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目前红星机械厂在编的干部和工人，加起来一共有一千二百余人，加上家属合计共有五千多人。”
“一个人吃饱饭容易，当五千号人和你要饭吃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头大了！”
“我告诉你小子，别想那么简单！”
随后俩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只是在车里吧嗒吧嗒的抽着卷烟。
同时在离开泉城市区后，接下来的路途也堪称地狱，本来这个时代基建水平就很差，没有高速公路就算了，省道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再加上屁股下的坐骑是212这工业垃圾，颠的要死。
“玛德，无论如何，以后必须搞车。”
“感觉这车分分钟要散架，颠的胃酸都要倒流了，哕......”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在王烨的暗自吐槽中，经过六个多小时的颠簸，下午四点钟汽车终于抵达了位于涞阳县山区的红星机械厂的大门口。
梁劲松率先下车，同时就听到一个中年男声传来：
“梁主任，好久不见啊！哈哈哈！”
王烨强忍着要吐出来的感觉，下车后朝旁边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红星机械厂的大门，造型相当简单，和绝大部分国营厂最大的不同就是，从大门像两侧延伸出去的高墙上面有电网。
“国营红星机械厂。”
在大门一侧的立柱上，一块油漆斑驳的白底黑字招牌，似乎在述说这厂子的历史。
“哈哈，没想到是李局长过来交接啊！”
“我给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五机部任命的红星机械厂的厂长，王烨！”
伴随着梁劲松的声音，王烨赶紧朝那边走去，只见在厂门口还停着另外一辆212吉普车，同时一个略显矮壮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正在和梁劲松握手。
“王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以后就是你的顶头领导了，可得搞好关系啊！”
“云台市工业局的副局长、分管云台市国营厂的发展和建设，同时也是云台市工业改革发展办公室的主任，李刚同志。”
听到梁劲松的介绍，顿时王烨就明白了，这位属于云台市工业系统的少壮派、实权人物！
他的权力并不来自于工业局的副局长这个职位，毕竟一个局里可能有好几个副局长，他的权力来源于工业改革发展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
其原因也很简单，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经济双轨制的出现，导致目前国营厂的经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曾经的那种大锅饭模式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在正常的历史上，从85年开始，国营企业就开始大范围的股份制承包制改革了。
而这个工业改革发展办公室，成立的目的就是探寻国营企业的发展方向，且未来也会主导各个省市县的国营厂的承包制改革。
“李主任您好，我就是王烨！”
念头一闪而过，王烨快步走上前握手打招呼。
第8章 落魄的军工厂
红星机械厂的门口，工业发展办公室的主任李刚握着王烨的手，用力晃了晃笑道：
“欢迎你，王烨同志。”
在李刚的身上，王烨感受到了和梁劲松完全不同的气质，如果说梁劲松哪怕看起来已经将近五十，但浑身上下已经透露着军人的那股凌厉，而李刚则是不同的，让人感觉相当平易近人。
“李主任您好。”
“未来有还需要您多多关照。”
念头一闪而过，王烨对李刚寒暄说道。
对于王烨的说法，李刚点了点头不假思索的笑呵呵说道：
“好说！好说！”
“不提红星机械厂军转民改革，是五机部和国防部牵头进行的重要改革项目，就光凭你小王厂长主动请缨这番勇气，我也得鼎力支持！”
“梁主任，您说对不对？”
听到李刚这么说，站在旁边原本笑盈盈看热闹的梁劲松脸色一滞，轻咳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
“但是......按照五机部的要求，我这边最多提供往年三成的补贴。”
“时间也只有一年，剩下的还得看你们工业系统的。”
“怎么给厂子找一条活路，是你们的问题。”
站在旁边的王烨听到这两位的交谈，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互相博弈”了起来，现如今的红星机械厂即将进行军转民改革，所以理论上来说，在缓冲期这一年时间内，红星机械厂有两个上级，分别是省国防管理办公室和云台市工业局。
然后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入不敷出、吃饭都成问题的红星机械厂，该找哪个上级要钱呢？
假如说，这两个上级都是非常的有钱，那这个问题基本就不存在，反正公家的钱也不是自己的钱，哪个局长主任也不愿意闹得太过难堪，手里有富裕的钱给划拨一部分过去，问题不大。
但是很明显，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这两个上级单位都是穷鬼！
“李主任，你们呢？”
梁劲松话音刚落，他没有等李刚说话，就赶紧反问道。
对于梁劲松的这个问题，李刚略显尴尬的笑了笑，看了王烨一眼然后说道：
“理论上来说，别说一分，就是一厘都没有。”
“我们地方工业系统的国营厂，每年都有生产任务，无论生产任务是多还是少，但是最后都是按照计划内的生产任务给与补贴。”
“但是现在的红星机械厂，根本就没有生产任务，导致财政方面根本就没有他们的补贴份额。”
“所以说，别说我们没有富裕的钱给他们补贴，就算是有。”
“如果直接给，那其他的厂子可不好交代啊？一碗水端不平，这是大忌！”
“这个问题，梁主任您比我更清楚。”
在计划经济时代，本质上是不存在“交易”这种方式的，只存在“兑换”的方式，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一家国营糕点厂，生产了一吨的糕点，那么这些糕点就会按照计划内需求，交付给附近地区的供销社，由群众使用粮票油票来进行兑换。
如此一来，国营糕点厂是没有收入的，那么他们的收入怎么来？那就是国家补贴。
比如上级单位交给了国营糕点厂合计一吨的糕点生产任务，那么就会按照材料核算，从别的食品原材料厂调集相应的面粉、鸡蛋、植物油等物资交给糕点厂，用来完成相应的生产任务，同时也会有一部分“利润”同时补贴到位，供给国营糕点厂的工人生活。
当然了，这个过程中其实还有是钱流通的，但是这种金钱的流通，并不是买家卖家的直接流通。
正是因为如此，李刚才会这么说。
因为事实就如同他所言，红星机械厂刚脱离军工转到地方，没有任何民用生产任务，那就不可能获得任何补贴和利润。
实际上，这也是为什么军转民改革推进会如此困难的原因。
军工厂基本没有生产民用产品的能力，那么他们就无法获得生产任务，进而也就无法获得补贴，而地方工业系统也是一屁股债，经营不好入不敷出的国营厂一大堆，既分不出生产任务给军工业，也拿不出钱来投资改造这些军工厂，最后的结果就是，地方工业系统并不愿意接受这些军工厂。
“我说李主任，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咱们红星机械厂好歹也是国家军转民改革的试点项目，你们一厘钱都不掏？这也不合适吧？”
“再说了，军转民改革开始后，红星机械厂就属于你们地方工业系统了。”
“按理说你们必须给他们分配生产任务！”
听到李刚这么说，顿时站在那里的梁劲松急了起来，因为如果真的这么执行下去，红星机械厂别说改革的问题了，估计下一个月就要全体饿死。
梁劲松话音刚落，李刚略显尴尬的嘿嘿一笑，刚准备说什么，突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梁主任？李主任？”
“快快！赶紧给两位主任开门啊！”
声音是从大门里面传来的，王烨扭头朝机械厂里面看去，只见四五个人正在急匆匆的朝着门口走在，为首是一位穿着黄绿色军装头发花白的老汉，说话的正是他。
同时他挽成一个疙瘩的左侧衣袖吸引了王烨的注意力，这说明他只有一条手臂！
“算了，先进去再说吧！”
看到这一幕，梁劲松叹了口气说道。
因为军转民的合同还未签署，红星机械厂依然属于军工厂，所以属于地方工业局的李刚在没有获得许可之前并不能进去，而就在他把车停在门口，等待门卫通报消息的时候，王烨和梁劲松就抵达了，发生了刚才的交谈。
“两位领导！直接上车！去办公楼！”
伴随着为首那位独臂老汉的声音，梁劲松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上车。
随后众人上车，吉普车发动机轰鸣进入了机械厂的内部，从车窗朝外面看去，王烨能看到或散步或纳凉或闲坐的工人们，以及嘈嘈闹闹奔跑玩耍，衣衫破旧且身材消瘦的孩子们。
同时整个厂区看起来也是充满了历史感，有一种年久失修的破旧感觉，几乎所有的空地都已经被开垦成为了菜地和农田，甚至还有一些鸡鸭嘎嘎的叫着，在厂区路上走来走去。
而汽车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有人互相议论，有人驻足观看，还有人直接跟了上来，朝着机械厂最中心的办公小楼走去。
很明显，这不是一个正常工厂该有的情况。
王烨叹了口气。
第9章 有谁不服？
片刻之后，两量吉普车来到了红星机械厂办公楼前的小广场。
从车上下来的王烨扫视了一圈，虽然看不清除整个红星机械厂的占地面积究竟有多大，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身后这幢三层高的破旧办公小楼，就是整个厂区最高的建筑了。
其他建筑，多以各种生产车间和北方平房为主，让整个厂区隐藏在这片山区中。
“两位主任怎么一起来了？”
就在王烨眺望的同时，刚才去门口呼喊的那几位也急匆匆的跟了过来，同时除了他们之外，越来越多赋闲的机械厂工人和家属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王烨，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咱们红星机械厂目前的厂长，赵拴柱同志。”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老革命了，34年参军的时候才十四五岁，还没有扛着的枪杆子高，跟着队伍爬雪山过草地啃草根吃皮带，硬是撑到了根据地。”
“在根据地读过脱盲班，屯过田垦过荒，被服厂里缝过衣服。”
“后来跟着华野一路打到了燕京，52年又跟着大部队去了朝鲜半岛支援，被炸掉了一条胳膊，战后回来被安置到了军工厂，直到54年红星机械厂投产。”
“他就过来工作，从生产科长到厂长，足足干了有将近三十年了！”
伴随着梁劲松的声音，王烨的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那位左臂衣袖挽成疙瘩的老汉，只见他嘿嘿的讪笑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似乎有点骄傲的模样。
“老前辈您好！”
“我叫王烨，感谢您的付出，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安居乐业。”
那一刻，看着他的笑容，听着梁劲松的介绍，王烨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沧桑感觉，他认认真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衣袖，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老汉敬了个礼。
听到王烨这么说，顿时这老汉黢黑的脸颊居然泛起一丝紫红，赶紧摆了摆手说道：
“哈哈，这说的是什么话。”
“不用谢！不用谢！都是应该的，都是为了国家！都是应该的！哈哈哈！”
“小伙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虽然他不断的说着不用谢，但是从他脸上容光焕发的笑容能看出来，能得到王烨如此的评论和感谢，这位老前辈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随后俩人重重的握了握手，那是一双粗大略有变形又老茧横生尖锐割手的手，同时老汉拉着王烨看向梁劲松问道：
“这个娃娃会说话啊！梁主任，他是？”
听到赵老汉这么问，梁劲松轻咳了一声解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