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天师说着顿了一下:
“本来南天师也是可以来藏真阁的,不过听说道友在专心参悟道法,便没有来打扰,而是说送道友一个礼物。”
“礼物?”
林觉倒有些新奇。
“贫道也不知是什么。”樊天师摇头,“说过几天我们就会知晓。”
“多谢道友。”
“何必客气?”
樊天师向他行礼,拎起昨天的食盒,这才与他告辞离去。
林觉则是打开食盒。
里面放了几个蒸饼,一小碗清粥,有一小盘小葱拌的豆腐,一碟泡菜,还有一壶茶水,十分清淡,但是既适合如今逐渐炎热的盛夏时节,也适合这间阁楼与安静的看书悟道时光。
林觉吃完之后,继续阅读参悟。
所谓阴阳之道,既与自然平和的天地山水之道不同,也与相生相克的五行大道不同,阴阳本就是天地两面、事物两端,本就完全相悖,却又互相衔接,在外则共存于天地之间,修行则共处于道人体内。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平衡”二字。
但凡修道之人,一身道行法力都有“根本”和“须末”之说,寻常使用法力都是“须末”,法力耗尽也是“须末”,“根本”不可动摇,而根本如何须末便也如何,因此哪怕道人法力耗尽,只要根本仍在,恢复之后的法力,便仍是原先的水平。
而这根本,就是道行。
阴阳平衡之道,讲的是道人体内修出的阴阳根本,须得阴阳平衡,倒不是平常施法用术之时也必须得照顾法力的阴阳平衡。
根本又是须末日积月累而来。
小阴阳法以人为本,每次修行攫取灵韵,需取阴阳之气各一半,不管此时阴阳灵韵差多大,也必须一样取一半。
所以当一天之间,阳气最弱而阴气最盛之时,或者阴气最弱而阳气最盛之时,修行便极慢极慢。
而在这本《阴阳大注》中,则对《阴阳经》上的一些内容做出了另一种注解,这位仙贤认为应将人体看作天地,既然天地日月轮转,阴阳之气有时弱又有时盛,却不影响整体平衡,因此人也可以这样,不求每时每刻的平衡,而求更大的平衡。
想来在他刚提出这份说法之时,也引起了当时别的道人或是仙人的质疑乃至反驳,认为这不可能,而这也与当时主流的阴阳注解不一样。
因此为了说明此法确实可行,自己的注解并非误人之言,这条道是走得通的,这位仙贤又在下方做出注解,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绕过了原先阴阳灵法修行的限制,从取“小平衡”,到取“大平衡”。
大阴阳法便由此而来。
由此开始,阴阳法有了大小之分。
“天才……”
林觉不由得感慨惊叹。
三天之后,外面隐有喧哗声。
喧哗声还不小,不过此时的林觉早已入了迷,渐到忘我之境,两耳不闻窗外事,便也没有在意。
阁楼神灵常有显现,看他一眼又消失无踪。
樊天师又来了。
这次带来了南天师给他的礼物。
只见樊天师表情奇怪,对他说道:“林道友昨日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
“昨日那位南天师带了聚仙府一些奇人高人,还鼓动了锦屏县留在京城的百姓,将观星宫几间主要的神殿都给砸了。唯一幸免的也就只有聚仙府藏经阁所在的这一间院子。”樊天师对他说道。
“把观星宫砸了?”
林觉眉毛一挑,哪怕近日静心悟道,一颗心平静得很,听见这消息,也不禁有些吃惊。
“是啊。”樊天师点头,唏嘘得很,似乎眼前都还倒映着那般画面,“道友若是出了这间藏真阁,再走出这间院子,就能看见了。”
“还说是送我的礼物?”
“正是。”
林觉不由笑了笑,同时心中陷入思索。
看来这位南天师没有自己原先想的那么简单,起码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此人竟敢砸观星宫?”
“此人是个痴人!”
“怎么说?”
“此人性情刚正,不行恶事,一向什么都不怕,既不怕妖怪,也不怕神灵,死也不怕,因此大家便都怕他。”樊天师说道。
“嗯……”
林觉若有所思,继续问道:“那观星宫怎么说?”
“这位南天师虽是痴人,但却不傻,本身他在京城就颇有威望,如今他又从西北回来,在京城和聚仙府的声望都往上又涨了一大截,加上还叫上了锦屏县的难民,以观星宫干吃人间香火供奉,却不为人除妖为由,砸坏道观,观星宫除了竭力阻拦,也没什么办法。”
樊天师说着,也很唏嘘。
这是他做不了的事。
既因为性格原因,也因他这颗心远不如那位南天师那般纯粹坦然,自然便多顾虑。
“妙啊!”
林觉笑意渐浓,自己怎么没想到叫难民去砸观星宫的宫殿神像?
不管怎么说,这个礼物甚得他意。
樊天师又走了。
林觉短暂放松放空之后,便又抛弃杂念,继续思索悟道。
不知不觉,从仲夏到季夏。
第326章 大阴阳法
知晓了《阴阳大注》对于《阴阳经》的独特理解,又有师父对他的帮助,林觉依然在这间藏真阁中悟了一个多月。
期间常有难点来为难他,几经困惑,几度迷茫,不知多少次停滞不前,有的需要苦思一个下午,有的得将他困一个晚上,有最难的,需得他独自在藏真阁中烦忧苦恼数日,对窗发呆许久,经历几个阴阳变换,才能将之想通。
既在大道上摸索行走,除非茫然不知方向,否则只要有收获结果,自然便知大致进度。
渐渐地林觉心中困惑越来越少,对于这传闻中虚无缥缈玄之又玄的大阴阳法清明通透之处越来越多,渐渐能连接契合起来,他便知晓了,自己距离彻底悟透大阴阳法的原理已经很接近了。
甚至只差临门一脚。
那是仅剩的一个疑点。
就这一关,又难了他三天三夜。
期间甚至连饭也忘了吃,连觉也忘了睡,一门心思都在其中,连樊天师来了也不知道,只能从食盒的更换与位置变化知晓他曾来过,可很多时候很多问题都是这般,越是焦急,越容易自己将自己困住。
不知何时,好似有人替他开了窗。
大约是初秋的中旬,是一个临近黄昏的下午,天气清朗,透过窗往外看去,几面白墙之后,便是京城连绵不尽的青瓦房顶。
头顶的天空湛蓝无云,夕阳正巧在方框窗户正中的下沿,刚巧在远山的上方一点,暮霭水汽也似刚刚好,使它朦胧,不那么耀眼看不清,又没有形成云彻底将它遮挡,可以清晰看见那一轮橘红的圆日。
偏在斜斜的上空不远,天空清淡的蓝底上,却又挂着一轮浅白色的月亮。
今日日月同天。
夕阳没有往日耀眼,明月也很浅淡,二者有一种玄妙的和谐,和谐到这座京城的百姓平生早已见惯,除了少许诗人,都不向它多投目光。
“……”
林觉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不知是谁开的窗,
窗边吹来的风也使他内心渐静。
放下两本书,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太阳沉下西山,明月绽放光芒,越发明亮,日月完成了一轮交替,林觉也没去翻书,也没关窗,转而在旁边的长榻上一躺,吹着初秋夜风,就此睡去。
似在意料之中——
放空之后,一夜不想,清早起来脑中反倒一片清明,如有神助。
而当难题解开的那一刻,心中顿有一股悸感。
“……”
林觉一时不由呆愣片刻。
师父毕生未得的大阴阳法,自己已经得了。
心中不知该先喜悦还是感慨。
而他没有多言,此时也无人说话,收起了《阴阳大注》,将之放回原先的位置,留待下一位有缘人,也小心的收起师父留给自己的书册。
本欲就此离开,稍稍一想,还是对着阁楼中空无一人之处行礼:
“多有打扰,多谢照顾。”
说完头也不回,直接下楼出去。
门口依然有兵士懒散的守着,见他出来,都是毕恭毕敬,林觉则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院子。
而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这位因为去了锦屏县除妖而在京城声名大振,却又紧接着就进了这间阁楼没再出来的林天师,终于是要离去了。
院子外面还有几重道院。
林觉看见了稀稀拉拉来上香的人,看见了院子中扫地的小道士,也看见了在树下盘坐的道人,在神殿中上香,在偏殿中做功课的道人,而果然如樊天师所说,几间宫殿与其中的神像都有被砸毁过的迹象,有的甚至还没完全修复。
有小道士看见他,立马惊讶跑走。
有中年道人看见他,则多沉默。
林觉心情大好,也不在意。
直到将要走出观星宫,刚好遇见灵秀子。
这灵秀子倒是脸皮厚,笑意吟吟,见他就问:“道友出关了?”
“出关了。”
“不知道友在里面看的什么书?”
“不足道也。”
林觉虽然与他答话,却脚步不停。
“道友何必这么急着离开?”
“自然急着回家了。”林觉笑了,“难道还要在观星宫哪个殿中上炷香吗?”
“也不是不可以。”
“……”
林觉笑了笑,继续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