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生感触很深,这才来河北一年多时间,自己身边人已经死了多少了?
过大河时,卢文申命丧鳌龙之口,这一战甚至连许暮阳和姚隶蔚都战死了。
不是说修仙之道是奔着长生去的么?怎么却成了逞勇斗狠,纷乱杀戮?
若是命丧妖兽之手也还说得过去,但是这却是为了宗门生存而战的牺牲了。
一时间感伤太甚,陈淮生甚至对袁文博的看法都变得顺眼了许多。
“都说瓦罐难免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咱们这是修真宗门,现在也不得不走到这般局面了么?”
一直走出了很长一段路,陈淮生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陈淮生的话似乎是说出众人内心的苦闷,这可能也偏离了他们最初加入宗门时的梦想。
当初幼年的他们加入宗门,都梦想的是每天和师兄弟以及师尊道师一起,学习切磋,其乐融融,或许各人天赋有不同,但是大家亲密无间,相互帮助,共同进步。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在宗门里苦修,大家都逐渐意识到最初的憧憬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宗门内的竞争和来自外部的危险,都随时威胁着自身的前途。
从前年开始,宗门与白石门的交锋对战,然后不得不北迁河北,然后又被卷入凌云宗之战。
为了捍卫大赵宗门在河北的生存权,重华派又不得不不遗余力地加入战团,进而付出了宗门弟子的生命和鲜血为代价。
这值得么?
也许对宗门来说是值得的,但对死去的弟子们,比如许暮阳和姚隶蔚来说,值得么?
到现在宗门甚至和月庐宗达成了停战协议,那许暮阳和姚隶蔚他们的死,又算什么?
许暮阳入门百年,辛辛苦苦一路修行到筑基,现在却一朝命丧,留下了什么?
好像许暮阳并无道侣,也无子女,当初那个与自己一道去史唐庄的陈松就算是他收下的徒弟,应该是还和他有些亲戚关系。
但陈松不过是炼气三重,资质也一般,日后能在宗门中有多少造化也很难说。
而姚隶蔚呢?
想到姚隶蔚,陈淮生心中就说不出的心堵。
整个重华派中,若是要论与自己关系亲近,如果不算闵青郁和胡德禄他们这些比自己年龄小的,尊长辈中吴天恩是关系最亲近,甚至陈淮生也真心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李煜比较投缘,但是关系不算最亲近,其他关系都一般,包括商九龄。
而同辈中,王、徐天峰、姚隶蔚以及赵嗣天是比较亲近密切的。
自己成为亲传弟子,也是姚隶蔚最先来接引介绍的,而且姚隶蔚已经是炼气八重,眼见得筑基在望,没想到却在这等时候战死,这甚至比当初过大河时卢文申被鳌龙袭击身亡对陈淮生打击还要大得多。
姚隶蔚的音容样貌都还在陈淮生脑海中历历在目,但现在却成了坟茔一堆。
“淮生,这也许就是我们重华派要想向九莲宗或者大成宗这样的宗门进化的必经之路吧?”许久,徐天峰才悠悠地说了一句:“许师伯力战而亡,月庐宗也没有讨得好,他们也死了一个筑基五重,当时李煜师叔也反手一击,……”
陈淮生不清楚当时的战况,但是李煜和许暮阳双双出手,结果许暮阳还战死,足见这一战的艰险。
“那姚师兄呢?”陈淮生忍不住问道。
“尤师叔和隶蔚中了月庐宗的埋伏,如果不是丁师叔来得快,只怕尤师叔都要命悬一线,……”徐天峰叹了一口气,“月庐宗来了一个筑基巅峰和一个筑基七重,而且还有一个紫府压阵,……”
陈淮生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月庐宗既然实力如此之强,为何在凌云宗未入主大槐山之前,没有占下大槐山?非要等到凌云宗进驻之后才跳出来?”
“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和北边天鹤宗的强烈反对有关,但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徐天峰摇摇头,“也许等到凌云宗的人并入我们重华派之后,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一些情况。”
提到凌云宗合并入重华派,众人又都感觉到这一年多来重华派似乎变化太大了一些。
丁家进入,现在凌云宗也要并入,短短一年多时间里,重华派似乎从当初在朗陵时的独处自锁一下子进入了狂飙突进期,快得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那意味着我们和月庐宗还会在卫怀道不断地发生冲突?”陈淮生冷笑道:“这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暂停,等待着双方都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度开启战火?”
陈淮生犀利的言辞让其他三人都沉默不语,除非重华派放弃大槐山,否则和月庐宗的冲突肯定会一直持续,但重华派能放弃么?
不说并入重华派的这部分原来凌云宗弟子的感情因素,重华派肯定是不会只想着局限于在滏阳道发展的,但南边翟谷道有凤翼宗,北边和东北部幽州有宁家,西北边有漳池道的天鹤宗,你无论想要向哪个方向拓展,都不可避免地要和这些势力发生冲突。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畏惧月庐宗?
大不了选择合适的时候来挑起战争罢了。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不是月庐宗挑起战争,就是重华派主动开启战事。
“所以也许下一回就会是我们面临这种劫难?”最年幼的袁文博忍不住问道。
“所以文博,我们才最该努力提升自己。”陈淮生颇怀感触地对着对方道:“你该努力了,听说卓一行很快就会撵上来,朱师伯对其满怀信心,炼气五重应该不在话下。”
“淮生,还有我,我才是最该努力的了。”赵嗣天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都在后悔不该收任无尘了,看看你追的这么紧,我这炼气八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炼气九重,……”
“要不我们约一约比一比赌一赌?”陈淮生看了一眼徐天峰:“徐师兄,才筑基,肯定没法闭关,那你帮我们做个证,我们仨都该定下心来提升一下了,总不能让丁家和凌云宗进来的人把我们都给压倒了,那对我们这些重华派的老弟子来说就太丢脸了。”
“哦?”赵嗣天也来了兴趣,眯缝起眼睛看着陈淮生,“怎么个比法?赌什么?”
“以三年为期,文博,你要晋阶炼气高段,如何?”陈淮生首先把挑战丢给袁文博。
袁文博晋阶炼气五重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要突破炼气六重却还差些火候,陈淮生直接把目标给他加到了炼气七重,而且只给他三年时间。
袁文博目光闪烁,既有些心动,跃跃欲试,又觉得这个目标有些太高,如果是五年,他觉得更有把握。
“唔,文博,这个挑战可不简单啊,三年,炼气七重,……”赵嗣天点点头,“赢了怎么说,输了怎么说?”
“我们各拿出一样自己觉得够得上分量的东西,那就有三样,谁最先成功,取其中两件,谁第二,可取剩余一件,最后者自然空手。”陈淮生笑了笑。
“好,这个主意好,那淮生你自己呢?”赵嗣天盯着陈淮生笑吟吟地道:“我和你一样的目标?”
“对,还是三年,筑基如何?”陈淮生斜睨对方一眼,“这样是不是更刺激,更有挑战性?”
“真的?你这么有把握?”
赵嗣天吃了一惊,三年筑基,这太疯狂了,他还以为能定一个三年炼气巅峰,这才合情理,但合情理的事儿还值得一赌么?
“有把握,我还能和你们赌?”陈淮生看着若有所思的王,“王师兄,不如你也来加入这个赌局,你也三年,筑基二重,怎么样?我看中你囊中的土灵珠了,我么,就那一枚避水珠来赌,如何?”
第367章 丙卷 雄心野心,喷薄欲出
谁也未曾想过这样一场半开玩笑式的赌局会对日后几人产生多么大的影响,但至少在这一会子,几个人都有些怦然心动了。
陈淮生的避水珠是在桃花岛获得的,也勉强可以算是水性灵物了。
而王本来就是纯正土性灵根,所以修行法术也是以土性为主,土灵珠是其在游历时候无意间从一头地鼋遗蜕中所获。
虽然灵力无法和玄黄神壤比,但这玩意儿胜在持久,若是置于地下,必能肥田养地,对于灵植来说可谓是绝大助力。
陈淮生早就馋王的这东西了,可有找不到合适理由开口,而王虽然修行土性法术,但是这土灵珠对修行却没有太大意义,而他本人又对种养灵植毫无兴趣,所以陈淮生就琢磨着要从对方手里把这玩意儿给掏来。
以前琢磨着能有什么办法给换来,但现在正好一场赌局就能派上用场了。
“淮生你就不怕这个条件对我太宽松了么?”王似笑非笑,“这么小看我,就断定我三年没法筑基二重?”
“呵呵,王师兄,对谁宽松也不敢对您宽松,但是给你这样一个条件,不是能倒逼我和嗣天师兄以及文博更加努力么?”陈淮生笑吟吟地道。
“要不再怎么看在这场赌约的彩头上,咱们也得要奋力一搏心无旁骛啊,如果说徐师兄也能加入进来,那就更好,还是三年筑基二重,如何?”
陈淮生索性就放大招了,把在场五人都拉进来,越发有趣。
“我?”徐天峰啼笑皆非:“淮生,我才筑基,还在调匀养息,没有一年半载都没法理顺,你这是纯心让我送上一份礼物给们做彩头么?”
“嘿嘿,这才有意思啊,如果您三年筑基了,王师兄和你一样,或者还不及您,你说王师兄面子往哪儿搁?他不得起码两年就得要筑基?”
陈淮生哈哈大笑,觉得这是自己神来之笔,“这是君子之约,怎样?”
一番话还真的有些把几人的心气和野心给打动了。
见几人都有些心动,陈淮生斟酌了一下言辞再道:“诸位师兄师弟,这里只有咱们几人,我也说句有些见外的话,……”
见外的话?众人兴趣都被勾起来了。
“丁师伯带着丁家人过来,王驰师兄眼见得也是筑基在即,还有丁立人,呃,算是丁师侄吧,已经炼气八重,估摸着也是雄心勃勃两三年就要冲击筑基的,我还没算炼气七重的丁润瑶师侄女,一样不同凡响,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丁师伯一脉耀眼夺目,咱们也得要替宗门增光添彩吧?”
众人都是一怔,迅即体味出其中味道来了。
这似乎是意味着宗门内部的竞争会更激烈,甚至还连带着会有一些各自的出身来处之争了。
“还有,凌云宗并过来就和咱们是一家人了,他们这一仗损失虽然大,但是根基犹在,据我所知炼气高段中青壮年弟子里颇有天赋者,亦有七八人,在这一块上我们得承认这一二十年里凌云宗在义阳府就是比我们重华派干得漂亮,所以不会积累出如此人才,……”
“他们这些人现在也面临着要冲击筑基,而且也可以预料,必定会有大有作为,可若是宗门里传,今日丁家某人筑基,明日凌云宗旧人中哪两位又筑基了,这些消息纷至沓来,咱们想想,掌门、掌院他们作何感想啊,咱们老重华派的弟子又作何感想啊?”
赵嗣天和袁文博还在细细品咂,但王和徐天峰已经皱起眉头:“淮生,这等话日后少说,传了出去,没地就要引起一场风波,……”
“王师兄,徐师兄,这我知道,其实我们也都明白,这是宗门壮大之后不可避免会出现的一些暗流,各自不同的出身,来处,师从,年龄,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让大家关系亲疏不同,我倒是觉得这种分歧如果运用得好,未尝不是一种良性竞争的彩头,……”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是早就被验证了的,更别说一个正在迅速膨胀的修真宗门,怎么可能避免得了?
“就像咱们几位,其实我和文博也没有和王师兄、徐师兄共同学艺,甚至我和文博原来也还有意气之争,但一个亲传弟子就把我们拉近了,嗣天兄却是和我们年龄相仿,意气相投,在一起久了,自然也就亲近了,这宗门里数百号人,谁也避免不了像我们这样的情形,……”
陈淮生相当理性的分析,也让王和徐天峰几人不得不承认虽然不愿意接受,但这却是现实。
谁的表现更优秀,大家都能看得到,也无需证明。
如果说未来几年里,凌云宗过来的弟子一个个出类拔萃,或者丁家进来的弟子绝才惊艳,那对他们这些一直在重华派的弟子来说,无疑就很打脸了。
对宗门中长辈们来说,这甚至也会影响到权力架构的格局。
若真是日后凌云宗这一支的弟子紫府和筑基数量都超过了重华派本支弟子,你觉得这掌门、首座和掌院这些重要职位,是不是会易人呢?
而当其他支的修士掌握了宗门大权,又会不会在各方面向其所在那一支倾斜资源呢?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心底无私天地宽的。
“所以淮生你觉得我们几个就该是撑起咱们从朗陵过来的这帮人的脊梁?”赵嗣天终于似笑非笑地插了一句。
“脊梁这个词儿用得好,掌门、掌院他们是我们的头颅,那尤师叔、马师叔他们是脊梁,我们努力去充当下一代的脊梁,这个愿望没错吧?”
陈淮生脸上笑嘻嘻,“人总得有点儿追求和梦想,要不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不太明白陈淮生用咸鱼这个词儿有什么意思,但是大家也都能领会明白其中含义。
在场这五人,就算是年龄最大的王也才五十出头,最年轻的袁文博才刚二十,可以说都将是未来重华派的中流砥柱。
尤其是现在重华派明显改变了以往在大赵在朗陵时的保守风格,一系列的新举措,大规模招募新弟子,兴办副业,接纳丁家,延引凌云宗入门,都显示出宗门在处于特殊环境下的强烈反应。
这种在很多人看起来都十分激进的方式似乎都和以往凌云宗在义阳时差不多了,但无可置疑的是这使得重华派的实力在迅速的提升。
可一个外来宗门要在河北之地生存下来,这就是必须的。
“好,这个赌约,我接了!”赵嗣天悍然应约。
王看了一眼徐天峰,微微一笑,“天峰,怎么样?”
“淮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还能退缩么?”徐天峰明知道这个赌约对自己和陈淮生是最苛刻的,但是这也激起了他内心的桀骜,“我也接了!”
“好。”王展颜,“文博,你也没问题吧?”
袁文博慨然道:“当然没问题。”
“那好,我也接了,不过我给我自己定的目标是三年筑基三重!”王决然道。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虽然大家都知道三年筑基二重可能对王来说,不算太难,毕竟他筑基已经有两年时间了,稍稍努力一些,应该就可以做到。
但是三年时间要逾越二重,直入筑基三重,这就太具有挑战性了。
陈淮生目光里充满了钦佩,忍不住道:“还是大师兄有气魄,我们愿附骥尾!”
这样一来,这个赌约几乎都成了一个超水平的挑战,每个人面临的任务都是三年要破两重。
这个挑战如果要传出去,在宗门里边只怕就要引发一场绝大的风波。
但对此时热血沸腾的五人来说,却都是充满了野心、雄心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