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将自己领悟的光阴湮灭之术取名为“朝露”,那么今日,她便将她的生命点拨之术取名为“破茧”。
破茧,真是好极了。
宋辞晚面带笑容,胸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徐徐涌动。
数个呼吸后,她才平复心情。
而此时再看,祠堂中的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只见祠堂中,原先被捆缚在一侧的村民们,不知何时竟都被放开了!
不仅是被放开了,这些村民还将生着六条手臂的槐生团团围在中间。
槐生虽有六臂,力大无穷,甚至看起来似乎还学会了一些怪异的神通。但先前割腕放血,喂食祖母,分明还是损伤了他的身体与元气。
因而此刻被村民们围在中间的槐生,是焦虑的,是茫然的,甚至是无助的。
这个村民伸出手扯住了槐生的一条手臂,那个村民又扯住了另一条,再一个村民又扯住了一条……
槐生纵然是有六条手臂,也不够这些村民扯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挤挤挨挨,你一言我一语。
“槐生,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我是你二婶啊……”
“槐生,你那时候不受你爹待见,你后娘磋磨你,你阿奶有时候照看不到,还是我在喂你柱子堂弟的时候,也常将你带在身边,顺带着喂你几口奶,你才活下来,才长得如今这般壮实呢!”
“槐生,你五叔我可没亏待过你,你小时候被你后娘打得一身是伤,躲在沟子里发抖,还是我给你拎出来带回家去!那可是大冬天啊,雪下的能有三尺厚!我要是不给你拎回家,又叫你婶子给你喝姜汤,你当时就死了……”
“槐生……”
“槐生……”
每一句槐生,都是一段旧事,都是一桩恩情。
有些甚至还不止一桩恩情,而是持续的,说也说不清,扯都扯不完的恩情!
一声声,一句句,村民们说着,拉着,扯着,拥挤着,推压着,到了后来,槐生便再被架着再也吐不出声音,说不出话。
然后不知是从谁开始,只忽然是有一张嘴伸过来,猛地一口,就咬在了槐生的手臂上!
嗤!
健壮的手臂,硬是被村民尖利的牙齿咬开了。
汩汩的鲜血流出来,村民立刻大口吞咽,欢喜之极。
咕咚咕咚
但这咕咚声又戛然而止。
咬破了手臂,吸到了血液的村民并没有欢喜太久,很快就被身后的其他人给硬揪着脖领扯开了。
“哎哟!他娘的是谁?”
被扯开的村民自然不甘,于是愤怒大喊。
但补位的村民也不是好惹的,挤开这人以后便立刻顺着槐生手臂上的伤口狠命扑去。
咕咚咕咚
补位的村民吸到血了。
但立刻又有后续村民将这补位的村民扯开……
总之就是,一人吸了另一人又来。
人来人往,明明只是三十几个村民,可这三十几个人压在槐生身上,却仿佛是无有穷尽一般。
槐生原先还是站着的,此刻却被挤得倒在了地上。
一个又一个人,既拥挤着向前,又互相排挤着身侧所有人。
人们先前还收敛有度,虽然相互间似乎是也会叫骂、争抢,但毕竟乡里乡亲,甚至都沾亲带故,这种叫骂与争抢于是也都是克制的。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
或许是因为五叔说了句:“罗氏你这婆娘好像挤过去喝了五次了吧?你不能仗着你小时候奶过槐生就当他独独是你一个人的,我们呢?”
罗氏吐了口唾沫,却是回骂:“呸!放你娘的狗屁!你才五次了,我都数着呢,老娘才三次,老娘才是亏呢!”
然后村民们就开始互相报次数,这一报不得了。
多的有五次六次,少的才一次两次,这次得了?
万事万物,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村民们吵着吵着,忽然就从此刻之事翻到了各种陈年旧事。
或是东家偷了西家的鸡,或是北家抢了南家一尺地,又或是谁谁谁笑话过谁,谁谁谁刻薄过谁……
这一说可不得了,恩怨太多了,一时间简直数也数不清,算也算不明。
这还得了?
别无它法,唯有一点,打!
于是村民们就打了起来。
从这个给了那个一拳,再到那个又薅了另一个一把头发开始……
于是,你踹我心窝,我挖你眼睛。你打他下三路,他戳你鼻子眼……
村民打架哪里有什么章法?就是一个混战!
而越是混战,越是狠辣。
村民们又基本上都喝过槐生的血,不知不觉间大家的力气便都大了起来。
于是打斗间鲜血横飞,惨叫相伴。
有人被打断了手脚肋骨。倒下了……
剩下的人越发兴奋。
这个喊:“井老五,你他娘去死!当初就是你推了槐生他娘一把,才害得槐生他娘早产,你如今倒好,还在槐生面前装起了好人,你怎么有脸?你怎么不去死?”
砰!
井老五被打翻在地,牙齿飞出去数十颗。
那个吼:“罗氏你这个贱人,你也好意思说你奶过槐生?是谁把槐生他娘骗村子里来的?就是你啊!”
砰!
罗氏也倒地了。
祠堂中,白烛幽幽,槐生倒在血泊中,面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他的心脏却是砰砰跳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声响中,青铜碎片如同活物。
第461章 上古混沌钟,那个纪元
咚咚咚
井槐生伏在地上,那是井槐生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村民们疯魔般互殴在一起,那也是青铜碎片鼓动敲击的声音。
像是来自远古的铜钟,将那苍茫而又古老的声音从久远的未知岁月,传至如今。
宋辞晚站在祠堂外,倾听此钟声。一时间只觉得灵感纷呈,此时的钟声与她先前透过青铜碎片看到的一切又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融合。
每一声钟响,都充盈着微妙的道韵。
便仿佛是天地间生出了一只无形的手,将道与理的丝线当做琴弦,在随意拨动。
宋辞晚听得入神,从前所学种种,与此时的道韵之声恍惚产生了一种极为美妙的交集与印证。
因而此时此刻,那些笼罩在祠堂内外的血煞之气,落在宋辞晚眼中便再也不是简单的血煞之气了。
气韵的流动于此一刻竟是有了实质一般,它们在旋转,在交集,由一个个点组成了一条条线,又由一条条线组成了一个个面,再由一个个面,组成了时间、空间、过去、未来……
村民们还在混战,从第一个人见了血,到第二个人断了肢体,再到某一刻,忽然有人被咬断了脖子!
“啊!好痛,我要死了!”有人痛叫。
“你活该,哈哈哈……”有人狂笑。
砰!
砰砰砰!
是拳拳到肉,是鲜血四溅。
种种声音,越到后来越发疯魔。甚至这些疯魔的声音都乘上了钟声的节奏,与此刻的钟声一起,连接古老,恍惚勾勒虚幻画面。
血煞气涌动,虚幻的画面与此刻祠堂中的一切诡魅重合。
五叔撮起双手,一上一下向着后方扑来的一个村民啄去,明明他动的是手,可恍惚间,他的身上却像是生长着一只雄壮的公鸡,那倏忽啄去的,又哪里是手?
分明是公鸡的尖嘴!
“啊!”五叔身后的村民眼睛被啄掉了,掉落下来的却又并非是眼珠,而居然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五彩斑斓的蛇!
村民的混战像是变成了蛮荒丛林中野兽的混战。
不,不是野兽。
应该是妖兽!
这些妖兽在虚幻的时空另一端,鸣啼咆哮,呼风唤雨。冲撞时山石崩裂,乘风时天地朝暮……若有战斗,必定酣畅淋漓,若无战斗,便是自由自在。
虽然,它们的存在是原始的,血腥的,蛮荒的,但纵然野蛮生长,弱肉强食,可的的确确,它们又是自由的,是放纵的。
秉天地而生,生长时拼尽全力,战斗时拼尽全力,哪怕消亡时,亦拼尽全力。
这便是原始的妖!
是古妖!
相比起后来才诞生的人族,从前主宰天地的古妖,个个身形巨大,血脉非凡,天生就懂得种种法术,拥有移山填海、追星赶月之能。
似乎古妖,才是天生的,更加亲近于道的物种!
咚咚咚
钟声还在继续响动。
村民们的混战越发激烈,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混战的人中甚至还包含了井槐生的祖母三奶奶。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三奶奶先前饮血最多,因而她的身体反而格外强健,于是在混战中,旁人纷纷倒下,三奶奶却是越战越勇。
也有村民指着三奶奶的鼻子骂:“老虔婆,腌货,只你骗得了槐生,却骗不了我们这些老乡亲!谁不知道你?槐生他娘在世的时候你对她最刻薄,磋磨最多!
他娘生他难产死了,你当时也不想要槐生来着,只想着要你那儿子的小妇再给你生个娃儿。
你嫌弃槐生手有六指,要不是那段时间你天天倒霉,喝口水都能呛着,五里村的神婆说你是做了孽,带着孽障在身上,天都要收你,你能在后来把槐生抱回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