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宫门人恨声道：“那群多管闲事的江湖侠客，毁掉了我们的生活！还有朝廷的酷吏，把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压榨得一干二净！难道你就不想建立一个由我们平民百姓主导的世界吗？”
“…………”前半句不认同，至今从未被侠客坑过，后半句认同，毕竟世界上哪有人愿意交税的，但猎人没有说话，他知道把心里的感想说出来不是明智的选择。
另一名命宫门人催促道：“跟他扯这么多干嘛？带回去冥宫，自然就有人给他展示世间的大义。”
之前的冥宫门人阴笑道：“这不是提前识别他是否我们的伙伴嘛~”
听出这一劫躲不过去，猎人也只能鼓起勇气，手持开山刀道：“娘亲和娘子都在等着我回去，我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倒下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呜哇！”刚想围攻猎人的冥宫门人们遭到暗器袭击，发出痛嚎声。
与此同时，在侠隐阁弟子中轻功数一数二的花悦从左侧树林窜出，趁着暗器制造的破绽落在冥宫门人中央，拦腰抱起猎人脱离包围圈。
“哼！”确认人质的安全后，隐匿在四周的石、亦天凛等人现身。
人数上不占优势，但选的是‘包围冥宫门人’的站位。
“侠隐阁弟子！”冥宫门人纷纷转过身，惊怒不已。
方才的暗器全数落在他们身上，常人不死也残，还得立刻运功逼毒，但尸人本来就是活死人，寻常毒物对他们收效甚微，伤口更是快速愈合。
“江湖侠客如何毁掉你们的生活，我不清楚。”石盯着眼前的冥宫门人，杀气森森道，“我只看见你们正打算毁掉一无辜百姓的生活！”
冥宫门人怒气冲冲道：“又是这种道貌岸然的嘴脸，听着就让我反胃！”
把猎人带到安全的位置，花悦重新回到战场：“哎呀~石师弟只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你刚才不也是相同的嘴脸吗？”
“你……！”冥宫门人词穷，或者说意识到自己不占理，“别以为你们这群小屁孩赢定了，我们不再是昔日的弱者，我要将你们变成尸人，你们与同门厮杀的场景一点很有趣！”
“……飞鱿一般的疯子吗？”亦天凛原本有几个问题想要得到答案，但他放弃了提问。
因为此时此刻，有比‘好奇’更浓重的东西充斥在其心头。
“小妹妹，你该不会有着‘天煞孤星’体质吧？”花悦突然对拿着几个柚子玩抛球游戏的因幡帝说道。
帝摆着傻乎乎的笑容问道：“怎么可能，人家一直都是‘幸运儿’哦~”
“完全没有线索，单纯地游山玩水，昨天端掉两个尸人的隐匿据点，今天遇上到了三波尸人，这根本不正常。”游山玩水的路线是在他们的建议下设定的，不存在事前得知情报而故意如此行进的可能性，这样反而显得更离谱了。
帝乐呵呵道：“遇上尸人不就是大家的‘幸运’吗？”
“呵~说得没错。”花悦表示此间事了，一定地带着他倾慕的韩凝师妹远离因幡帝。
他们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费顿师傅要让他们带着因幡帝出任务，没想到……嗯，只能说不愧为传说中的杀手组织-永远亭！连天煞孤星的可怜人都能发掘出价值！
“唔？”众人停下脚步。
他们在岔路口刚好遇上押送着数个尸人的主和派弟子和剑法师傅-净，他们是要护送猎人回到三侠村，对方则是要前往侠隐阁临时设立的劳改村庄。
该村庄位置偏僻幽深，楚天碧也不是傻子，知道若是被朝廷或者少林武当发现此村庄，这就是‘侠隐阁与冥宫勾结’的罪证；但该村庄的位置全部侠隐阁弟子都知晓，没有因为理念上的冲突而防范主战派弟子。
“少侠，这到底是……？”猎人看着被押解的尸人，忍不住向花悦询问。
花悦没有‘家丑不外扬’的打算，故意回答：“侠隐阁也不是上下一心的，我们的处置方式你已经知道了，净师傅他们则是打算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为、为什么！？”猎人失声叫道。
花悦阴阳怪气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净师傅，要不您在这位差点就被尸人捉走的猎人老兄面前，解释一下原因？”
原本不想搭理花悦的净，闻言停下脚步：“……花悦。”
“哎呀，看来我是踩过界了，【任侠】是吗？”花悦咧嘴一笑，看向浑身伤痕、被绳子拴起来的冥宫门人们，“哈~！想必在你们看来，限制你们的自由、替你们化解尸毒、给予你们自食其力的出路的阁主和净师傅，也是一副自以为是的丑恶嘴脸吧？”
“…………”净由于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变化，主和派弟子们的表情很难看。
但他们没能跟花悦对喷起来，因为被押解的冥宫门人的破口大骂，证明了花悦并非在挑拨离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嚯~骂得真不错，我祝你们能早日逃出去~”花悦抱起因幡帝，往三侠村的方向迈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将你们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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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课后嘴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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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战派弟子、主和派弟子、中间派弟子时常发生口角，但暂时没有出现“多方盯上同一批尸人”的情况，也就没有发生武力冲突的契机，教学仍能正常进行下去。
费顿的课程很受欢迎：一是因为这些课程具有相当的实用性，弟子们均不是萌新，知晓闯荡江湖不能只靠拳头；二是因为这些课程偏重理论方面，实践个几次就算是入门了，跟需要日复一日地进行同一套动作的武学修炼耗时不一样；三是因为费顿十分亲切健谈，很少端着教师的架子，经常出现在其他课程看不见的小插曲。
“费顿师傅，请留步。”例如这一次，刚宣布下课的费顿就被亦天凛叫住。
费顿看了两眼亦天凛，笑道：“嗯~看你这表情，这是想喝我的毒鸡汤？”
亦天凛没听懂‘毒鸡汤’是什么意思，只当作是某种外国熟语，反正不影响他继续发言：“费顿师傅，正如您所知，弟子接受了与尸人相关的部分任务，在执行任务期间，特意打听尸人的动机……弟子大部分已经想通了。”
费顿出言打断道：“嘛，如果你能简单说说‘想通’之后的结论是什么，会有利于话题的推进。”
亦天凛是拥有特殊体质的当代最强弟子，但在费顿看来也就那么一回事，根本没有着重关注的必要，才不知道他的价值观往哪个方向改变。
亦天凛知道自己的发言会引起部分同门的不满，但心中存正义说话有底气，坦荡荡地说道：“相信强行掳走百姓的尸人的说辞，反过来质疑阻止绑架行为的侠客，为是非不分；得到侠客相助，后来恶人上门报复，认为这都是侠客多管闲事所致，为张冠李戴；被一顶着‘侠客’名头的败类祸害，认为武林中的侠客都是欺世盗名的恶人，为以偏概全即便其中可能存在冥宫之主设局的影响，但这些是非不分、张冠李戴、以偏概全的人也绝非无辜，根本没有拯救的必要！”
费顿满意道：“那么，想不通的那部分是指……？”
亦天凛深吸一口气，回答道：“部分尸人仇视的是朝廷，希望建立一个由平民百姓主导的国家。”
“咳咳，我刚才好像是听岔了。”费顿把手掌搁在耳边，做倾听状，“你说的是‘希望建立一个由冥宫主导的国家’，对吧？”
“……受教了！”亦天凛瞬间领悟，心中迷雾散去一半。
重岩村遭遇的灾难与锦衣卫和阎凰相关，他对朝廷的观感很糟糕，对于尸人对朝廷的恶行的叙述，只能说是感同身受。
但事情的重点不在于朝廷如何，在于冥宫不足以代表全天下的平民百姓，单凭一个‘冥宫门人来自平民阶级’可远远不够。假若冥宫成功改朝换代，大概率是利用尸毒和《九泉心法》作威作福，比现在的朝廷鹰犬更过分，平民百姓日子更难熬。
“别急着结束话题，毒鸡汤要喝完。”费顿笑眯眯地看向演武场角落里的教师们，“亦天凛，假如由楚天碧或者段霄烈当皇帝，你觉得世间会变得更好吗？”
“这……！”这是比‘老婆和老妈掉水里先救谁’更离谱的送命题，不需要考虑答案，开口回答就已经有问题。
“我懂我懂，你不方便开口，就先当你的答案是‘会’，而我的答案是‘不会’。”费顿自顾自地说下去，反正他不期待从武林人士口中得到什么靠谱的答案，“先从楚天碧说起，若是由他来当皇帝，勤政爱民是必然的，但你们想想上个月大赦天下、这个月减免赋税、下个月赈灾会有什么结果？”
石不假思索道：“朝廷税收不足，假如连风调雨顺的年份都勒紧裤头熬日子，遇上突发情况可能有国破家亡之危。”
上官煦严肃无比地说道：“以我的身份说这话可能不太妥当，但北焰卫镇守边疆也是要吃饱肚子的，我们能接受死在战场上，不能接受饿死在军营里……真到了那种情况，我们就只能自己找出路了。”
“…………”楚天碧没有驳斥，他施展仁政是必然的，虽然尺度没有费顿调侃的那么夸张，但某些问题的确解决不了。
费顿继续道：“接下来是段霄烈，若是由他来当皇帝，顺利则吏治清明，把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不顺利则……呵，段红儿你来回答。”
“咦！？”被点名的段红儿，犹豫片刻后回答，“……即便是皇帝，一旦触碰了整个官僚阶级的利益，也会遭到强力的反击，或许是里应外合实施暗杀，或许各地起兵造反。”
花悦乐道：“哈哈~段师傅在皇宫里不慎落水身亡，承包我一个月的笑点~”
上官彦惆怅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人描述的终究只是梦幻泡影，千百年来何时能做到。”
“…………”段霄烈原本就不觉得自己适合当皇帝，奈何本次师生问答建立在假设上，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费顿拍拍手，把弟子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请别误会，我没有替贵国朝廷的诸多恶行辩解的意思，税收不见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还有一部分落在某些人的腰包，查办案件不见得没有冤假错案，锦衣卫给我们上过一课了。
只是想单纯地提醒你们‘治理国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憧憬着一套政策下去所有百姓都幸福富足是痴人说梦。真正的问题是，如何衡量朝廷的政策有没有问题？
一个酗酒的懒汉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能怪朝廷不作为吗？
兢兢业业镇守边疆的北焰卫遭到朝廷的离间计，能不怨恨朝廷吗？
朝廷赈灾拨款数十万两银子，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每经过一层手续就被扣下一笔，最后灾民温饱难保，该把责任算在谁头上？
嘛，我希望你们能多加思考，别人理直气壮说的话，不一定就是对的，这个道理放在侠隐阁同样适用，你们完全可以将我今天说的话当成屁话下课。”
“弟子受教了！！！”众弟子齐声回应。
这，就是他们永远不缺席费顿的课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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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独断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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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主和派师生擒捉，在隐秘村庄接受劳改，等候平民版尸毒解药研发完成的冥宫门人，有一部分接受了楚天碧的说教和解释，这批弃暗投明的冥宫门人不出意外地成为最佳情报来源：
其一，冥宫总部的位置，冥宫总部说白了就是苗疆的某个寨子，平民被带到这里接受怨天尤人式的洗脑教育，认同冥宫理念者接受尸毒修炼《九泉心法》，不认同者当后勤生产人员，但自由释放是想多了的；
其二，地方据点位置和短期计划内容，基层人员只对自己负责的工作区域有了解，所知情报有限，但对清剿尸人的工作仍然有一定帮助；
其三，与冥宫有合作关系的人员的情报，收小弟找盟友的工作是领导做的，基层人员只需要听命行事，但行动时还不是得基层人员奔波，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南昌知府，便是冥宫最为重要的合作者。
侠隐阁师生得知此消息时并没有太惊讶，尽管南昌知府一直表现得十分清廉爱民，各方面都配合侠隐阁的工作，甚至还救了唐三长一命，但在两年前护送某个替冥宫迷晕贫民的粮商前往京城的任务中，南昌知府所派遣的官兵曾尝试灭口，这虽然不算作什么证据，但傻子才不留一心眼。
对于如何处理南昌知府的问题上，侠隐阁师生明里暗里争论了一段日子，争议点集中在【是否存在着自保因素】和【是否存在着大义之名】。
冥宫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组织，若是不乖乖配合，就算是知情识趣地报病请辞也不一定能活命，冥宫高手或悲欢楼高手上门提供灭口服务。
有人认为情有可原，不能强求别人在生命遭到威胁时仍能恪守律法，为生存而做的任何事情都该被原谅；有人认为错了就是错了，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谋害他人，受害者何其无辜，自己的命就该自己扛。
暂时不清楚南昌知府是否只是为了高官厚禄而两边押注，但站在朝廷官员的立场上，武林人士并不是一个服从管理的群体，让冥宫和侠隐阁厮杀完全说得过去，都可以说是忠君爱国的典范了。
有人提出“成为不以武犯禁的侠客”，才是消除侠客与朝廷的矛盾的根治之法；有人指着韩非子的《五》原文，主张既然书生靠着一句“侠以武犯禁”就能理直气壮地谋害侠客，侠客也应该能靠着一句“儒以文乱法”就理直气壮地屠戮书生。
一如既往地，侠隐阁没能争论出结果，阅读本国律法、关心南昌时政，仍然无法达成一致意见。楚天碧的最终决定为“观望”，吩咐狐派遣白狐寨的小姑娘们暗中盯梢南昌知府的行动。
白狐寨的小姑娘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不单列出了一个名单，分辨南昌城内哪些人牵扯其中哪些人无辜，最近还发现南昌知府暗中派人调查来自普通家庭的侠隐阁弟子的家庭情况，回报侠隐阁后，楚天碧连忙派人暗中保护弟子们的家属。
然后段红儿，刺杀了南昌知府。
原因很简单，楚天碧的做法与她的想法相悖。
去年的事件过后，段红儿决定抛弃无法拯救任何人的虚幻的理想，怀抱对因她不成熟的决断而丧命的师姐师弟的愧疚，接受残酷的现实。
魔高一尺，道必须高一丈！
纵使前路将充斥着武侠的独断专行以及旁人的怨恨非议，她也将贯彻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不计代价地守护该守护的人即便行单只影！
“…………”南昌知府的尸体被发现，府邸乱作一团，段红儿因杀害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而起的各种思绪才逐渐散去，转身施展轻功离去。
她不清楚侠隐阁有没有‘弟子违抗阁主的决策行动’的先例，反正她问心无愧，做好被驱逐离阁的心理准备就可以了。
“……！”正要飞跃城墙的段红儿停住脚步，落在城墙上。
因为城墙上站立着一个伟岸的身影。
她的父亲，段霄烈。
“……”段霄烈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父亲。”段红儿心中忐忑。
按照段霄烈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斥责以暴制恶的行为，但也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说法，或许楚天碧和段霄烈心中有不能跟弟子提前说明的计划，而自己的行为毁掉了这起计划。
“那个男人让我带话。”段霄烈语气平淡地说道，“杀人前最好亲自调查一番，别盲目相信他人提供的情报；杀人时没必要跟目标废话，就算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也一样；杀人后在现场逗留是坏习惯，感情丰富就去葬花每犯一点错，就写一篇两千字的文章反省，三天之内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