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必然不能答应。
就算一时不予计较,以后绝对要清算!
秦寿生听到谭晋玄的话,张开虎口,就要说些什么。
可是话涌到嘴边,他的一双虎目又蒙上了一层阴翳,突然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摇了摇虎头,试图想清楚,却越摇越糊涂。
一双虎目中的阴翳越发厚重,脑袋不自觉耷拉下去。
长桌上首模糊鬼影这时站起身来,也不见它如何动作,忽地一闪,出现在秦寿生身边。
朦胧鬼气萦绕的右手搭在秦寿生耷拉下去的脑袋上,模糊鬼影叹了一口气,感慨说道:
“读书人就是拧巴。
明明为了力量,都愿意去修老子丢出去的狗屁不通伪经,在我这贷了好大一笔款子冥币。
利滚利滚下去,就是给他几辈子人生与鬼生,都还不清。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让他还清这笔款子的办法吧,又拧巴起来了。
一会儿愿意去害人,一会儿又反悔了,不想去害人。
唉……你说,你们读书人怎么就这么拧巴呢?”
说到最后的时候,模糊鬼影右手轻轻用力,捏紧了秦寿生的虎首,看向转过身来的谭晋玄,问道:“你知道他欠了我多少钱吗?知道你想娶的女鬼‘赎身钱’是多少吗?”
谭晋玄闻言瞥了一眼忍受着模糊鬼影用力捏攥所致痛苦折磨的秦寿生,坦诚回道:“我不知。”
模糊鬼影笑道:“他欠我的本金是三千冥币,赎身钱是一百八十冥币。”
随即询问:“是不是感觉这两个数字很有意思?”
谭晋玄点头。
这两个数字确实很有意思,前者是谭晋玄变卖身家能够凑出来的,后者是秦寿生昨晚要求的。
从这一点出发去想,死了多时的秦寿生冷不丁蹦出来,找上谭晋玄,起因应是想夺了谭晋玄的身家去还债。
中途不知为何又反悔了,只是反悔又悔得不够彻底。
确实拧巴!
好似神智已经不清,所以行事颠三倒四,没个章程一样。
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又好似秦寿生失去了独立性,成为了伥鬼一般的存在,神智随时会受到模糊鬼影或者其它存在的操控。
因而前后行为割裂得很。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无需过多关注。
各人有各人的路。
既然做了选择,就得负起代价,承担后果。
谭晋玄现在只想做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让模糊鬼影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
而且是它在留仙县城隍阴司体系中的职位!
只要做成这件事情,他便能结束自己的鱼饵使命了。
然后按照既定计划退场,不立于危墙之下。
咚、咚……
模糊鬼影松开了捏攥秦寿生脑袋的手,屈指敲了几下,像在做买西瓜前挑个熟一点的动作,漫不经心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驱使秦寿生找上你吗?”
不待谭晋玄回话,模糊鬼影自问自答:
“柯犹遒能坐稳留仙县城隍的位子,是因为的能力吗?
不!
是因为老子看还算顺眼,所以才没搞!
结果,这老小子前段时间居然来威胁老子,说什么天朝成立了仙神司,其意不言自明,肯定要整饬一切秩序,整合一切力量,好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劫,让老子收敛一些,不要像以前那样做得太过分!
老子做什么了?
整个留仙县的鬼,本来就是归老子所有!
老子想卖就卖,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想让它们闹出些动静,寻寻乐子,就寻寻乐子!
过分吗?
过什么分?
不过分!”
说到这里,模糊鬼影又贴近谭晋玄的脸,问道:“你猜那老小子怎么说?”
随即再一次自问自答:
“柯犹遒那老小子又威胁老子,说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不管是仙神司狗屁剑仙都管黄君实,还是县文学那个蠢娘们儿,都不是好相与的。
说什么倘若把事情闹僵,那两人较起真来,老子落不了什么好。
还说什么五通邪神的例子摆在那。
嘿……就连那做了三十年县令却不得升迁的缪宗仁,居然也想着找老子麻烦!”
模糊鬼影直起身,双手叉腰,分外嚣张:
“我乃大东山府君之子,在这西南三州,只要大东山脉一日不塌,便没人敢动我!我还就要把事情闹僵!我倒要看看,黄君实那个狗屁剑仙,县文学那个蠢娘们儿,缪宗仁那个老王八,敢不敢跟老子较真,让老子落不了好!”
叫嚣了一阵,模糊鬼影俯身拍了拍谭晋玄神魂的脸,吃吃笑道:
“你小子这个读书人也挺有意思。书读得不怎样,身修得不怎么好,房.中.术倒是练得很到位,只是天天日.鬼就能提升修为,当真美的很。你猜,更美的是什么?”
“什么?”
谭晋玄终于有机会插话了,给出配合。
没让模糊鬼影继续演独角戏。
模糊鬼影笑道:“更美的是你这人居然还要明媒正娶一个女鬼,而且迂腐地很,给城隍阴司递了条子,请求批准。你不知道,老子那时候正想着该找个什么法子,损一损狗屁剑仙和蠢娘们的脸面。看到你递来的条子,老子当时就想,这不就是正瞌睡呢,枕头就来了?”
“因为我是县文学士子,又在仙神司任职?”
谭晋玄这时忽地打断了模糊鬼影,插话问道,“所以你就想着,对我做些什么事,好去同时打都管和教谕的脸?我挺好奇,我的条子是递到城隍庙阴司的来录改原司的,你怎么看到的?你在城隍阴司任了职?任的什么职?”
“你在套我话?”
模糊鬼影那对藏在朦胧鬼气中的绿色眸子猛地直勾勾盯着谭晋玄的眼睛,声音陡然阴冷下去,“你为什么要套我的话?”
说着,模糊鬼影立即用神念之力束缚住谭晋玄神魂。
双手继而抬起,按在谭晋玄神魂的两边额头上,用力捏攥,恶狠狠问道:“说,你为什么要套我的话?说,你有何居心?说!!!”
“啊!……”
谭晋玄神魂吃痛,顿时发出尖锐痛苦的惨叫。
躺在长桌上的肉身随之剧烈扭曲挣扎起来。
出壳神魂所受到的疼痛伤害实时反馈在了肉身之上。
兔起鹘落,倏尔之间,谭晋玄只是一句话没说好,偏殿里的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巨变。
模糊鬼影翻起脸来,十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
毫不掩饰自己大东山府君之子身份,胆大妄为到敢以“阎罗”自居的模糊鬼影,竟然对自己在城隍阴司中担任的职位讳莫如深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透过五鬼时刻监视文殊殿偏殿的陶铁没有想到的。
雾山寺周边,用各自方式隐藏身形,窥视文殊殿偏殿的莫雨晗与青云道长同样如此。
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谭晋玄救出来。
每多耽搁一息时间,谭晋玄神魂受的伤便越重一分,遭受性命之危便越大。
陶铁心念一动,便要驱使通过五官进入自己形神之后发生了一次质变的五只小鬼,将谭晋玄的神魂与肉身,及幽魂小倩一同搬运出来。
“勿慌。”
耳边忽地响起熟悉的温和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陶铁立即取消自己的打算。
莫雨晗与青云道长显然也得到了通知,同样按兵不动。
黄教习的身影出现在陶铁身边,右手并指虚点陶铁的眉心:“不要过度依赖肉眼,用你的心去看。”
得到指点,陶铁立即遵从,轻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福至心灵地,他没有路径依赖般去逆用【千里眼】,让自己视之不见。
而是尝试凝神调息,忽略视觉,忽略双目,心神一下子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整个人突兀化身成了附于容纳在谭晋玄神魂中通体湛蓝储物袋/五鬼袋上的“春”鬼。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视角。
好似戴上了红外夜视镜一样,看见了肉眼与肉身神通【千里眼】看不到的东西。
透过这种视角,陶铁看到,模糊鬼影确实在恶狠狠捏攥谭晋玄神魂的两边额头,非常用力,但没能对谭晋玄神魂造成丁点伤害。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模糊鬼影在演戏。
而是有一股玄妙的力量笼罩着谭晋玄的神魂,使其宛如镜中花、水中月,看着真实,其实虚幻。
看懂这一点,陶铁心道一声果然。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谭晋玄接纳幽魂小倩入门一事,不出意外,应是县文学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子教谕早早布下的局。
包括这一次,谭晋玄主动找上陶铁求助,也是局中一招棋。
至于为何如此做,陶铁一时想不清。
但是也无需去想清楚。
早就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按下杂思,陶铁抓紧时间,趁机去看藏在朦胧鬼气中的十三个鬼影的真面目。
只是匆匆一瞥,立即窥破遮掩。
然后倒吸一口冷气,乱了心神,退出化身“春”鬼的状态。
自号“阎罗殿下”、“考弊司主”的,是城隍十二司中职位最低劣的监狱司主吏;
其他十二个鬼影,是十二司余下的十一司的主吏,以及一个陌生光头。
撇开这个陌生光头的身份,留仙县城隍阴司的重要鬼物,除了文、武判官、牛头马面两位将军、日游神和夜游神,以及城隍柯犹遒,都在这里。