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身子忍不住又晃了晃。
“娘亲，”男娃唤道，眸中闪过心疼，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明日在写书吧，正好连妹妹一同教了，我……我也有些困倦了……”
静寂一瞬。
织女看着男娃，已经七岁的长子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眉梢眼角，处处都有痕迹。“毕波”灯花忽然跳了一下，室内光影一闪，织女一下惊醒，她回过神来，近来她神情愈发萎靡，越来越难以集中注意力。
“好。”
织女点了点头，起身便去抱女娃。
“我来吧，”男娃先一步起身，他虽只比女娃大上两岁，但抱起她来却是轻轻巧巧，他将小女娃放到土炕上，又掖好被子，然后转身对织女道，“娘亲你看着妹妹睡觉，我去堂屋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
自然是一家的碗筷。
男娃转身，织女看着他的背影眉宇忽然有一瞬间闪过冷硬，随后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模样。
“把油灯拿去，还有天晚了，就不要去溪边了，从水缸里打些水就在家里收拾。”织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男娃应了一声是。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终究还是舍不得。
“两个小白眼狼，自己娘都这样了，还心疼她那个畜生爹，就该……就该把你们和你们那畜生爹一块都……都……”
五仙女看在眼中，恨的咬牙切齿，但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子。
丁林和鹊仙则只是看着，没有说话，别人的家务事，还是少插嘴为妙。
至于将父子三人一齐杀掉，就更不可能了。
这等舍己为人的事，除了一副热心肠的孙悟空，恐怕没几个能够做到。
或许丁林自己都没有察觉，再这世界生存的越久他心肠就越发冷硬，性子也越来越自私。
“现在，怎么做。”鹊仙道。
“上次就是那头老牛，”五仙女指向牛棚道，“它应该就是金牛神降之后的载体，只要我们一动，恐怕立刻金牛就会分神下界。现下牛郎不在家，听那些村民的话音，应该还在田里，却是正正好好，上次被他侥幸逃了一命，这回我一定要先杀了他！”五仙女咬牙切齿。
“劳烦姐姐在这里盯着，”五仙女对鹊仙道，又扭头看向丁林，“金大哥帮，帮我，我要一剑杀了他，怎对得起我妹妹受了这么多的苦！”
丁林自报明姓为‘金鳞’，许是他愿意帮忙，让五仙女产生了什么错觉，又或者是为了什么其他的目的，这一路上她称呼悄无声息的改变，如今已经不喊山主，喊起大哥了。
五仙女所言，丁林自无不可，他自身对此行的定位很清晰，只是一个打手，既然五仙女想要亲自动手，他当然也只有尽力促成了，更何况，对于牛郎的行径，恐怕也很难有人不对他产生厌恶，他身形一闪，一手提着五仙女，悄无声息的就从树冠中掠了出去。
……
篝火灭了。
“回去，你还想回哪里去。”
黑暗里，忽然有一个女声响起，咬牙切齿，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
牛郎神情一凝，一旁牛妖也收起玩笑的心思，面上变得肃穆，以他元神境的修为竟然被人无声无息的靠近到了这地步。
“这就是你的打算，好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若不是亲耳听见，我竟不知你还存了这心思，言辞如刀，确实是一柄好武器，只可惜，后知后觉，再好的武器，若是见不得光，也终究是没的用场！”
第178章 降临
声音飘飘渺渺，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
是她！
下一刻，牛郎就从声音中认出了五仙女，但这样飘忽莫测的是她能做到的？牛郎记得五仙女修为，只在丹境，上一次，全靠着羽衣和那梭子法宝才能张狂，但那件羽衣随即被破了，法宝也已被金牛星君收走，还敢上门找麻烦？
一定有帮手！
丁林身形未露。
牛郎却已经有了判断。
“是我那姨姐，她只有丹境。”
牛郎朝牛妖低声道，说话间，手掌一滑，一枚令牌就被他悄无声息的握在了掌心，不论如何，还是先让金牛星君化身降临为妙。
但方刚要激发，牛郎就感觉到一股气机锁到了身上，若有若无，却引的心神疯狂警告，只要他有所异动，雷霆的打击立刻就会接踵而来，小命不保。
牛郎也算是见多识广，仙人见过，他身旁的牛妖也是修到了第二步的元神大妖，只等金牛星君赐下先天灵物，就可以再做突破，这股气息给他的感觉，尽管未到仙境，却比星君强上太多，简直可以说判若云泥。
于是，牛郎立刻停下了激发令牌的动作，到了嘴边的话也变了。
“我姨姐敢来，应该带了帮手，等下我缠住我那姨姐，牛兄，那帮手交给你，此处离庄子不远，须臾便至，只要能纠缠一二，危机自解。”
危难当头，牛郎只管胡言乱语的称呼，管牛妖也叫起了兄弟，牛妖也感受到了丁林的难缠，他目露忌惮，但丁林收敛着气势，又未针对他显露气机，他到底还是不清楚丁林的底细，迟疑着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应了下来，牛郎要是死了他也难以交差。
“人死灯灭，火已经熄了。”
声音落下，在后背凝成实处，牛郎只觉得肌肤发寒冷，他下意识的将脑袋往旁边一侧，一截月亮的剑光擦着他的耳朵刺过。
“啪！”
一声轻响，在躲开长剑的同时，牛郎只觉掌中一轻，左手传来剧痛，电光火石间，他抬头，看见了一道罩着红袍的身影，深情冰冷，都不用低头，他就知道自己的半只手掌连带着那枚令牌被削掉了。
从看到牛郎的第一眼，丁林就意识到，他不比从前了，若是凡人，突遭这变故，只会惊慌失措，而牛郎虽然也有些惊慌，但却并不显凌乱，很有些镇定沉着。
果然下一刻就有了小动作，丁林怀疑那面令牌只要一激发，立刻金牛星君就会感应到，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他立刻便下杀手，只要牛郎死了，自然万事皆休。
牛郎可以死，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死在他的手中，织女当然不会因为牛郎怨他，但那一对孩子可就难说了，难道一齐杀掉，织女不在乎牛郎，却会在乎自己的孩子，正好五仙女怀了满满的杀意，打算轻易动手，这正中丁林的下怀，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家务事当然还是她们自己家人解决的为好。
丁林出手时，并没有特意掩饰，那只牛妖好歹也是元神，这时自然也发现了他的行迹。
“哞！”
牛妖低喝一声，手上一阵黑雾蔓延，一柄狼牙棒已握在了掌心，兜头便朝着丁林打去，这一棒他用尽了全力，而牛本就是以气力见长，他自忖，就算是第三步的大妖也该暂避锋芒，不会硬接，但下一刻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丁林略微抬手，一道妖气汇聚在掌心，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接下了。
牛妖惊骇欲绝，但随后更让他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对面那妖只一个眼神，一道妖风凭空卷起，他只觉身子一下僵住，被寸寸禁锢，再无法动弹分毫。
丁林再看向牛郎，他虽然也入了丹境，但毕竟修行还短，修为比起五仙女天差地别，短短几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
牛郎被五仙女一剑逼到扑地，随后便是疯狂的翻滚，五仙女仗剑疾追，直将他撵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牛郎似乎是慌不择路了，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丁林左近，不足三丈。
又一次翻身。
迎着月光。
忽然间，丁林看见牛郎的眼神变了，一刹那间，那双眸子中，所有的惊慌，所有的失措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狠戾，五仙女长剑狠狠地砍下，这一次牛郎不再闪避，只是抬起断指的左手往上一挡，“噗”的一声，血花带着断臂冲天而起，有法力混杂其间，一时遮蔽了视线。
牛郎的面色一下子白的如同纸一般，却在这一刻猛地抬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气息一路拔高，竟然隐约触及到了元神，而这一下爆发，猝不及防，丁林锁在他身上的本就只有只有一点念头，竟然被挣开了。
下一刻，牛郎的身子在血花中腾空而起，他仅剩的右手摊开，法力汇聚竟然一掌朝着丁林拍来。
是失了智，想要行博浪一击。
就凭这等微末法力？
如此近的距离，牛郎的攻击转瞬就到，丁林没有动作只是一个眼神看过去，眸光如电，带着一点极精纯的妖气，牛郎的身子已到了丁林面前，右臂上的肌肉却开始一寸寸的剥落，他像是承受了极大地痛苦，却再也无法前进一点。
丁林依然没有下杀手。
脑后恶风呼啸，五仙女的长剑又刺过来，牛郎似乎惊慌失措，他不再执着于丁林，猛地转身，又要去要去应付五仙女的杀招。
但下一瞬，转到一半的身子忽然停了下来，牛郎的右臂只剩下一小半，鲜血淋淋，融掉的骨骼泛着幽幽的青光。
五仙女的长剑递过来，一下就将牛郎捅了个对穿，他竟然没有闪躲。
而几乎就在同时，牛郎用尽全力，做出了丁林和五仙女都没有想到的应对，在牛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那根只剩下一半的右臂，狠狠的刺了下去，一击就刺穿了牛妖的眼窝，搅碎了大脑，牛妖正被丁林制住，根本就无法反抗，被一击毙命。
下一刻，变化来临了。
第179章 通达
五仙女长剑一抖，一股法力便在牛郎的身体中爆发，摧残五脏六腑。牛郎原本就是强撑着的强撸之末，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闷哼一声，身子像败革一般被击飞，在麦田中滚了几滚，脑袋歪向一旁，奄奄一息的模样，眼见就活不长了。
但牛郎却分明是在笑，那张嘴巴费力的了蠕，张开一线，血沫子不要钱般，一股一股的涌出，笑的狰狞而又开怀。
丁林的禁锢未松，牛妖的尸体悬在半空，一点灵光飞出头顶，就要转世投胎。
忽然，一束星光垂落，将这一地笼罩。
五仙女满脸仇恨，见势不妙挺剑就要补上最后一击。
但她已经没机会了。
平地里忽然狂风肆掠，莫大的灵压降临，将五仙女的身子一下子压倒，若非丁林立即分出一丝妖气护佑，她恐怕连站立都无法做到，就更遑论出手了。
“金大哥，帮我……”五仙女的声音湮没在狂风中。
丁林却不看她，他当然知道五仙女的意思，他眸光深深，看向牛郎，忽然间有灵光一闪，他想要抓住。
以牛郎的修为，就算一时爆发，又出其不意，也断无可能在丁林眼皮底下杀掉牛妖，之所以能得手，完全是因为丁林放任自流
当牛郎动手的时候，丁林就已经猜到，金牛星君将要下界，一切无法解释的行为，都必然会有他的理由。
而既要带走织女，必然是要与金牛星君做过一场，或早或晚，又何必将更多的因果揽上身。
一切都顺理成章，有哪里不对？
牛妖的真灵方才脱出壳中，就感受到了灵压，似乎遇到了极恐怖的事，乱颤着，立刻就想要遁入土中，却已经是来不及了，灵压倏的深重，任凭这一点真灵如何挣扎，仍旧被逼回了肉躯。
“好牛郎，这才刚过了几天你就杀掉了我那乖孙，引动印记，放心大哥既然答应过你，自不会食言，这就下凡为你炼制牛头傀，不愧是……”
虚空中声音响起，状极开怀。然后，空中本来斜斜歪倒在一旁的牛头一下子摆正，两只牛眼，一只顺着眼眶还在往外滴着纯白的脑浆，另一只还完好的则在骨碌碌转了几圈后，闪出智慧的光芒。
下一刻，声音猛然一滞。
牛妖，不，现在应该是金牛星君，他眼神在重伤的牛郎身上一扫，看过了五仙女。
“五公主，别来无恙。”
金牛星君如此道，眼神最终落在身前的丁林身上，倏的抬手，轻轻一撕，就挣脱了丁林的束缚，身子往后飘去。
“兄长……”牛郎唤道，气若游丝，神情却是振奋。
果然，只要没有立时就死，他就死不了。
但下一刻，他双眼却突兀的睁大。
喜悦，不解，恐惧……
诸般情绪定格保留，神采则和生机一同飞快的流逝，牛郎的额头，多了一颗血洞。
丁林收回手，神色漠然，方才在金牛星君撕碎他禁锢的间隙，他出手了，一点妖气弹出，便结果了牛郎。
不是因为五仙女的请求，而是他终于捕捉到了那一点灵光，发现了自身的缺憾，事情本身并没有任何的不妥，不妥的是他如今处事的态度。
既然决定了做，却又做不干脆，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多谋而少决。
什么都想顾及，什么都想要得到，到最后往往竹篮打水，一网皆空。
从什么时候，他变的这样小心翼翼了，从离开华山就开始了，一路遇见都是强敌，自然殚精竭虑，事事周全，可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丹境修士
难道就因为他那两个还未长大的孩童，在未来可能的威胁，就这般畏首畏尾么。
做事惜身，取死之道也。
丁林的眸中闪过明悟，这一瞬间的醍醐灌顶，将他从魔怔中惊醒，而在打出了那一击后，见得牛郎授首，他只觉的心灵轻快，神清气爽，有一种豁然通达的感觉，连带着体内妖气的流转都更加灵动活泼了，像是去掉了一层桎梏。
“好！死的好！”五仙女大笑，看向丁林的眸光则充满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