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无双先是将惊魂未定的嫂子王氏扶到靠背椅上，在她惊恐颤抖的目光中，掌心轻柔地覆上她隆起的腹部，渡入一道温和灵气护住胎儿。
接着又将瘫软在地的母亲何氏搀起，与王氏并排安坐，最后抱起哭到几近窒息的辛小满。
她本想安慰幼妹，可常年冷峻的面容让一句‘别哭了’硬生生变成了威胁。
辛小满吓得立刻抿嘴噤声，无声抽噎，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
做完这些，辛无双才转向大哥辛长庚，毫不客气地将他拨开，接过父亲冰冷的躯体。
当灵力探入父亲经脉的刹那，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辛无双的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咱爹……早就死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被定住的众人瞳孔骤缩，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辛月禾挣扎得更剧烈，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
辛长庚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被灵气护住的王氏尚能保持清醒，辛小满听不懂，还在无声抽泣。
辛无双缓缓将父亲的遗体放平，经历过方才那场噩梦的洗礼，此刻她的心绪异常平静，平静到近乎冷酷。
还有什么，能比那场梦境更令人绝望？
她只恨自己不通医道，又因固执不肯动用灵力，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父亲的异常。
此刻灵力探查之下，父亲体内空空如也，脏器不知被什么啃食殆尽，只剩下一具徒有其表的皮囊。
辛无双转头看到母亲惊讶中带着惶恐的神色，眉头皱起。
“娘，你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父亲的异常能骗过大哥二姐，母亲这个枕边人，怎么会没有察觉？
何氏绝望地闭上眼，泪水决堤，“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当是……只当是我想多了，你爹活着总比死了好，我能怎么办啊……”
辛无双冷声问道，“爹出事的时候，谁最先发现并且碰过爹？”
何氏看向辛小满，辛小满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声来。
嫂子王氏尚有理智，颤声说道，“当时只有小满在跟前，是她看见公爹摔下来，然后裴知许和他娘子一起给公爹送回来，当时公爹还有气的。”
辛无双继续追问，“我屋子里的被褥枕头，谁缝制的？”
辛无双也想到了问题所在，她炕上的枕头就是催她入睡，让她被困在梦中的原因之一。
沈菩宁跟她说过，梦仙教寄生修士，若是准备不充分，直接用梦蛊是最快最简单的，就像内门考核那次。
为了偷猎梦貘，梦仙教的人只能出此下策，若不是懂得蛊虫的胧日真君介入，梦仙教的人必然成功。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需要准备的方法，便是如她现在一般，在心思杂乱，内心产生逃避心理后自然入梦，被梦貘的力量困住，无需梦蛊，神不知鬼不觉。
就算是高阶修士来，只要寄生她的人不露出破绽，她不能从梦中醒来，高阶修士也无法察觉。
这就是为什么，连元婴真君都觉得梦仙教麻烦，仙盟对于梦仙教的人，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王氏继续道，“月禾针线活不好，我又怀着孩子，是娘跟……跟知许娘子一起缝制的！”
这时，院门被大力拍响，江意布下的大阵亮起金光，她挥手撤掉两重大阵，阵旗和金叶扇飞回手中。
院门被撞开，裴知许踉跄跌入院中，一身蓝色棉袍已被鲜血浸透，在雪地上拖出刺目的红痕。
他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如纸，颤抖的手死死抠住门框才没倒下。
“无双……救……救救……”
他抬头呼救，看到东屋外抱臂而立的江意时喉结剧烈滚动了下。
“裴大哥？”
辛无双箭步冲出，扶住摇摇欲坠的裴知许。
裴知许冰凉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兰芝她……她……”
话音未落，一声非人的嘶吼撕裂夜空。
裴家方向骤然腾起滔天黑浪，魔气如潮水般漫过屋脊，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裴知许喉间溢出绝望的呜咽，“她……变成怪物了……”
辛无双跟着踉跄的裴知许冲向裴家院子，江意落后几步。
“花姑你留下，护好这里的人，要是有变故，就先带他们走。”
江意吩咐一声，花姑立刻化作一片云雾，遮蔽辛家小院。
“红璃，跟上。“
江意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远处传来房屋坍塌的轰鸣，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江意带着红璃跃上屋顶，只见数条黑雾形成的巨大拳头从裴家院中冲出，疯狂抡砸周围建筑。
房屋如同纸糊般粉碎，地面被砸得波浪般翻涌，裴家院墙早已倒塌。
程兰芝的身体膨胀成三丈高的肉山，原本英气的脸庞被肥肉挤在中间，扭曲变形。
她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音如同千百人同时嘶吼。
“我让你滚！为什么不滚！”
程兰芝的声音重叠如同千百人合唱，一条黑色魔气形成的巨拳突然砸向辛无双面门。
辛无双眼神不变，从背后风行袋中抽出一根青色风箭，青光如流星贯空，巨拳相撞爆出大片呼啸的风刃，瞬间就将那几条巨拳切成碎片。
但是更多的黑雾巨拳随后袭来，却在即将触及辛无双的瞬间诡异地偏转，重重砸在她脚边青石板上。
大地开裂，尘土飞扬。
江意眯起眼睛，程兰芝看似疯狂的攻击，却始终留有余地。
仿佛……她在刻意避开辛无双！
数个黑雾拳头从两边包抄上来，辛无双的箭矢精准射穿巨拳，火星四溅。
辛无双不断变换位置，始终护着躲在远处的裴知许，不让程兰芝靠近。
程兰芝见状发出愤怒的尖啸。
“你这个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伪君子！！”
程兰芝背后所有黑雾巨拳疯狂砸向裴知许，瞳孔里迸发出实质化的恨意。
刹那间，数道黑雾巨拳从两侧包抄而上，直取裴知许！
辛无双眼神一凛，箭矢破空分裂出百道金芒，金芒长了眼睛般，精准射断那一条条巨拳，火星四溅。
程兰芝暴怒，肉山般的身躯剧烈颤动，黑雾巨拳收回，将那废墟中伫立的腊梅树连根拔起。
树根带出的泥土中，一具腐烂的少年尸体赫然显现。
那张脸正好转向江意的方向，江意瞳孔骤缩。
是张望山失踪的儿子！
胡启元给她看过画像！
零碎的线索和直觉的提醒都在江意脑中串成完整的线，她站在屋顶上与辛无双隔空对视。
视线接触的刹那，曾经并肩作战的默契让她们无需任何交流，就分别做出了反应。
第183章 程兰芝
一场春雨，一支风箭。
细密的雨丝如银针般倾泻而下，轻柔地落在狂化变异的程兰芝身上。
雨水中蕴含的净化之力与懒气交织，将她身后翻涌的黑雾巨拳寸寸瓦解，程兰芝猩红的双眼褪去暴戾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蒙。
江意也很惊讶，修炼青帝长生经后，春雨的净化之力居然真的能对魔气起作用。
与此同时，辛无双手中的风箭破空而出，却在即将射穿程兰芝时，诡异地划出一道弧线倒转，箭矢擦过辛无双脸颊，以雷霆之势直取远处观战的裴知许。
裴知许面色骤变，僵立原地。
就在箭锋即将洞穿他咽喉的瞬间，一只通体漆黑，生着猩红漩涡状眼珠的梦貘虚影自他头顶一闪而逝。
轰！
风箭穿透裴知许的身躯，他整个人泛起跟梦痕如出一辙的涟漪，仿佛只是梦境投射在这世间的虚像。
箭势不减，将他身后的断壁残垣轰然击碎，激起漫天烟尘。
灵雨依旧绵绵不绝，程兰芝畸变的躯体开始消融，那些狰狞的肉块化作缕缕黑烟，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消散。
最终，她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虚弱地伏在泥泞中，只剩微弱的喘息。
程兰芝身上灰败的裂痕已蔓延至脖颈，她望着辛无双，泪水混着黑色的血丝从眼角滑落。
“我让你滚，你为什么不滚？你不滚……就会变成他的猎物啊……”
程兰芝终究只是个凡人，魔气侵蚀的躯体开始崩解，衣袂化作飞灰簌簌飘散。
这几年的记忆走马灯般从程兰芝眼前闪过。
她看见初嫁时的红烛高照，那个穿喜服的书生执起她的手，将攒了半年的银钱换成簪子别在她发间。
镇上的姑娘们都说，她嫁了个神仙般的人儿。
程兰芝也曾欣喜过，能够嫁给裴知许这样温柔体贴的翩翩公子，光是看着他好看的脸，她每夜入睡时就舍不得闭眼。
裴知许在镇上给人代写书信，在书馆抄书，赚到的钱全都给她买了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
程兰芝曾以为，她这一生就会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当那些锦衣华服每一件穿上身都不合适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问题，只是她打从心底在抗拒这个真相。
直到那日她从娘家提早返家，亲眼看到梳妆台前坐着个云鬓花颜的‘女子’，穿一身鹅黄长裙，正将胭脂点在唇上。
她那时才知道，她的相公裴知许，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那夜，张望山的儿子翻墙进院，说那些修仙的事都是裴知许告诉他爹的，说裴知许害死了他爹。
过了几天，院中多了一棵腊梅树，张望山的儿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辛宏摔下草垛时，她第一个赶到辛小满身边，辛宏的脖子已经弯折成绝不可能活的样子，可她的相公挡住她们的视线做了什么之后，辛宏竟然又活了。
自那之后，裴知许隔三差五就去辛家。
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确定，直到她看到辛无双上门。
那一刻，她只觉背后一寒。
枕中仙的事情虽是禁忌，却在他们这些凡人之间流传甚广，她很小就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自己会遇上。
此刻春雨落在她渐趋透明的脸上，程兰芝忽然想起辛无双初登门时的模样。
一身旧猎装的姑娘拎着一篮子鸡蛋和一条肉，窘迫地红着脸，一张口就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地说。
“嫂……嫂子，我来……我是……我叫辛无双，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