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总觉小友眼熟!似是曾经见过的……”
宋辞晚道:“十数年前,怀陵城的大车店中,晚辈曾听洛三爷讲过一个精彩的故事。当时晚辈在人群中不起眼,洛三爷不记得晚辈也是寻常。但晚辈却深深记得了洛三爷讲过的精彩故事,对于洛三爷形貌自不会有分毫相忘。”
说到这里,宋辞晚的目光还轻轻地往洛三爷腰间酒葫芦处一转。
是了,是故人。
又不仅仅只是故人。
洛三爷顿时心下一凛,手掌不由自主地便握到了腰间的葫芦口。
双方对视,洛三爷脑子里一下子就好像是有什么炸开了,冥冥中,时光剪影中的只鳞片爪在他脑海中似惊鸿流转。
十一年前,怀陵城,大车店,落魄江湖却喜好说书的他,以及人群中听书的过客……
洛三爷想起来了,从前他确实是见过眼前这位的!
可是十一年前,眼前之人分分明明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
哪里像现在洛三爷不想说,但事实就是,当他站在此人面前时,一种从心而发的极致威胁感,就从脊椎骨忽地向上,猛然流窜进了他的全身。
夜间偶遇,明明洛三爷是在外游荡惯了的人,他的身边甚至还带着一个……见不得人的恐怖存在。
可是此时此刻,心生恐惧的,却又分明是洛三爷自己!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但合不合理的,事实就是如此。
只能说,现实往往更比话本荒诞。
许多话本里都不敢写的东西,现实里偏偏就是有可能发生。
发生都发生了,除了暗叫倒霉并提起警惕,还能怎么办?
洛三爷很光棍,瞬间理清楚了自己应该具备的逻辑。
而就在洛三爷想明白的这一刻,他的腰间,那一只悬挂了多年的酒葫芦却忽地猛烈晃动了起来。
糟糕!
洛三爷顿时脸色一变,急得不行:哎哟祖宗!你怎么早不闹脾气,晚不闹脾气,偏就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呢?
葫芦里的身影却不管他,只是急切地撞着葫芦,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葫芦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宋辞晚便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成。
更何况,她之所以叫洛三爷出来,原本便是想与洛三爷腰间葫芦中的那位一会。
宋辞晚笑道:“寒丘山下,我与这位见过,怀陵城中,我也与这位见过,洛三爷,如今便是再见一见又何妨?”
她的这句话落音,洛三爷脸上才刚露出错愕神色,他的手却是猛然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蛰了一般,忽地向旁边一弹。
下一刻,他腰间的葫芦里忽忽然便飘出了一道身影。
但见那身影云鬓高鬟,服饰华丽,一张漆白的秀面上嘴唇却是被涂得漆黑
那是冲击力极为强烈的、繁华到腐败一般的美貌!
美人儿身躯一动,倏然飘向宋辞晚。
洛三爷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喊:“阿雾,你回来!”
白面黑唇的阿雾却不理会洛三爷,反而飘到了宋辞晚面前,直勾勾看她道:“当年在怀陵城,告诉我自救方为天道,自强则为人道的那位神使,其实是你。对不对?”
宋辞晚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马甲,什么黑风神使、白风神使、清风神使、露风神使之类的……
神使之名,多到她自己大概都要记不清的程度。
也是曾经实力弱小,因而才马甲遍地。
而如今再回忆当年,宋辞晚嘴角则只余一抹笑,她坦然道:“是我。”
阿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原来你这么强!你当年是故意装作弱小,游戏人间的吗?”
宋辞晚笑而不语。
阿雾顿时身躯微微一退,不知怎么就不敢与宋辞晚靠得太近了。
但她的胆子也确实是大,明明已经从宋辞晚身上感应到了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觉,身形也退后了些许,眼睛却仍然忍不住盯着宋辞晚,并问:“仙子,你这般强,却点化小女,是有什么事情要叫我做吗?”
宋辞晚:……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阿雾的问题,而是微微沉吟了片刻,随后才道:“当年事且不提,今夜既然偶遇,我却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二位。”
话音刚落,却是飞快收到了一团人欲。
【人欲,返虚期天仙之忐忑、纠结、警惕,二斤二两,可抵卖。】
毫无疑问,这是洛三爷的人欲。
是了,洛三爷原来是天仙!
曾经的宋辞晚看不出洛三爷的真正实力,只觉得此人宛如一团迷雾,神秘而又强大。
至于具体有多强?
当年的宋辞晚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她至多只能猜测,洛三爷不是真正的凡人。
而如今再遇,即便没有天地秤的鉴定,宋辞晚也能一眼看出对方实力深浅。
这只能说,修为变强了,是真的好!
阿雾却显然没有洛三爷的忐忑心思,她歪着头,反而欢喜对宋辞晚道:“你原来是有问题想要问我们呀!那好得很呀,你只管问,我一定答。他……他也一定答!”
阿雾伸手一指洛三爷。
洛三爷苦着脸,手抓着腰间的酒葫芦,垂眉耷眼地站在旁边,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宋辞晚目光在二位之间逡巡,片刻后张口,就问了一个直指对方魂灵的问题:“请问洛三爷,你曾经讲述过的,寒丘山的故事里,那位引导山中女子反抗的年轻人,是否便是你自己?”
洛三爷浑身一颤。
随后他面露苦笑,道:“不瞒仙子,那个愚蠢的年轻人……正是在下!”
他承认了。
一千年来,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承认的身份,却在此时此刻,爽快认下了。
他不敢不爽快,毕竟对面之人带给他的威胁感觉实在太强。面对这位的任何问话,他都不敢不爽快回答。
洛三爷已经隐隐约约猜到,面前这位带着白鹅灵宠的强者究竟是谁了。
这些年,他虽然与阿雾一起游荡山野,从不敢轻易踏足九州城池,但其实也并不是真正地完全闭目塞听。
他也知晓一部分九州大事,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倘若眼前这位的确是他所猜测的那位,那么不论对方想要做什么,想要问什么,他与阿雾都只有老实听令的份。
除非实在是触及底线,那大概就只能舍命一搏了。
宋辞晚则在回忆当年听过的那个故事。
故事的主体在寒丘山,背景则在诸国乱战期间。
年轻人、洛三爷,是引导世间艰难困苦者奋起反抗的侠客,或许也是义士,是起义军的一份子……
但是,后来寒丘山的悲剧大约是令洛三爷心灰意冷。
最终洛三爷脱离了自己曾经的身份,隐姓埋名一千年,只为在千年之后拥有实力,将困在诡境中的阿雾,从诡境中带出。
那么带出来以后呢?
十二年前,洛三爷成功将阿雾从寒丘山的诡境困锁中带出来了,此后游荡九州,又是经年。
然后呢?他们又要做什么?
宋辞晚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与阿雾,离开寒丘山,此后又欲何为?”
这个问题却是问得洛三爷有些茫然:“什么?”
洛三爷怔了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一叹,苦笑道:“不瞒仙子,当年我曾与阿雾有过约定。
若是天下安定,再无战乱,我便带她走出寒丘山,去看天长地阔,九州之大。叫她知晓,世间本来便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应当令她困守。
我与她,不过是来履行一个千年前的约定,仅此而已。仙子若是以为我们有什么阴谋,却是过于高看我与阿雾了。”
话说到这里,洛三爷原先忐忑的神情倒是淡了些许。
他的眼睛映照在月光下,更仿佛有种超脱的淡然。
一千年,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人间悲苦,如今便是面对生死危机,他显然也更多了一分从容。
到这份上,别说是除死无大事了,就算当真是死……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洛三爷坦然了,人欲亦随之波动:【人欲,返虚期天仙之从容、淡然、悲伤,二斤一两,可抵卖。】
宋辞晚收到这团人欲,顿时恍然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成了大魔头的错觉。
她失笑,但也不急于解释,只道:“看遍九州,如今却显然并不是好时机。九州又要大乱了,二位可曾知晓?”
这次回答的是阿雾,她步履翩翩地在月光下的草尖上轻轻走了几步,侧首看宋辞晚,笑说:“我知道呀,现今周国的皇帝都死啦,前几日,昆仑三仙也死了两个……哎,仙子,这些都是你做的么?”
宋辞晚说:“是我。”
阿雾顿时身形一晃,随即幽怨看向宋辞晚道:“仙子你就这样承认啦?好吓人的……”
宋辞晚道:“你是人吗?”
阿雾:……
她不是人,她是诡异。
第688章 世间最强之敌
怀陵城外五十里,草木葱郁,宋辞晚与诡异同行。
白面黑唇的阿雾在月光下好似是一朵刹那盛开的业火昙花,风吹来时,她繁复华丽的衣裙翩翩飞起,又好似是化作了一段幽婉的诗歌。
宋辞晚欣赏她的神态,想起多年前在怀陵城时,自己曾被这诡异惊吓,若非那时新得了一门传法之术,反向将她哄住了,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从这诡异手中平安走脱呢。
当时的阿雾是大城级诡异,而宋辞晚却仅仅只是练气期小修士。
但如今,宋辞晚一只脚踏入了真仙境,王体虫族她杀过,真仙她也宰过,一身凶名,威震九州,倒成了阿雾在她面前瑟瑟发抖了。
阿雾不强吗?
不,阿雾很强!
十年前的大城级,如今……
宋辞晚看到了一团诡异幽精浮动而出,瞬间被天地秤秤盘吸走:【破国级变异诡异幽精,紧张、忧虑、忐忑,一斤一两,可抵卖。】
十年过去,阿雾修为上涨,如今已是破国级!
破国级的诡异,顾名思义,便有破国之力。
如果与修仙者的修为等级相对应,破国级大致对应天仙境。但实际上,破国级诡异的杀伤力与破坏力,比起寻常天仙可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毁城灭国,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