨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歪理”，而之所以说是歪理，当然是因为王烨的话，虽然初听没什么问题，但是仔细一想，问题太大了！
“哈哈哈！王烨你小子！我都要被你给忽悠住了！”
“虽然理论上来说，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在实际上我并不认为这个方案有可行性。”
“毕竟现在你们军转民的机械厂，目前顶多能生产些锅碗瓢盆犁耙锄头之类的小金属产品，根本就不可能生产出外国人需要的产品！”
“当然了，我欢迎你拿出实际产品，打我的脸！”
说道最后，李刚笑容中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看着王烨，很明显这是一招激将法，而王烨并不回避，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轻咳一声说道：
“当然了，到时候李主任您可不能生气。”
“不过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再狂妄一次，给各位领导和前辈上一课。”
“而这节课，叫‘论产品附加值’！”
王烨话音刚落，坐在那里刚点着卷烟的面带“冷笑”的李主任，和原本端着茶杯看戏的梁劲松，瞬间表情都凝重了起来，看着王烨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