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下的令,让大家不反抗。”见到楚云升不解的眼神,布特妮似乎听起来仍未走出阴影,一如既往地以死气沉沉的语调,立即解释并当先承认道。
这些天,她睡不好也吃不下,心中无底并充满了忧心,却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在其他血骑面前露出对楚云升肯定会活着回来的自信。
这三四天里,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她都是苦熬过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洞穴那边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希望越来越渺茫,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难熬,如果最终等来的消息是楚云升与拔异死亡的话,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已无路可走的血骑们眼中的绝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她更为害怕却无法和任何人说的地方,在血族变乱的那一天,她曾经的信念与希望已经崩塌过一次,如果楚云升死了,那么她这些曰子来辛苦建立起的新的信念,必然再一次崩塌,那样的话,她已经决定选择自杀,永远地离开这个让她彻底迷惘的世界。
所以,如果楚云升如果听得仔细的话,就会发现在布特妮一如既往死气沉沉的话音中蕴含着一丝她竭力想克制却克制不住的如释重负、高兴、激荡等等情绪,为了掩盖这些情绪,避免它们言多必失地流露出来,她不得不用最简洁最短小的语句迅速说完。
楚云升没有死,她脆弱的新生信念保住了,她无法再承受一次崩塌。
因此见到楚云升回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激动不已的她,其实根本不想站在这里,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像所有的普通女孩一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擦干眼泪,重新绽放笑容与美丽。
或许这不是她最后一次痛哭,但她隐隐意识到,在今后,她可能永远不会再为此而痛哭了!
因为在楚云升带着笑容回到她视线中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心中的“那一页”终于翻过去了,如同逝去的青春,美好、令人往怀、无法忘却……却终究逝去。
和楚云升有关也无关,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新生。
楚云升很粗心,没有发觉她有什么异样,他的注意力全在鼻青脸肿的格等人身上,“嗯”了一声,便不再有其他什么表示,令本来见到他很兴奋很激动的血骑们顿时紧张起来,不战而降,的确很丢人很丢脸,尤其他们自命为楚云升的血缘亲信,到了还不如退化人反抗的激烈,要不是金甲军队对退化人重视程度远胜于血族,有来自上面的严令不得杀死,估计现在格鲁等人就是一地尸体了。
怕被楚云升回来责难的担忧其实一直困扰着某些血骑,除了神经大条和某些混曰子的血骑外,剩下的那些人总将骄傲与荣誉视为血族优于退化人的本质区别,此刻不禁脸红起来,如同头戴着莫大的耻辱帽子,不敢与楚云升对视,虽然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们仍旧会听从命令,选择不反抗,但不代表现在不感觉到耻辱,有时候,生存逼压下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一边不能忍受耻辱,一边又默默接受耻辱,看似矛盾,却并行不悖,自恃优于普通人类的血族,也不例外。
作为执掌王旗的十二血骑小队长肖纳,终于忍不住地试图为布特妮辩解一下道:“王,当时它们人很多,文萝便建议我们——”
他并不是要推卸不战而降的责任,不战的理由自然可以有很多,但借口终究是借口,耻辱不会变成荣耀,他只是不想让布特妮一个人来背负所有责任,倒也不是想要出卖文萝,把脏水往文萝身上引,而是顺带着重在“我们”上。
但马上被布特妮打断道:“命令是我下的,和她无关,她决定不了什么,格鲁就没有听她的。”
“文萝?她人哪里去了?”楚云升四下看了看,其他人都齐了,只差一个文萝了。
没想到他这一问,最先捅出文萝的肖纳立即往后缩了缩,当他的目光再落到格鲁身上时,这个此刻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鄙视血族,虽然浑身伤如猪头一般却忍不住在血族面前露出鄙夷眼神,一直很得瑟的前教练,竟然也缩了回去,仿佛这是一个火药桶,还是不去碰比较好。
文萝完全就是个普通人,楚云升一直带着她,难免大家私下里有各种版本的说法,这种事情,就连看起来最笨的格鲁都知道避嫌。
最后还是布特妮站出来说道:“她接受了邀请,现在在临时受降部工作。”
第八百四十七章 灵魂之镜
见楚云升眼角微微一跳,布特妮加快了语速继续道:“这件事她事先与我沟通过,基本上我是赞同的,她是普通人类,不是血族和退化族人,但兼有中美两国的身份,没必要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她在外面更有利于局势,我们也需要得到外界的情报渠道,我相信她没有背弃我们。”
楚云升沉默片刻,没有认同,也没有不认同,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大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生气,是不高兴,还是无所谓,统统不知道,也就不敢再乱说什么,万一说错话了,为一个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人让楚云升对自己有了什么不好的看法,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云升和拔异刚刚回来,而且是活着回来,不管是血骑,还是退化人,心底还是很高兴的,起码如释重负,他们已是无根之人,跨过火线之后便无路可走,这杆王旗,对这只奇怪组合的队伍中所有的人而言,不论是有一番雄心的,还是打算混日子的,都是万万不能倒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说点高兴的事情,有人知道楚云升爱听什么,便当即说出他们这几天虽然困在这里,可练习的事情一直都没有丢下,提高了不少。
楚云升也只是笑笑,这种场面的话,他要信了,他就是个傻子了,他和拔异生死未卜,整只队伍前途飘摇,不排除真有人能沉下心来坚持修炼,但这种人不会很多,绝大部分应该心焦如焚,度日如年。哪里还有心思修什么练?
当然,楚云升也不会揭穿,他和拔异活着回来,大家都很兴奋,说出来的话也是为了表达一种情绪而已,换做他自己也是一样。
不过,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两件事情他都没有表态,不是他学会了洞穴口那些王子殿下官员们的“智慧”,故意高深莫测。他不屑这样做,也不想这样做,可他现在不得不沉默,不在当场表态。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打不过就该跑。尤其是在情况不明的形势下,无意义的死拼无疑是愚蠢的行为。他赞同布特妮的做法。既然注定打不过又跑不掉,不如当机立断地选择不反抗的投降,既避免了无谓的伤亡,又保存了实力,以完整的力量等待时机的到来。
现在他回来了,血骑们精神立即抖擞。既然原也不是真正的投降,那么马上就可以进行战斗,而反观格鲁等人,人人带伤。有的甚至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整体战斗力大大下降,别说跟随他出去战斗,怕是连撤退都要费一番周折。
其中谁做的对,谁又做的错,自然不明而喻了。
但事实上,却远非这么简单,以他有限的经验都知道,此时此刻,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绝不能夸赞布特妮做得对,否则不仅打击了退化人的血性,对血骑们的影响也是深远的,不能只看到血骑们实力完好的眼前好处,更要看到赞许不战而降之后,将给每个人心理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不是每个人都分得清什么情况下适合保存实力,什么情况下要死拼的,即便分得清,有了第一次之后,也会找各种理由来往这上面靠,渐渐丢失死战不屈的意志,将来如果遇到血腥苦战,必然要出大事。
同样,他也没办法去夸赞格鲁等人,违他本心就不说了,一旦赞扬了格鲁等人的盲目死拼精神,给予血骑们的压力就是巨大的,立即就会变成摘不掉的耻辱,往后,如果又遇到完全不必要且毫无意义的死战时,他们或许就会迫于这种压力而枉死,白白浪费辛苦训练出来的大阵基石。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丁颜,面对这些问题,丁颜一样的人可以处理的游刃有余,说不定还乐在其中,而他只能用自己的郁闷办法,暂时什么也不说,等安排好撤退事宜后,他想找布特妮与拔异分别的单独谈谈,把麻烦交给这两人去处理,相信会比他处理得更好,而且也最合适。
拔异和他目前的关系状态就不用说了,好歹也同生共死了一翻,关键是一直坚定不移地跟着自己,虽然目的不明,但大局观非常得好,比他绰绰有余,更远超“战斗型”的布特妮,否则在飞船里,拔异也不会宁自己死也要保住他活着回去。
退化人那边,交给拔异必然能处理好,但布特妮,楚云升却拿捏不住,有时候,她似乎特别厉害,像是个冷艳高贵的贵族,有时候又仿佛特别脆弱,像是个小女孩,在这方面的能力更是忽上忽下,让人提心吊胆。
这时候,他便想起文萝的好来,这个女孩是一定要抓住的,用她来配合布特妮再好不过了。
和拔异比起来,文萝更加敏锐与智慧,能以最小的代价做到最大的事情,在复杂纷乱的局势中往往能一针见血,如果拔异天生就是一个气质逼人的领导者,那么她天生就是为领导者而生。
但拔异和文萝合不到一起去,这个没办法,珠联璧合就不要想了,楚云升仔细地观察过,拔异和她基本上没有多少话,不知道拔异因为退化人的缘故排斥外人,还是文萝对退化人有根生地固的恐惧与芥蒂,总之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而楚云升自己也没办法用文萝,他天生就不是一个领导者,文萝要是为了配合他,恐怕累死也未必有什么效果,除此之外,他还总觉得文萝和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很暧昧,常常弄得两人都冷场无法正经说话,以目前紧张的局势,这种谈话的氛围压根就是什么事也谈不好,白白耽误大事。
尽管各种头疼,楚云升还是不相信文萝会背弃布特妮和格鲁等人的,纵然格鲁等人的表情变化和布特妮相反,楚云升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个女孩那么聪明,即便在如今的局势下有很正常的“跳槽”想法。在自己“死讯”未得到确认前,也不会自断退路。
但同上一个问题性质一样,楚云升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原因也是一样,处理不好,以后,要么没人再敢聪明地脱身“打入敌人内部”,要么有人就会以此为理由实则纷纷暗地寻找退路,如鸟兽散。
楚云升不是不相信血骑与退化人,人心总在变。不管多么强大多么睿智,都没人可以保证谁谁谁会对自己忠诚不朽,除非你死了变成尸体躺在那里,不值钱的忠诚的确可以永垂不朽了,说不定还可以变成大家行事的堂皇借口。
装就装一回吧。比起上一个问题,文萝的事情还是很好处理的。他自己就能办好。
不过。令楚云升没想到的是,在他活着回来后,第一个跑过来表“忠心”的人,既不是文萝,也不是自觉当狗腿子的胖子郑又艇,而是他的印度老朋友阿米尔。
丛林分别之后。楚云升就没再见到过他,还以为他已经死在了路上,没成想,居然还坚强地活着。而且终于到了中国大营。
看他脏兮兮的落魄样,就知道他现在混得很不好,可以说很惨,尤其是在看到他妻子只拉着一个女儿后,楚云升便知道,他剩下的那个小儿子大概也没了,丛林很残酷,每天都在死人,区别仅仅在于轮没有轮到自己倒霉。
大约是将楚云升见到他的惊讶理解了疑惑,阿米尔叹息一声,竟说出了一番楚云升对他的思维再次感到愕然的话:“当时只能救一个人,只好放弃了小艾米,我们已经落魄了,儿子只会拖累这个家庭,女儿长大了说不定可以为这个家庭再次带来好运。”
楚云升以他有限的国外知识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印度人不是嫁女儿要倒贴吗,怎么?”
他从不认为儿子比女儿重要,相反他自己就是一个女儿,为此可以拼出性命,他愕然且不能理解的是阿米尔在选择女儿还是儿子活下来的时候,竟然如此的简单,仅仅就是为了家庭的未来,让他想起黄山脚下亲眼见到另外一对凄惨的姐弟,悲剧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亲眼见证了。
阿米尔摇头苦涩地笑道:“那是普通平民贱民的习俗,而且,现在形势不同了,我们至少还有贵族的姓氏和血统,所以……”
他的话似乎促动了妻子的心弦,低声地哭泣起来,带着她的女儿也惊恐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