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人虫县令掉落的方向冲了下去,白鹅振翅,在雨中放声啸叫,清亮的鹅鸣声穿透风雨,又分明是透进了此时此刻目睹这一幕的所有生灵心中。
直到白鹅的身影连带着少女一起落入了城池中心的建筑群中,城门口的人们视线被阻,再也无法见到她的存在,风雨中才有一声声惊叫如山呼海啸般爆发。
“我们……我们得救了?”
“就是这些虫子!就是这些虫子吃人害命,快,我要将此虫碎尸万段!”
“让开!让让,我也要!”
人潮拥挤,纷纷冲向那些落地的虫尸。
甚至就连许多城卫军都在冲击虫尸,可是下一刻,那天上忽然便有十来个身材高大,衣袂飘飘的修士凭空出现,从天而降。
这些修士个个气势不凡,风雨拍打在他们四周,却没有一滴雨水能够近得了他们的身,自然而然,他们身周便形成了一个宛如真空般的气场。
这等威势,立刻使得城门口头脑发热的人们脚步停顿,心下惊怔。
却见这一群高手落在了众多虫尸旁边,不过一个照面,便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地上的所有虫尸都给收入了随身的储物囊中。
甚至包括那些在雨水地上凝而不散的暗绿色虫血,也都被收走了。
打扫完战场以后,这群高手一言不发,又飞速腾空而起,然后手持一根根线香,分散着落入了栖霞城中。
城门口,目睹这一切的人们:……
大家几乎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对这一幕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有人结结巴巴:“这、这……”
想说这是哪里来的土匪,却又着实不敢将“土匪”之类的言语真正吐露出口。
也有人担心宋辞晚,道:“那位、那位骑鹅仙子不知如何了?”
忽地,却有人道:“那位,那位是第三天骄,宋昭吧?”
“宋昭”二字,便仿佛是一颗巨石,投入了一锅本就沸腾的热水之中。
离城数百丈远的一条小道上,逃得飞快的老苟则仰着头,吸着气,做出了肯定的结论:“是宋昭!一定是宋昭!哪有那么多灵鹅?哪有那么多高手?这位果然便是宋昭!”
他嘴巴嚼着狗尾巴草停不下来,双手则忍不住互搓着,脸上、语气中更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八百颗元珠没白花!出云阁真有东西!”
所以,世上哪有那么多偶遇呢?
不过是老苟出了钱,算了命,来对了地方,这才遇对了人!
他翻身下了枣红马,牵着马儿躲到路边的草丛里,满怀期盼地等候了起来。
宋辞晚施展呼风唤雨,并放出了三十个四星级道兵,道兵们除了为她打扫战场,收取战利品,还拿着引神灵息香在全城寻找服用虫丹之人。
引神灵息香这个东西宋辞晚如今有许多,都是之前在垂天之城中收取虫尸以后,用那些虫尸碎块抵卖换取得到的。
数万支引神灵息香,够她消耗很久了。
风雨还在城中放肆拍打,宋辞晚落在县衙大堂前,人虫县令方才从天上掉落,就是落在这片地上。
宋辞晚踩在雨水中,看着地上那只千疮百孔的人虫。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只人虫目前看起来就是仍未死绝的模样。那些泛滥生长的虫肢搭在人的躯体之上,纵然折断无数,可仍然还有不知道多少根垂在人躯两侧,时而微微抖动一下。
这形貌,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怖。
天地秤接连收到好几团气:【神息,古神虫族残破变体之恨、恨、恨,三斤四两,可抵卖。】
【人欲,儒道与金丹双修的元婴期寻仙者之混乱、混乱、混乱,二斤一两,可抵卖。】
……
这些气居然是神息与人欲交织,可见这地上的人虫用人虫来称呼它果然没错。
它不是完整的虫,也不是完整的人!
居然还是半人半虫!
宋辞晚从大白鹅的背上下来,双足踏在雨水中。行走几步,忽而抬首。
她的目光望向了县衙大堂的正上方,那上头正高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明镜高悬!
明镜高悬匾额的更上方,则挂着一面纹路玄奇的铜镜,那是山河镜。
山河镜整体呈现出完整的圆形,镜框处攀爬的纹路宛如山川墨画,那镜面则光润如水,乍看去一片幽深,虽是明镜高悬,却又仿佛什么也照不出。
第605章 我有悔!
宋辞晚的目光注视着那一面山河镜,照常理,面对这面山河镜,她应该是什么也看不出才是。
她也没有着急看出什么,她只是走到了地上仍在挣扎的那只人虫身边,抬起一只手,当空接连书写三个字诀:镇!禁!平!
三个字诀一出,原本还在千足弹动的人虫立时足肢僵硬,好像是有无数重山岳背负上身,使那千足亦为之枯萎。
唯有那千足包裹下,却有一颗人面,在枯萎的足肢间奋力仰起,那人的喉间发出了“嗬嗬”的挣扎声音,一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珠更是在奋力转动,似乎是想要看向宋辞晚。
宋辞晚又走上前了一些,她身躯漂浮,居高临下看向了那张被掩盖在众多足肢中间的脸,淡淡问:“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那人面说不出话,唯有“嗬嗬”出声。
宋辞晚心念微动,便在此时又抬手书写了一个字:人!
她又写了一个“人”字,“人”字诀一出,被众多足肢淹没的那张脸忽地一颤,紧接着,那张扭曲僵硬的脸上竟然猛地绽放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那么丑的一张脸,却分分明明放出了光。
“我、我……”他喘息着,似哭似笑,终于吐出了三个字,“我有悔!”
他有悔!
【人欲,儒道与金丹双修的元婴期寻仙者之混乱、悔恨、混乱,五斤六两,可抵卖。】
说来奇怪,这县令修金丹只到元婴期,照理说,元婴期养出来的古神虫族应该只是幼体才是,可是在这县令的身体里,元婴期的古神虫族却是变体!
宋辞晚不知道这是不是与他县令的身份有关,这也是她没有着急将这县令人虫直接杀死的原因所在。
她有意探究其中因由,她更想通过此事窥看一番,大周朝廷,被古神虫族侵蚀的官员究竟有多少?
这县令是个例、特例,还是常例?
县令的人面又哭又笑,在吐出了“我有悔”三字之后,他的人面在虫足中越发显得清晰起来,渐渐地,一股力量涌上,他终于有了完整说话的能力。
于是他摒弃了扭曲的笑容,忽然便在某一刻嚎啕大哭起来。
他说:“我有悔!我有悔啊!悔不当初,不该畏怯,不该贪心,不该妥协,不该媚上,不该……啊!”
第四个不该尚未说完,旁边明镜高悬的匾额上方,山河镜忽地一动。
轰!
一道炽热如同陨星一般的光柱,猛地从那明亮如水的镜面透出,轰然射向了地上哭泣的人虫。
宋辞晚的反应却是极快,她一抬手,指间立刻点出一件宛如水晶盾牌般的宝物。
这是一件中品灵宝,是宋辞晚将章氏族印与章氏老祖的八面水晶法镜合并抵卖后获得的宝贝。
此物名叫天玄移花镜,是一件以防御为基础,合并反弹、攻击能力的灵宝。
别看其功效似乎并不复杂,但往往越简单的东西,其能力便越是极致。这件天玄移花镜达到了中品灵宝的等级,而县衙上方的山河镜却仅仅只是国朝山河镜分体,论等级只有四星级。
纵然还有山河镜本体作为根基,可是双方一个照面山河镜射出的光柱落到了天玄移花镜中,却如泥牛入海般,竟未能激起丝毫水花。
下一刻,山河镜四面波纹涌动,更有甚者,整座栖霞城亦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调动了起来。
大地震颤,城中百姓开始摇晃身形,有人跌在地上,惊慌茫然:“这又是何故?这又发生了什么?”
有人捂着心口,痛苦嘶声:“好生奇怪,为何我会忽然感觉,自己的精气好像莫名便损失了一大截,我好难过……”
城池上空,无数无形的力量如风卷残云,瞬间汇入了县衙正堂,高高挂起的那一面山河镜中。
镜体四周无数光影流转,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旋转在这光影之间,呐喊、啸叫,发出威严浩荡的声音,并冲向宋辞晚。
如火山喷发,陨星爆裂。
“啊!”县令的人面惊叫,双目中渗出血丝。
宋辞晚抬手,又在瞬间当空点出一个“镇”字,一个“平”字。
镇、平二字镇压一切。
纵然山河镜汇聚一地气运,甚至是连接国运,但是四星级的山河镜,承受与运转的能力都毕竟有限。
轰!
“镇”字压下,山河镜颤抖。
“平”字压下,山河镜四周流转的重重光影如被切割,无形中汇聚而来的力量浪潮霎时一散。
下一刻,这一枚高悬在县衙大堂上方的山河镜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巨力的压迫。
只听锵一声,天地间似乎是有一道极致的光芒闪过,光亮时,那县令的人面便完全丧失了视物的能力。
他眼前模糊一片,只听到锵锵的金属碎裂声,还有与碎裂声同时响起的,一道遥远而又模糊的怒叫!
“竖子”
那遥远的声音愤怒低沉。
砰砰砰,山河镜炸开,裂开成了无数碎片。
宋辞晚拂袖一扫,将所有碎片尽数收入天地秤中。
而人虫县令则浑身颤抖,却在这一刻,分明像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给抽干了全部生机。
他浑身虫足刷刷刷,瞬间调枯,他的面容也在瞬间苍老干瘪,他、他马上就要死了!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宋辞晚却偏不让他死。
嗖嗖嗖!
胎息通圣法、复原咒、甘霖化伤术……种种强力的疗伤术法加诸在人虫县令身上,又有五星级丹药还灵丹为其提供强大能量。
濒死的人虫县令双目复原,干枯的身体又重新爆发了片刻生机。
他瞪着一双暴凸的眼睛,眼中放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亮光,紧紧盯住宋辞晚。
宋辞晚道:“说出你的未尽之语!你有悔,你还悔什么?”
人虫县令声音干涩,语速却极快道:“我悔,悔不该被权贵引诱,修行金丹之法!世间增寿奇术,原不该如此轻易获得!今日,我果然便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宋辞晚只追问:“是何权贵,是谁?”
人虫县令艰难道:“是、是……是允王!”
他说出来了!
第606章 仙子明鉴!
人虫县令说出了“允王”二字,霎时间,天地间的风雨亦仿佛一静。
但很快,大雨继续倾盆而下,那片刻的静定都俨然只是错觉。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普通的风雨,这是宋辞晚的天罡道术呼风唤雨。
狂暴的风雨仍然在不停地冲刷着这座小城中的一切,雨声模糊了许多声音,但有些声音却又分明是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